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推着他的手说:“你还是先看看你的夫人,你对她施了什么咒法,我完全没有见过。”程立雪只道这法术非常实用,要是她也会,就完全可以对付凌珑。
“她也不会有事,我先帮你处置伤口。”六道匆匆地扶着程立雪出暗室,完全没去查看红花子母树身上的天罡杵,也没发现凌珑背后冒着黑烟的透明窟窿。程立雪暗暗松了口气,刚才的情形却是始料未及,万分紧急,凌珑虽然中了天罡杵,又被子母妖树缠上,可她硬生生就把金刚杵从胸前穿透出来,握在手里刺进子母树的树干上,子母树发出剧烈的轰隆声,疯狂地抖动,没过多久所有红光收进树身,树枝盘绕成一个巨大的鸟巢,将最后一颗果实为了起来,就是藏着婴孩的果实。
凌珑还没爬起来,就听见六道在外面叫她,这时候程立雪立即冲到她面前,拿出一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身体里……
程立雪脸上挂着微笑,六道给她细心的处理伤口,那无影神针的技法和他有天下第一针的爹不相伯仲,甚至使的更好,她此刻但愿凌珑再也醒不过来,她捱的这一刀才有价值。
“长生,日后你当真要小心,那个女人发起狂来谁也压制不了。这次只是伤了我,要是把你伤了……唉,我这几天都担心得睡不着,才忍不住又来找你。”
这二十年来,她本来就决定不再和以前的人来往,包括自己的儿子,她只想留个最美好的印象给他,不是现在这样养鬼为祸,可她这几天却是难以入睡,只要一想到有个危险的女人时时刻刻待在儿子身边,心里头填满了怒火,几番挣扎后,才决定,赶走那个女人比认了这个儿子重要。
“好端端的,珑儿为什么要伤你?”六道面无表情地问。
“或许还记恨上次我绑走她的事,我本来只想来偷偷看一看你,而你不在,房间里的气息又很不寻常,我想问题应该出在暗室,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妖物,一看才知道是妖树,可妖树里面还有个孩子,我想是你特意这样做的,这个时候她也来了,这妖气估计能让她发狂,所以……”
六道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将一件披风给她盖上,说道:“外面有一匹马,你骑着它回去。”
“长生,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吗?还是……你不相信我的话?”
“你既然能这么说,为什么觉得别人不会相信?”
“因为……毕竟咱们多年未见,难免……有些生疏……我……她毕竟不喜欢我,肯定会说我在污蔑她的。”她说话一向干脆,此刻却要吞吞吐吐,她不晓得自己是害怕还是心虚,但她二十几年这样下三滥的事都做习惯,这些害怕和心虚早就半点也不存在。
“她不会,除了我说的话,其他人说的她都不会在意。”
“好吧……”程立雪勉强地站了起来,脚才沾地却整个人滑了下去,要不是六道扶着她,这是要重重摔倒,而她却已经完全昏了过去,六道捏着她的手腕,心想没伤到要害,她不可能虚弱至此,可一把上脉,却发现她的身体已经衰败到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六道立即把她抱到床上,用金针过穴,推动气脉血流,再用点宁神的熏香,让她好好睡一觉。
他没有忘记暗室里还有一个人,安置好程立雪后,就飞奔下楼,凌珑还趴在地上,额头上的镇鬼符咒程立雪当然没见过,这不是无极宫也不是神木岭的法术,而是属于莫相如专门和亡灵打交道的攻墓一派,六道解开咒印,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她就迫不及待钻进骨笼里,六道抚着胸口上微微滚烫的地方说:“好好休息。”
接下来就是要看看为他效劳了一个月的子母妖树,完全枯槁的树身钉着一根蓝色的铁杵,六道拔下来一看,剑眉紧皱,天罡杵上不仅有红花子母树的气息,还有凌珑的,如果说子母妖树的气息能让凌珑发狂,天罡杵应该能让她镇定下来。他肯定猜想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要是真如程立雪所说的那样,他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波澜,一切是非黑白,他自有与别人不一样得看法。
他把孩子抱了出去,交给尹正,尹正还一时没反应,以为六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孩子,也难怪他不认得,这孩子每天一个样子,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当然变得谁都不认识。六道叮嘱他还是好生照顾三天,才还给白茹兰。
尹正抱着孩子,不管他的爹娘是多么让人讨厌,还是觉得孩子生得可爱,一抱就不舍得放下。尹叔哪怕在不待见这个孩子,也只能黑着个脸说:“你去请个奶娘过来,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
两个时辰过去,程立雪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时候房间里闯进了一只猫,当它跳到地上,瞬间幻化成人形,扑到程立雪床边喊道:“娘,我是不是来晚了,你快醒醒!不要抛下我,娘……”
“哭什么?她还没死?”六道本来在圆凳上小息了一阵,忽然被他吵醒,一脸的怨气,华长空一把揪着他的衣领说:“我娘没死,为什么叫她都不醒。”
“她受伤了。”
“哪里受了伤?谁伤了她,我要了他的命!”
“命就在这,你有本事就过来拿!”
“你?”华长空双眼直直地看着他,表情很是复杂:“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你这是大逆不道,要天打雷劈的!”华长空这个时候才出现,是娘亲早有吩咐,一旦到子夜时分还没回去,华长空就要离开这地方,投奔他的表舅厉王,可他哪里也不想去,也不知道娘亲去了哪里,要干什么,唯一想到的是她看凌珑不顺眼,又想找她的麻烦。就偷偷跑过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一向不吃亏的娘亲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真把他吓坏了。
“要不是因为你,她会伤的如此严重吗?”
“什么?又怪我?我……好吧,我承认,我不该打你老婆的主意,可她是你娘亲,你是不是该听她的意见,人鬼殊途,勉强在一起没有好处。”
“既然她懂这个道理,为什么要勉强将你留下?”
“这……这个你不能混为一谈啊,我是她亲儿子,怎么能一样呢?”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她亲儿子,所以不一样?”
“不,怎么能曲解我的意思?”
“你们别吵了……”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程立雪生出一只手,那只手皱纹满布,指甲却涂了鲜红的凤仙花汁,与她的容貌一点也不相称,华长空握着她的手说:“娘,你感觉怎么样?你那里受了伤,感觉痛不痛。”华长空无论长相,声音,态度都十分暖心,和只会冷脸相待的六道着实不同,但程立雪首先对六道招了招手说:“长生,你弟弟不懂事,你千万别怪他。这一切都是为娘的错,是娘舍不得……咳咳……”
“你别说话了,好生歇着吧。”六道虽然冷漠,但语气已经比平日里好得多。
“不,娘怕现在不说,再也没机会说了。”程立雪撑了起来,神情相当疲惫,只能强打精神看着六道说:“娘当初并非有意弃你而去,而是不愿意相信你爹已经死了的事实,我在杏林堂找到了他,也找到其他大夫,可是他们已一个个面目全非,可那些人还是不肯罢休,还要在他们的尸体上乱砍,我气疯了,就把门锁了起来,将这里一把火烧了,看着凶徒活活被烧死,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我当时怀着长空,怎么也得保住你爹一点血脉,就藏在密室,等大火灭了再出去,可当我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赵权……就是知县赵大人和身边的人说,要禀告相国大人,一切事情都已办妥。”
“相国大人,就是你改嫁的那个相国?”六道拽紧拳头,当年的真相眼看要浮出水面,他的心竟变得焦躁不安。
“你别插话,听我娘说完。”
程立雪继续说道:“对,就是那个奸贼!污蔑我大哥在军粮中置毒,通敌叛国,而毒药就出在杏林堂,当时无常镇也是瘟疫横行,百姓久病不愈,对大夫和医馆都极有怨言,加上此事,那些百姓就在其他刁民的煽动下,持刀到医馆乱砍乱杀,打砸抢夺,一时间只要是大夫都人人自危,要不逃,要不死,医馆也陆续关闭,所以无常镇成了如今无医无药之状。”
六道浑身都紧绷着,儿时的记忆在脑海里一点一点的拼凑,当时确实经历了特别黑暗的时期,杏林堂许多大夫都下堂,留下来的也逃不掉一个死字,这种事恐怕古今中外都不会有人相信。
“你嫁到相国家就是为了报仇?”
“程家被抄,杏林堂被毁,只剩我一个女子,当时相国权倾朝野,想要报仇何等难,我只好找我的师兄,厉王,我改变容貌,用她死去表妹的身份嫁入相国家,弄得他一门鸡飞狗跳,上至主子,下至畜生,一概不留。”程立雪一双泪眼异常愤恨,又要报仇,又不能暴露身边,以身侍敌,想必那段日子过了何其水深火热,险恶奸诈。
六道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他之前还以为娘亲是为了过好日子才把他抛弃的,现在除了愧恨还有难受,他也握着程立雪的手,强忍着泪水说:“娘,孩儿不孝,让你受苦了……”
“这不怪你,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现在已经过去了……虽然没有了长空这个孩子,但你还是活得好好的,这就行,九泉之下我对你爹也有所交代。”
“现在你知道了,我娘不认你是有原因的,还有这些娘没有我陪着娘亲,她一个人怎么和那十二个姨太太斗?”华长空早已泪流满面,吼着对他说。而六道什么也不过,只用另一只手握着他,华长空愣了一愣,一辈子都没有如今这般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