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对青少年的德育教育一直因循两条主线,一是爱国主义,一是革命英雄主义。少年的苏雷也曾有过和苏雨一样的英雄情结,做黄继光,做董存瑞。但这种躁动的青春血液随着岁月的蹉跎,生活的磨难已经不再激情澎湃。当然他仍然关心着战事,每天下班,路过报摊时顺便翻看新闻,那时一份四开四版的报纸零售只四分钱,他也舍不得买,他的工资只有十七块。这几天吃过晚饭,碗一撂,他喜欢往建国家跑,建国家有台十七吋的黑白电视。
建国的弟弟建桥这次上了前线,他当兵已经十年了,去年刚提的副连。建国一家都为他担心,建国的父母当过军人,他们十分明白,连排级干部最容易伤亡,因为他们必须是冲锋陷阵的带头人。
苏雷进门后,建国的妹妹建英高兴地给苏雷倒着茶,欣慰的说:“大哥,这下好了,仗终于打完了。”新闻联播正在播报我军凯旋的报道。苏雷高兴的说:“好!战争终于结束了。”忧心的问建国妈:“老娘!建桥兄弟有消息没?”
尽管宣告了反击战胜利结束,建国母亲的心依然悬着,忧心忡忡的说:“没!还是一个多月前来过一封信,暗示他可能要上前线。这一个多月,一直没来信,我心里砰砰的。”苏雷安慰说:“建桥兄弟人机灵,不会有事的。”
建英接话说:“要是小雨哥和他在一起参军就好了,他俩是生死弟兄。”建国妈长吁一口气说:“唉——还是你们家小雨好,那年验兵怎么就查出近视眼?急得小雨四处求情,你张伯还出面到武装部去给他说情,后来还是不行。”苏雷知道,是受萧玉成的历史问题的拖累政审过不了关。建国妈感慨说:“咳!当不了兵也好!省得你娘老子操心。哎呀!这一个多月,我每天都睡不着哇!”
正说着,建英惊呼起来:“哎!哎!你们快看,是小雨哥!”苏雷和建国妈连忙盯了电视看,他们并没看到苏雨,只看到夹道欢迎的人群挥动着手中的鲜花,和一车车驶过的威武庄严的军人。
苏雷说:“小妹,你看走眼了吧?他个小兔崽子咋会去那里?”建英倔强的说:“绝对没错!一车解放军中就他最帅。笑得特别灿烂,一个特写镜头对着他足足有五秒。”苏雷哈哈地笑了说:“小妹,你肯定看走眼了。小雨怎么会是解放军?他现在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建英皱着眉头疑惑不解的说:“是呀!难道是我真的看走眼了?要不是萧阿姨生过一对双胞胎?太像了!”
苏雷回家后翻阅父亲带回的《参考消息》,看了一会说:“这《参考消息》一但公开到普通老百姓都能看,新闻深度也就跟大报差不多。”苏波夫说:“这场仗打得还不错。雷子,说说你对这场战争的映像?”
苏雷沉思了一会说:“就战斗方法来说,我感觉是基本上沿用了朝鲜战争的打法。先是炮火准备,当然,我们现在的炮兵比那时阔多了。炮火急袭后步兵出击,穿插分队迂回、分割、包围、聚歼。不过我们的对手不是美国大兵,越军是我们的学生,他们熟知我们的战法,而且他们有着几十年的战争经验,不会硬碰硬的跟我们打阵地消耗战。
“所以越军是稍作抵抗,便做退却,分散成小股部队,和你顽强缠斗。目的是拉开纵深和我们周旋作战,极力制造成一种反侵略作战的天时,利用他们熟悉国土的地利,动用全民皆兵的人和,准备和我们打一场中长期战争。我们有数倍于敌的兵力,而且将士们有不怕牺牲的英勇精神,所以,攻城拔寨,我们自不在话下,但是要对付全民皆兵的骚扰作战,我们肯定会吃亏。
“目前来说,伤亡数字还是机密,我们这些草民不得而知。兵法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从过去的冷兵器时代,到现在的热兵器时代,这种胜负双方的伤亡比还是符合这一规律的。从外电的推测报道看,说越军伤亡六万余人,我估计我们的伤亡数应在两万左右。”
苏波夫说:“战争双方的实力不对称,有时这种胜负的伤亡比是倒过来的,杀敌三千,自损一万。我们的抗日战争和苏联的卫国战争都是这样,包括抗美援朝,我们的伤亡远高于敌人,但是最终我们赢了。”
“爸,胜利者自豪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反思吗?你知道太平洋战争美日的伤亡比吗?日军伤亡138万,美英军是15万,是9.2:1,这说明什么?美英军队的火力配系远高于日军,技战术水平也远高于日军。我们的军事理念里有句话说,‘慈不掌兵’。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就不是批判式的语言,而是对将军的歌功颂德。”
苏波夫朗声笑道:“哎呀雷子,小时候我说你是当兵的料,你不服气,说你是当将军的料。我看你只能当个‘基督将军’!”苏雷笑道:“爸!您是讽刺我?我是说,‘慈’并不是不能掌兵。知道吗?毛主席打仗不只是爱看杀人放火的《水浒传》,他也看儿女情长的《红楼梦》。所以当他看了平型关战斗的战报后,得知我方伤亡几乎与鬼子相等时,老人家痛心疾首哇!”苏波夫瞪大眼睛说:“我咋不知道?”
萧璞从里屋出来责怪说:“小声点啊!雪儿在温习功课呢。你们男人怎么了?一谈起打仗就像打了鸡血,眉飞色舞的,纸上空谈兵!别看我是个女流之辈,我比你们懂,‘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法的最高境界。好男不当兵,我们雷子压根就是做学者的材料。”指着丈夫说:“你那个儿子,小雨,才是当兵的料!”
苏波夫嘟囔说:“他不也是你儿子么!”苏雷想起来了说:“妈,刚才在建国家看电视,建英说看到小雨在解放军车上,我说她八成看走眼了。”萧璞没好气的说:“没准就是他个小兔崽子,他小东西就喜欢凑这种热闹。文革武斗那阵子,哪里危险哪里去,哪里枪响哪有他,听到枪炮响比过年放炮仗还得劲。咳!我倒真希望他去,为国捐躯了,我们也是光荣烈属。不像现在,尽干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给我脸上找难看。哎,雷子,你这次去看到小东西没?”苏雷说:“没!”
苏雪慌忙推开门,扶着门框满脸惊讶的问:“你们说么事啊?二哥当兵了?是不是这次也去越南打仗去了?”萧璞没好气地挥手说:“去去去,没你的事,做好你的功课,争取给我考个好大学!”苏雪不高兴地斜瞅着母亲说:“考大学我也考军校,像二哥一样,当兵上前线。”
苏雪的莫名问话惊动了姥姥,老人家正在打盹,惊醒问:“玉丫头,小雨当兵去了?”萧璞过来说:“妈,睡你的瞌睡。他咋会当兵呢?老农民还没当够呢!现在哪个知青没回来?他还在迷恋什么春了夏了的,在野地里刨食吃呢。”说着,打了热水来伺候母亲洗脚就寝。其实萧璞心里也在思念苏雨,正因为思念,才牢骚满腹,假如这会苏雨真当兵上了前线,做为母亲的心肯定会和建国妈的心一样,悬着呢。
过了一星期,建桥所在部队的团政委和宣传科长来了,建国母亲从两人庄严肃穆的表情中就猜出,儿子牺牲了。团政委告诉她,张建桥同志在入境作战的第二天就英勇牺牲了,记一等功,追认烈士。建桥的遗体临时安葬了,目前正在凭祥南山修建烈士陵园,到时将邀请二位老人去参加牺牲烈士的集体葬礼。部队首长对建桥父母安慰一阵后,说还要到别的牺牲的烈士家中去慰问,便告辞了。
萧璞一家得知消息,少不了过张家来安慰。张家的父母和女儿建英都在,还多了一位年轻的姑娘,是建桥的未婚妻。只是建国一家并未归来。萧璞上去宽慰建桥母亲,刚叫了声:“嫂子!”,建国妈搂住萧璞的一支胳膊嘤嘤喘泣说:“萧老师,还是你们家小雨好,他哥俩光着屁股一起玩大的呀!”
萧璞当然明白建国妈话里的意思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羡慕。可建英不明白母亲话里的含义,跟着抽泣说:“就是,小雨哥和我二哥最好了,他们俩在一起会相互照应,他们俩打架都是一起上的。”
建国父亲张翠山用男人特有的冷峻和刚毅的语调说:“他妈,别哭了!咱建桥是为国捐躯,死也值了。到时参加烈士葬礼,你就不用去了。”建国妈抹抹眼泪说:“我咋不去?我一定要去!”张翠山夫妇是经历过抗日战争血与火洗礼的老战士,这点崇高精神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