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深感欣慰，那些悲惨的过往说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在看到他们两兄弟能冰释前嫌，便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对了，长生，娘亲只顾着讲故事，还没问你这些年在昆仑山过得怎样？和师兄弟相处得可好？”

六道淡淡地说道：“我不想说什么，反正十年前我已不是无极宫的弟子，身上也无半点无极宫的内力，华长生只会辱没家门，辱没师门，这个名字再也别叫了。”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表哥还跟我说你在昆仑上过得很好，很有出息，还做了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程立雪只觉得这消息骇人听闻，她更相信厉王所说的话，更愿意相信那个才是事实。

“你不要想太多，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程立雪点了点头，看着他很是心疼，帮他整理好衣服，说道：“武功不好就不好吧，反正看你平安无事，健健康康，我就心满意足，我还很奇怪，我的长生小时候总挑食，瘦瘦小小的样子，怎么现在如此魁伟壮实，到底在昆仑山吃了什么。”

“可是中看不中用……”华长空小声嘀咕，被程立雪瞪了他一眼说：“不可对大哥无礼！”她哪怕行了刀圭之术易容换脸，但生气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可六道不会再像以前这么调皮，华长空这一声大哥，他受不起也得受。看着华长空猫性不改，老是挨着程立雪撒娇，他感觉自己像个外人，留在这里徒增尴尬。

“我出去，给你端吃的进来。”

“现在这里就只剩尹氏父子了吧，你可不要跟他们说我在这儿。”

“我知道。”

六道走出门去，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今晚发生的事足以搅乱他这十年来的平静生活，他应该要高兴的，可心里面只觉得沉重，甚至走路都举步维艰。

出去找吃的容易，可他就要和凌珑藏到别的地方，只望这一个时辰快快过去，程立雪的伤快快好起来。

外面的人相亲相爱，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而凌珑趴在温暖却可怖的血池边上，这就是骨笼里面的光景，目之所及，都是血红一片，血池里不时泛着貌似人面的波澜，凌珑闭着眼睛，涌动的血池拍打在她光洁的后背上，泛着珍珠般柔光的肌肤在血池的滋润下更加魅人，她身受天罡杵的伤，当然不是一两天就能痊愈，当年从封魔石上解封出来，也要三个月才能全好。

忽然，她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里面映着一个满头鹤发，却面如冠玉，飘逸出尘的道士。

“你要留我在这？你去哪儿？”

“我破了誓言，自当接受惩戒，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即使我走了，你也不需要做任何人的奴仆。”

“你要去受死？你这蠢道士！臭道士！”

“巽风……”凌珑伸出手，想要追逐这不真实的幻想，血池里忽然伸出一只血手握住了她，接着一个血人从血池里冒出来，紧紧抱着她，按着她的后脑轻轻地吻着她的唇瓣，继而用力地深吻，热血顺着凌珑的嘴角流到脖子上，血人将她按在了血池边上，还在滴血的嘴唇印上她的脖子，肩膀，把她全身都吻了一遍。凌珑喘息着，娇柔地说道：“这就是你的妄念，过了这么多年，都不安分……你可是还没有死？”

暧昧的声音在血池里荡漾，幸好没有人会听到，不然少不了面红耳赤，忽然血人发出吼叫，一把血制的长枪从血池里冒出来，捅进他的胸膛，血人再也不能维持人形，变成血色的瀑布落入池中，血池又恢复了平静，凌珑重新趴回血池边上，笑着说：“不怪你，我都说了没人抵挡得了我的魅力，更可况在这里连衣服都没有穿。我这里一直都没有客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说什么是神游进来与我讲道法，可一见我这个样子，就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现在想起来，你的表情还当真可笑。”

凌珑突然柳眉紧蹙，捂着胸口说：“这一下可不能白挨，待我出去后，要给那女人戳上一百个透明窟窿！”血池顿时翻腾起来，一个个人面似的波澜浮现，要不就是狂哭，要不就是狂笑，如同地狱般恐怖。

已经过去十二个时辰，凌珑还没有出来，六道今天什么事都不干，就这样盯着骨笼一整天，尝试了各种办法，也不能把她召唤出来。

骨笼被他供在烛台上，那里面的红光时而灿烂时而微弱，将他的心都扰得凌乱，生怕一个不小心，红光就永远消失。但他知道，凌珑在里面绝对能听到他说话，他一说话，红光就有不一样的变化。

“珑儿，你的伤可是很严重，出来让我看看。”

“出来！我保证不会说你一句不是。”

“你到底想怎样？再不出来，我可要把你扔了！”他的忍耐力已到了极点，就把骨笼仍在那里，转身出了房间，他都委屈到要住在仓库里，还不是怕程立雪又打她的注意，现在好了，仓库都不能睡，他只能睡院子。

华长空将他一出来，赶紧缩了起来，待完全见不到人影时，就溜进仓库里，跳上桌子，在烛台周围绕着，小声道：“凌珑，让我进去坐坐吧，我知道，那个没用的大哥不知道怎么跟你沟通，我不一样，我可以进任何一个鬼道空间的，而且能变成人形，你还没见过我真正的样子，比我大哥不知好看多少倍。”

忽然，黑猫横卧在桌子上失去了意识，而进入到骨笼的华长空，一身玄衣，长发飘逸，手握着玉骨扇，哪怕他自己也是鬼，可是置身这一片如熔浆般的血海还是觉得毛骨悚然，不敢往前一步，他环顾四周，轻声问道：“请问……有人吗？凌珑，你在这里吗？”话还没说完，血池里突然冒出四条血化的藤鞭，速度之快，华长空连放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将他的四肢缠住，要拖进血池里。

“哇……住手住手……”再笨的鬼也知道那血池一旦进去，要变成一滩血水和血池融为一体，永远无法脱身。

“你不是要进来陪我吗？”细细柔柔的声音四起，听似梦幻有极具诱惑，可华长空只感到心中拔凉：“不不不，我走错门了，放开放开，快放我出去！”

血藤蔓将他甩了出去，华长空重重摔在地上，等他清醒过来，才发现是摔倒仓库的地上，刚才那一定幻觉，可对骨笼已不敢有半点遐想。

刚走到院子里的六道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料峭的春寒下，居然有个衣着单薄的女人趴在石桌上，哪怕她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深感难受的模样也掩饰不了天姿国色，更惹人怜惜。六道刚才有燎原之势的怒火顿时灭了一大半，连忙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

“你怎么穿成这样出来，跟我进屋，别着凉了。”想起自己刚才承诺过不再说她一句不是，只好将语气柔和一点，入耳舒服一点。

“不是你拼命叫我出来的吗？”凌珑眼睛半睁，透出微弱的红光。

“可你……”不应该用这个样子出现，除非情绪异常波动，才会变成红衣红眼睛，如此沉静，倒像是平日里相当温驯的凌珑。

凌珑缓缓地坐直，缓缓地站起来，将披风甩给他，不动声色地说：“多此一举！我又不会冷，看你无所事事的，叫我出来干什么？”

这种话绝无可能从凌珑口中说出来，可她现在确实显得特别陌生，特别不耐烦，六道一愣，倒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好好说话，平日里他对这种冷言冷语的女人着实没什么兴趣，但她不是别人，六道想她不过是受了委屈以致性情大变。

六道拥着她的臂膀说：“珑儿，子母妖树的事情我知道非你本意，天罡杵的伤不简单，快进去让我看看。”

凌珑红眼一抬，看了他一眼，这越冷静的表情越叫人心慌，她也乖乖地随着六道进去，然而进去后，她突然转了个方向，从其中一个窗户里跳进去，消失在走廊里，那房间又传出尖叫声。

六道冲进去，看见凌珑伸出一手杀气腾腾地对着程立雪的面门，程立雪吓得缩在角落，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被凌珑的手靠近，一团血雾不断地从她天灵盖冒出来，汇聚到凌珑的手心上。

“珑儿，住手！住手！”六道发现这个凌珑根本听不到他说话，直冲过去拽着她的手，然而凌珑力气何其大，反而将他弹开，六道只好再用一次封鬼咒印，一出手，凌珑也不客气地还击，可这一击，完全把她自己弹开，她摔在地上回过头来朝他冷笑道：“森罗万象？用得还真不错。”再看一看程立雪，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然后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程立雪握住六道的手，装作万分无辜地说：“长生，好可怕啊……”

“娘，没事了，吃下这颗药后，好好睡一觉。”六道扶她躺下来，这么近的距离，他才看到，娘亲头部以下的皮肤全部皱缩，他神色凝重，半点悲伤都不敢冒在脸上。

“娘现在都成了药罐子，长生，别再操心了，其实吃不吃都一样。”

“我记得你说过，要是吃不吃药都一样，世上不会有大夫了。”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还真是好孩子……”程立雪还想问，他的药好好都古古怪怪的，到底是什么成分，可不等她说，就已经困得不行，躺下床就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