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是空白的。
非常难受,感觉到羞耻。
不疼,只是单纯难受,这一切都不对劲。
后颈一直在疼痛。
姜息可以确认,就是那个敲晕他的人让他感到羞耻,就是那个人留下的伤口,让他难受。
他有努力想要想起那个人。
已经全部忘记了,透着阴谋气息的那种遗忘。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宁愿比现在更疼,也要想起他。
姜息看似睡了,其实一直睁着双眼。
视线范围内都是黑色的,看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石头,外面是呼呼的风声,身边是噼啪的木头炸裂的声音。
已经快天亮了,伯英生起的火默默燃烧了一夜以后,燃料耗尽快要熄灭了。一点点火光还映照在姜息背上,伯英守夜,就凭那火光照着的地方没有动静,就不去姜息附近打扰他。
姜息虽然忘记了阿出,但对于地图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顺着地图的指引,他们找了一个避风的山坳,只是碰巧在地图上有所显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应该是猎人深入山脉时暂时休息的地方,夜里很安全,没有野兽的侵扰。
只有这种时刻,姜息才能放下心,不再考虑去哪儿做什么怎么样会更安全,好好想想,阿出这个名字。
自虐一般的思考,大脑疼得要爆裂。姜息几乎一直这样度过夜晚,认真算一算,他可能三宿没有睡过了。
他也不是只想着阿出这个名字,空想无意义地想。他是算定了王眠山和伯英统一对这个名字缄口不言的原因。
看两匹马曾有拉过马车的痕迹,就知道他们一行人绝对不止三人。
现在这种状况下,不提阿出,必然是把他给抛弃了。王眠山和伯英都不是心狠之人,怎么可能把还是孩子的阿出丢下等死?自然是他们确定了,多出来的那个人会好好照顾阿出,不会让阿出委屈到。
加上阿出和神秘人一共五个人,他们是为了什么,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呢?
毫无疑问应该不是钱。
如果是钱的话,王眠山不会出现不让伯英提及阿出这个举动。姜息漂泊在外,说实话,见过不少见钱眼开只为利益的亡命之徒,如果只是为了利益,姜息觉得自己也不会在乎到喜欢的地步。
那还会是什么呢?
姜息无声无息地自嘲意味地笑了,他笃定他自己是十分爱阿出的,但他根本不确定阿出是否同样爱自己。他甚至唾弃着自己,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会生出嫉妒之心。
如果有谁和阿出在一起,两个人甜甜蜜蜜的,真的让人不想看到的画面啊!
大概无非两个原因,可能阿出爱上了第五人,导致姜息生出了强烈的反对,导致他们只能决裂,分开走;也可能是阿出没有办法和他们一起上路,以及阿出让王眠山和伯英感到了威胁。
姜息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是第二种。
他们一行人,出来的时候有马车有马匹,人有五个,变到现在三个人两匹马的处境,衣服还有破损丢失。
遇到杀手的袭击了吗?
姜息的心沉了下去。
他并不觉得在杀手的穷追猛打的状态下,阿出会是完好无损的。阿出既然不可能是完好无损的,那就是受伤了,只不过是伤轻重的问题。
姜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阿出,他心中不安稳,一直在担忧,根本没有办法睡觉,想到阿出就心急如焚。
尤其是还判断阿出受了导致不能移动伤,这样的艰难境地。
他们现在已经赶了一两天的路了,马匹没有在歧国用的那么好,但也非凡品。幸而一路过来,醒来之后的姜息记得大部分的路,还有醒来的地方。
这样,阿出会在哪儿呢?
时间在姜息一分一秒推算阿出应该在的地方的过程中过去了。当这山坳里越来越亮,东方开始泛白的时候,姜息听到伯英站起来的声音,是该出发的时候了,他们现在不能耽误时间。
姜息有时候会觉得,白天的自己和夜晚的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白天的自己会想尽方法向远离阿出的方向赶路,夜晚的自己又会想阿出想得头痛欲裂。
姜息面色平静地翻身坐起,就和没有事的人一样,除了一张苍白的脸和日渐消瘦的身体,表面上基本上看不出姜息有什么异常。
“公子,我们不如还是进入附近的城镇找个行医的看看吧……”伯英看到姜息站起来,身体有点摇晃,突然狠狠一下跪在姜息身前。
“……继续赶路吧。”姜息没有答应,轻描淡写答了一句。
“公子,您的身体……”伯英一句甚至都没有说完,他跪着,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头。
“你起来!”姜息眼见伯英快要把自己的头磕出血了,厉声大喝:“接下来还需要你跟随我,你现在是要放弃你的生命吗?”
“如果这样您会愿意去接受诊治,伯英在所不惜。”伯英抬起头,静静看着姜息,很郑重地说,额头上的伤口还有粘着泥沙的血液在缓缓流下来。
“你……”姜息被伯英一激,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子,您确实应该重视自己的身体。”一旁王眠山不知何时醒来了,听了一会儿,突然说。
“……”姜息不说话。
他心中有一股火在燃烧。
没错,你们希望我不去找寻记忆中的阿出,我答应了;你们希望我去拼一拼,成为歧国的君主,我也答应了;现在你们希望我身体变好……
如果我身体变好,就像我只是一个没有情义的人一样。
我知道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我没有弱点,不会对人付出真心,永远做出最佳的决策,带领着国家不断扩张……
也许我会在中途就陨落。
“我知道。”心中想着,面上不显,姜息很认真地看了看王眠山和伯英两个人的眼神,半响才回复了一句。
伯英听到他的这句话,深深一拜,站起来退到了一边,他要去准备出发,公子只要许下承诺就不会违背,他深信这一点。
“公子,您别忘记了,您是公子息。”王眠山也对姜息深深一拜,然后说:“我们将毕生的才华学识力量献给您,深信您会指引我们找寻方向。您应当是力量和支柱,您的倒下将让我们无所适从。”
“是啊……”姜息长长叹了一口气,仅仅对于王眠山的话表示赞同。
没错,他不只是姜息这么简单,他还是公子息。
姜息可以一直找寻着阿出,但公子息不行;姜息可以有软弱迷茫的时候,但公子息不行;姜息可以选择,可以慢慢考虑,但公子息不行。
就连阿出,也是这么想的……
恍惚间,姜息抓住了自己思维流中的这一丝异常。
“家有千斤之金,不坐堂檐之下。”耳边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和冷风中夹带的冰棱一样重重砸在姜息心上。
没错,他不会猜错的,这就是阿出的声音。
当时,是怎么个状况,他又是怎么个回答呢?
“不错,家有千斤之金,不坐堂檐之下……再滴水不漏的阻碍,没人敢吹嘘万无一失,事端令人惊惧,是因为猝不及防,防不胜防,而不是其本身裹挟的穷力。阿出啊,你要记得,唯有自己能够处变不惊,遇事有百般手段,那任它是曲是直,是近是缓,又有何惧?”
对,姜息是这样教导的,公子息,是这样教导的。
那何尝说的不是姜息自己……
无论有什么事情突发在眼前,都应当冷静地想到方法来应对,而不是慌乱失了原有的风度。
就像现在,哪怕心中有不少事沉积着,有着国事家事自己的事烦扰着,也不能自乱阵脚。
面对这样的教导,阿出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好像没有回答,姜息只知道隐隐约约有一张拘谨的脸在眼前,安安静静不说话。
阿出很聪明啊,知道这些话是对谁说的。
不过是公子息劝姜息罢了。
“公子,公子?您有在听我说吗?”王眠山说着说着就发现姜息的思绪渐渐飘远了,眼神也很迷茫,有点无奈地叫,希望能让姜息注意到自己在说什么。
“先生的话我已听进了,只是此时动身,您觉得我们应该此时改道去最近的一个村庄,还是顺延这条路一路走到都城的最偏僻处?”姜息已然是心有决策的样子,从袖中抽出地图,双手展开询问王眠山。
“您说,对于刚刚开始打猎的人,地上有两行兔子的足印,通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应该怎样选择他才能抓到兔子呢?”王眠山没有了刚刚提建议时的果决,又开始了漫长的扯东扯西,说点什么很有寓意的事情。
“人说狡兔三窟,兔子不一定真的去了这两个地方,反而是……”姜息话留了半句,露出了这么多天的第一个笑容。
“在猎人脚边躲起来了也说不定。”王眠山接上姜息的后半句话,两人相视一笑。
兵不厌诈,谁说躲避追杀,一定就要不停地往前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