苗兵此番入城就是为了找一个人——非离。
因救晓遥和丽媛,非离杀了苗军大将的兄弟,导致苗人上次血洗阳江,然而他们并未找到确切的目标,于是便二次进城,在一番暗中打探后,终于找上了来雨轩。
可不巧的是,他们竟在门口碰上了中元的侍卫。苗人以为这些人是棋社私养的武士,也未留情面。双方随即便大打出手。
开始时,大越的皇家侍卫还占着上风,无奈苗人越聚越多,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且战且退,直至退进来雨轩的前厅。
光叔就一直坐在那里。从来雨轩落成的那天起,那最后靠窗的角落就是他的归宿,二十年来风雨不误。
皇帝上去已有大半个时辰,可是后院仍没有任何动静,也不见非离出来。
莫非……
眼巴巴地望向后门,光叔并非担心非离拿不下皇帝。儿子的身手他还是有把握的。他只是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皇帝孤身前来一定有所准备,万一时间久了,节外生枝如何是好?
按不下心头的焦急,他刚想起身去后院,却见一苗人打扮的武士破门而入——他是被踢飞进来的。
光叔一惊,以为苗人又来洗劫,忙站起身奔向后院的楼下。随即冲进来的皇家侍卫们见光叔离座,便认定他心中有鬼,紧追其后。
小楼上,中元的束手就擒让非离颇感意外。一个皇帝会如此乖乖地让别人杀吗?如此情景,杀他根本不用刀。自己只需一掌拍在天灵盖,他必死无疑。
可然后呢?
自己会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跟父亲回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回到所谓的家乡,接受不知道已传到第几代的大元皇帝的封赏,在族人的幽幽赞声中了此一生。
可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一走,晓遥必定伤心。她今后也许还会遇上别的人,只是能不能像自己这样对她好呢?
自己对她好吗?既不能和她在一起,给她幸福,又伤她这么深,还有什么资格说对她好呢?
抬眼又看了看中元,非离知道若是说能对她好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要死的人了。方才他说起晓遥时那痛苦的神情,就已经表明他内心极度的痛苦。
他对晓遥的爱已然超越了自己。
想到关外时刻暴露在苗人的铁蹄下,非离的心狠狠地抖动着。
眼前的这个人能不能不死?只要他活着,晓遥就会有着落,就一定能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快动手!不然他们就冲上来了!”光叔的一声呼喊打断了非离的思绪。
眉头一皱,他旋即听见外面的厮打声由远而近。兵器磕碰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已愈发地清晰。
楼下,光叔左手拿着一把刀,被皇家侍卫围在当中,一群苗人冲进来又把他们团团围住。
一场乱战就此开始。
三方都以为另外两方是一起的,因而拼起命来。光叔虽然废了一只手,但腿上的功夫却没有丝毫的减弱。他身形极快,左闪右躲,将苗人和皇帝侍卫们的刀剑一一避开。
皇家侍卫越战越少,剩下的几个也都负了伤。苗人倒是势如破竹,几十个人闯进独楼,大开杀戒。光叔持刀守在楼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楼下虽是一片血雨腥风,可楼上依然平静无事。许久不见非离动手,中元茫然睁开眼睛,只见非离抱着双臂站在面前,脸上没有杀气。
“怎么不动手?”
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非离走到棋案前,盘腿坐好:“我们的棋还没下完呢!”
楼下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中元的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下面的那些人到底是来弑君的还是来救驾的?方才还打得那么热闹,为何此时却大有销声匿迹之势?
到底是谁赢了?
“该你了!”眼盯棋盘,非离倒显轻松,不慌不忙地落子。
看了看非离的淡然,中元只得收心,硬着头皮把注意力转移到棋局上。两人又下了几手,楼下的局势已全被苗人掌控。
随着最后一个侍卫应声倒下,苗兵把目光全都转向了守在楼梯口的光叔。
“非离!”
光叔的一声怒吼可谓是响彻云霄,震得楼上的中元心头一颤,手中的棋子也险些落地。
“非离!快动手!苗人上来了!”
父亲的呼喊让非离撕心裂肺,他的面容看起来是那么的扭曲。自己出生时父亲的抉择、母亲的失望、还有晓遥的孤单的身影一股脑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让这一切到此结束吧!
“你走吧!”
虽然非离的声音很微弱,可中元却依然听得清楚。看了看黯然的非离,他不解地问:“什么?”
“只有你才能给她幸福!”
微微一怔,中元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曲折以至于让人揣摩不到,已经羊入虎口的自己竟然峰回路转地有了一丝生机。
“苗人是来杀我的!这两次进城都是为了我!我死了,这个世界便从此清净。”
非离的无畏突然激起了中元的一股英雄豪气。这豪气冲天而出,让他蓦地站起身。
“朕不走!”他四下张望,想找一把趁手的家伙,“朕与苗人不共戴天!要走一起走!”
看着浑身颤抖的中元,非离缓缓摇头,轻轻地拿起一枚黑子:“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吗?心上人就在眼前,我却不能爱,只能违心地伤害她,这样的日子难道还要继续吗?”
“可是你死了,朕怎么和晓遥交代?”
“我放你一马,你替我照顾好我最心爱的人,咱们两清!”
言罢,他满眼噙泪,将手中黑子高高举起:“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随着一声脆响,中元定睛一看,那黑子正落死穴。
这棋盘上的局,非离输了。人生的局,也到了尽头。
“非离,你……”
“对她好点……”看着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的中元,非离也是泪流满面。
“不!”
目光如电,中元已是全身热血沸腾。说到底,晓遥和非离的悲剧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此刻自己不想让非离白白的死掉,哪怕他是自己的情敌!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他一脚踢翻棋案,从靴子中抽出匕首就要跑下去和苗人拼命。
非离见状,一个鲤鱼打挺翻到中元身前,伸手拦住了他。中元此刻已是血灌瞳仁,见非离阻拦自己便挥手刺向他。非离一闪,躲过匕首,反手抓住中元的手腕,稍一用力,匕首落地。
中元抽手又是一掌,被非离用胳膊架住。两人来来往往战在一处。中元虽也是自幼习武,但总不得要领,与非离相差甚远,没三五个回合便露出破绽,被非离一掌击昏。
一脚踢开琴室的后窗,非离扶起躺在地上的中元,用他身上的腰带将他顺到楼下,返身从墙上摘下宝剑飞奔下楼。
光叔一把单刀实在难以挡住这么多苗兵,虽是施展平生所学,用尽全力,却也只是少挨几刀罢了。身上的血不断流出,光叔眼前一阵眩晕。忽听楼上有厮打的声音传来,他心里蓦然稍稍安稳些许。
看来这个使命就要完成了!
那个皇帝无论如何都不是儿子的对手。
心中稍一出神,他左臂被苗人砍中。他身子一抖,单刀落地。旋即,无数把刀砍向光叔。尽管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闪躲,可最终还是徒劳。
最后一个钉子被拔出,眼前的楼梯宛若通途。苗兵大喜,正要上楼,忽见一青年从楼上飞下。看来者不善,苗兵便举刀一齐扑向非离。
已抱定必死之念的非离杀心大起,手中宝剑上下翻飞。苗人虽然人多,但武艺不如非离,半柱香的功夫,独楼里的几十人全被非离刺死。
面前的死尸丝毫未能震撼非离,他扔下宝剑,返身抱起光叔。
“爹!爹!”
几番摇晃后,光叔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儿子身上脸上全都是血迹,他声音微弱道:“孩子……”
“爹!”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非离的泪水夺眶而出。
“得手了么……”
略一迟疑,非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光叔。
见儿子不说话,光叔已然明白了许多。将血淋淋的手放在非离的脸上,他轻轻抚摸道:“离儿……爹……不行了……此生未能……我对不起祖宗……你无论如何都要……”
说着,他的手蓦地一垂,气绝身亡。
见父亲撒手人寰,非离仰天长啸。轻轻放下光叔,他一抹面孔,脸上全是血泪。
未几,又一队苗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员大将。一女子在他旁边耳语了几句,那将军便双眼冒火,怒视非离。
眨了眨眼,非离认得那女子。她就是那日在棋社门前做法的巫师。
双方彼此不共戴天,毋庸多言。非离拾起光叔身边的单刀,冲向苗兵。独楼里顿时血光四溅,屋子里打不下就跑到院中,院中打不下又跑进前厅,非离使出浑身解数,杀得苗兵人仰马翻。
苗兵虽战不力,但毕竟人多。他们步步为营,不一会便将非离逼在那最后一张棋案的角落。
坐在最后一张棋案前,非离看着前厅的地上躺着十几具苗兵尸体,不由气喘吁吁。一场血战,他身中数刀,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他已没有一丝力气,此时就算一个三岁孩童进来也会把他弄死。
苗人见状,便叽里咕噜的说话声,随即又安静了下来。
这是死亡来临前的安宁。
片刻之后,几个苗兵跟着将军来至身前,见非离瘫坐在地,已无反抗之力,便不由得心花怒放。
眼见刀剑抵向自己的胸口,非离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云淡风轻。将手搭在棋案的机关上,他脑海中倏然闪过晓遥的笑容:离,让我们生儿育女,教他们骑马,教他们钓鱼,带他们回到你草原上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