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璞一家从建国家回来,心情犹自感伤。十六岁的苏雪亲自感受了战争带给人类的悲痛,自然生出一种悲怆的心态,带些忧伤的说:“幸亏我二哥那年没当成兵,要是参了军,说不定也和建桥哥一样光荣牺牲了。”
苏雷点了支烟抽着,已经戒烟的苏波夫也要了一支点着了,苏雷笑着问苏雪:“小妹,目睹了这种悲伤的场面,你还想考军校吗?”苏雪不加思索的回答:“考哇!战争是给人类带来悲伤和痛苦,但是面对悲伤和痛苦就变得缩头缩脑那不是我的个性。妈!我决定了,就考军校,上学不要钱,还有军装穿。不过我不想考军医大啊,要考就考指挥系,出来当女将军。”
苏雷哈哈笑了说:“可惜了我们洋娃娃的一腔壮志豪情,指挥系是不招收女学员的。”苏雪瞪了眼睛问:“为么事呀?”苏雷友爱的摸摸小妹柔顺的头发沉缓有力的说:“战争是我们男人的事,出现了佘太君挂帅,十二寡妇征西,那是国家的悲哀,男人的耻辱!晓不晓得?”
萧璞大加赞赏,挥着手说:“说得好!雪儿,听你大哥的。女孩儿当什么兵?不是我思想落后,要是你二哥,小雨那小东西去当兵,去为国打仗,我绝不阻拦。他天生就是当兵的料。雪儿,你不是,你给我考北大,考清华。”
苏雪一脸无奈的说:“妈,你对我的期望值太高了。我们的班主任说了,我考北大清华一半靠发挥,一半要靠运气,考北师大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考武大、华中师大那是百分之百的胜算。可我不想和你们一样当老师,当老师有么好哇?”
萧璞不免也来了牢骚,愤愤不平的说:“就是!老苏,你看人家建国家,蚊子家,都搬三室一厅了,你和老梅怎么也够得上县处级了吧?还在这‘土围子’里驻扎。”苏波夫嘿嘿一笑,解嘲说:“夫人,不要着急。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
苏雷跟着嘻嘻笑道:“茶叶蛋也会有的!”萧璞不解的盯着苏雷问:“你这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苏雷呵呵笑道:“老娘啊,您就是典型的书呆子。社会上的事你就不晓得。不听人说嘛,教书的不如不读书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说明什么?脑体倒挂!知识分子的收入赶不上体力劳动者。”
不过,萧璞不以为然,知足者常乐,悠然自得的说:“学校除了四个领导,教师中就我的工资最高,六十多呢!怎么也比校门口那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强吧?”苏雷摇头直笑说:“哎呀老娘,你孤陋寡闻了吧?莫瞧不上人家老太太,人家现在是万元户了!”萧璞目瞪口呆:“啊!顶我教上十来年书了?”
一家人正说话,苏雨一头闯了进来,父母十分惊喜,见他又黑又瘦,满脸灰土,萧璞吃惊地看着儿子问:“小雨,你这是要饭回来的?”苏雨对父亲笑笑,算是打招呼,蛮不在乎的说:“没要饭!我大老爷们要什么饭?扒货车回来的。”
苏波夫冷冷的问:“你从哪里来?”苏雨冷冷的回:“哪里热闹从哪来。”说着友善地对苏雷笑笑说:“大哥,你也在,小妹也在,姥姥呢?”
萧璞心疼地看着儿子说:“姥姥睡了。小雨,你还没吃吧?妈给你打鸡蛋炒饭?”苏雪想拥抱二哥,一看他身上脏兮兮的,说:“我本来好想抱抱你,你身上太脏了。赶紧去洗澡。”苏雨端起一缸子水就灌,喝完说:“肚子饿了,吃了再说。”
正在外屋睡着的姥姥惊醒了,说着一口家乡土话问:“敢情是俄孩回来了?俄孩,赶紧过来叫姥姥瞅瞅。”苏雨闻声赶紧过去拉亮灯扶了姥姥坐起,然后坐在床边。姥姥摸着苏雨的脸蛋心疼的说:“哎呀!俄孩瘦了!姥姥咋听你娘他们说你去当兵了?这会正在安南打仗了?吓得姥姥呀,翻来覆去睡不着。”
苏雨笑嘻嘻的说:“姥姥,别听妈他们瞎猜想,我当解放军没那个命,当民兵都不够格。就是上小学当过两天红小兵,扛了支红缨枪还是木头的。”姥姥拨拉着苏雨的头发说:“看你,头发长的像土匪!”苏雨遂笑道:“姥姥,我先去洗个头,再过来和你说话。姥姥,今晚我就睡你脚头啊!”
萧璞正在炒饭,苏雨进厨房后把头伸在水管下冲洗,萧璞心疼说:“你看这孩子,壶里有热水么!”苏雨也不理会,打了肥皂又冲头。饭炒好后,苏雨端了碗狼吞虎咽的扒饭。萧璞说:“幸亏你那年没当成兵!知道吗?建桥牺牲了。”
“什么!”苏雨撂下碗,惊愕的问:“我哥们战死了?我这次上广西打听他们部队,结果把我当坏蛋逮起来了。”苏波夫背着手踱步过来说:“这么说,建英没看错,你小子还是跑到前线去了?”
苏雨嘿的一笑说:“不错,我就喜欢凑这种热闹。”说着端起碗,风卷残云地把饭扒完,撂下碗筷,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说:“爸、妈,我过去了,就在建桥家住两天,陪他老头老娘开开心。”萧璞不高兴的说:“嗨!你这小子,自家的父母就不是爹娘?”苏波夫说:“他俩玩得好,过去看看也应该。”萧璞不满的说:“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苏雨走后,苏雷说:“爸、妈,我从明天起,不回家住了啊!”萧璞不高兴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雷说:“这还用问吗?我这是鸠占鹊巢,我在家住着,他就不好意思回家。现在知青都回城了,哪怕是回家摆个地摊也比呆在农村强吧?”
萧璞没好气的说:“你替他着想,他未必就领情。”萧璞眉头突然收拢了,疑惑的说:“哎,你说他这像只没头苍蝇到处乱飞,是不是跟迎春闹崩了?”苏雷沉吟一会说:“迎春的性格有点小倔,碰上小雨二杆子的脾气怕难以适从,两人闹矛盾也是必然的。再说小雨年轻,又不会让人。”
建桥父母待苏雨像亲儿子,苏雨呆在张家比在自己家要舒心。苏雨尽力宽慰二老心情,此时建桥父母的心情也不像刚接到儿子死讯时那样伤痛。建桥妈也是好意,一边包着饺子对苏雨说:“小雨,建桥不在了,你就是我亲儿子。妈有件事求你……”
苏雨大大咧咧的说:“老娘!别说求这话,只要老娘一句话,我小雨舍了脑袋也为您办!老娘,您说,是么事?”建桥妈抿嘴一笑说:“也用不着你舍脑袋,好事!就是关于丛丛的事。她,你也见过了,长相不赖,又是护士,去年秋上才跟建桥谈的。咱建桥要求上进,说等他提了正营再结婚,不想……”
苏雨不好意思傻笑说:“老娘,我晓得了,你是想叫我继承烈士遗志,连烈士的未婚妻也继承了。”建桥妈被逗得一笑,高兴的说:“就是这意思,你说中不中吧?丛丛我是挺喜欢的!”苏雨笑嘻嘻的说:“老娘,问题是我是个老农民,配不上人家。”
建桥妈说:“小雨,你就回来吧。回来,叫你张伯开后门也好,求他的老战友帮忙也好,给你找份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说咱两家还有什么话说,你哥跟建国是好兄弟,你跟建桥是铁哥们。”苏雨装作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说:“哎呀,老娘,我怕是很难回到江城了。”
正说着,丛丛来了,建桥妈打住不说,抿了嘴儿直笑。丛丛朝苏雨亲切地笑笑说:“小雨,打你来看我妈,她可高兴了!”苏雨反倒一脸尴尬,红着脸笑着说:“老娘,但愿你开心。愿嫂子你也开心。不过,我得回去陪陪我老娘,要不她说我偏心眼。”建桥妈夸说:“小雨这孩子多仁义、多孝顺,是个好小伙。”拦住苏雨说:“看你,丛丛一来你就要走?和丛丛一起吃了饺子你再走。”
苏雨见了丛丛,不由得想起了揖夏,揖夏是他心中永远的爱人。苏雨之所以能爱迎春,那是因为迎春身上有着揖夏的影子。苏雨回到自家,萧璞正坐在藤椅上看书,见他回来,生气的说:“你还知道回来!你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苏雨故作顽皮地抱住母亲的肩头摇晃着说:“哎呀,老妈,你在我心中最神圣了,您有着孟母的慈威,欧母的慈祥,岳母的胸襟,陶母的气度。”萧璞拨开苏雨的手说:“别折腾你老妈了啊,你还嫌我的血压不高?我要是能集这四大贤母的伟德于一身,怎么就培养出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苏雨满脸赖相的说:“老娘,你误解儿子了,儿子一直以你的谆谆教导来行事做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家,我可以说呕心沥血,为国,我可以以身报国。这次南疆骤起烽火狼烟,我立即提兵十万上了前线。”萧璞一脸严肃的说:“行了!别没个正经。咱说正经的,你跟迎春的事打算咋办?”
苏雨变得严肃起来,正经说:“问题的焦点不在我,在哥身上,那要看他咋办?他要是和迎春和好如初,迎春姐还是我嫂子,他要是固持己见,抛弃迎春母子,我就义不容辞的娶迎春姐做妻子。”
萧璞气咻咻的点着苏雨鼻子骂道:“不要脸的东西!问题是你和她做下如此有悖人伦的勾当,叫你哥怎么能接纳她做老婆?”苏雨严肃认真的说:“妈,我心平气和的申诉一遍:直到目前为止,我和迎春姐之间冰清玉洁,没有任何鼠窃狗偷的行为。但是以后就不敢说了,说实话,我也爱迎春姐。爱一个人,没错吧?”
这时苏波夫回来了,没头没脑的听了苏雨的半截话,不由得火冒三丈,顺手给了苏雨一巴掌,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有理了?恋爱不是乱爱!”苏雨强忍住火,悲怆的说:“爸!我没有乱爱。迎春姐值得我去爱。记得你第一次去野人沟时对迎春说过的话吗?你说:‘姑娘,你早晚会成为我家的儿媳妇’。你说话要算数,我要让你的话变为现实,让你的话掷地有声。”苏波夫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苏雨骂道:“滚!你给老子滚得远远的!我没有你这种儿子,也不接纳这种媳妇!”苏雨愤愤的摔门走了。
听了他们的吵闹,苏雪这才明白,原来这几个月家里的不和谐气氛是因为二哥和迎春出了状况。苏雪推门进来满脸不解的问:“妈!是不是二哥和迎春姐出问题了?”萧璞没好气的说:“没你的事,一边去!”苏雪不高兴的说:“肯定是你们瞎猜疑,迎春姐就不是那种人,我二哥更不是那种人。”
听了雪儿的话,萧璞不由得紧皱眉头也感疑惑说:“老苏!你看你,怎么不问个一二三,一巴掌又把小雨打跑了。我正在问他话呢,他极力否认他和迎春有……”萧璞看看苏雪,挥挥手说:“雪儿,没你的事,你出去玩。”苏雪悻悻的走了。
萧璞方说:“老苏,我也疑心,是不是咱们冤枉了他俩?小雨这小子是有些浑,也就是打架斗殴方面敢出手,在男女关系上还是稳重的。他和很亲近他的姑娘,王楠、揖夏,都不曾染指,和自己的嫂子,不至如此吧?”
苏波夫连忙附和说:“夫人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要不等放暑假了,咱们去野人沟一趟?那地方山清水秀,我怪想那地方。”萧璞说:“尽拍我的马屁。我是想咱孙子!”
苏雨怀着一腔烦恼和愤懑独自走着,喧闹的都市,熙攘的人流,压不住他的孤独和无助。他想立马回到迎春身边,只有呆在迎春姐的身边才会感到温馨和恬静。他喜欢看到迎春那双明亮透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和揖夏的一样美丽动人,只是从迎春的眼神里你可以读到一种淡淡的哀怨,而揖夏的眼神里跳动的更多的是活泼与调皮。而女性的哀怨美,却总能燃起男人无尽的思念。
身无分文的苏雨踏上了西去的列车。但是现在和过去不同了,铁路部门也在搞改革,抓整顿。上次从凭祥回来,他上了进京的十六次特快,结果被乘警赶下火车,他只得扒货运列车回家。
列车过了新沟后,车长带着乘务员和乘警开始查票。查到苏雨身边,苏雨和以往一样亮出知青身份,打出铁路子弟的招牌,但是这次失灵了。车长嘲笑说:“知青已成历史了,别再拿知青的身份博取我们的同情。也不要打铁路子弟的挡箭牌,眼下搞整顿,你就是铁路职工也得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