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顺还在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年暑假,他和丁大平两人步行到离村十几里地的王家垴煤矿当小工,为下学期的学费打工。他们年纪小,身子骨弱,不能像成年人那样下井挖煤。
两人听说下井挖煤的工资很高。丁大平十分羡慕地对傅顺说:“顺子,要是我考不上大学,我就回来当矿工,听说一个月也能挣到好大几千!”
两人羡慕地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矿工。他们头戴安全帽,身穿蓝色帆布工装,脚蹬雨靴,三五成群,很神气地往井下走去。傅顺说:“就你那个小身板,一天挖不了几筐煤,你能挣几个钱?”
丁大平说:“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挖煤你以为是用镢头一镢头一镢头地挖啊?人家现在是机械化!电门一开,煤块就哗哗地往下掉!输送机就把掉下的煤块自动往井上送!全是自动化!”
傅顺的学习成绩比丁大平好很多,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考上大学,不可能下井去做矿工的。所以对挖煤的事情兴趣不大。他现在关心的是做了小工,能不能及时拿到钱。他是跟着丁大平来找他的一个亲戚。丁大平的亲戚在煤矿当包工头。专门负责装煤卸煤土建维修等杂活。他们两人就在工队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丁大平对井下的世界充满了兴趣。他怂恿傅顺说:“我跟我叔说一声,我们俩下井去看看吧!听说地底下深得很!”
傅顺不同意:“你是不是想到地心历险啊?那么深,听说缺氧、瓦斯、塌方,危险得很!”
丁大平满脸不屑地说:“胆小鬼!”
傅顺笑道:“孔子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没有必要,就不要冒那个危险。圣人都这么说,你怎么说我是胆小鬼呢?”
丁大平说:“我说不过你!反正我一定要下去看看!”
后来,丁大平果然下了井。回来的时候,他不顾满脸的黑炭,找到傅顺,兴奋地给傅顺夸张地描述了井下很多新奇的事物。傅顺催促说:“快去洗澡吧!你看你黑得跟戏台上的包公似的!”
两人打工结束后,结算了工钱,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途径半路上的一个土地庙,正赶上当地举行庙会。庙会上,热闹非凡。丁大平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哪里热闹就想往哪里挤。傅顺提醒道:“丁锤子,小心钱包!”
在土地庙门口,烧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大家都说这座庙宇里的土地爷十分灵验。
庙门口一边,一溜摆着十几个卦摊。
他们两人随着人群,信步闲走。
一个带着茶色水晶眼镜、草编礼帽的算卦人,用手中的折扇指着傅顺和丁大平两人喊道:“这两位学生,请留步!”
丁大平扭头,见算卦人招呼自己,就停下了脚步。傅顺拉着丁大平说:“走吧,你又不信这个!”
丁大平不肯,说:“怕什么,算一卦也无所谓!”
算卦人算准了他们的心理,说:“两位学生,过来,过来,我又不找你们要钱!你们来听一听,我算得准不准嘛!”
算卦人等他们两人坐在了自己面前的小凳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刚从王家垴矿上过来吧?”
丁大平说:“是啊!”
算卦人又说:“你们俩人开学就要上高三,明年就要参加高考。我说得对吧?”
丁大平看看傅顺,回答说:“对呀!”
算卦人说:“你们在我这里抽一签,我来给你们算算你们的魁星运。不灵不要你们一分钱!”
丁大平抽了一个上上签,自然是开心不已。傅顺抽了一个上中签,批语上说:“远行终须人归来,黑夜不见日月光。富贵需从脚下起,小人作祟未必殃。”
算卦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将批语往大吉大利,吉祥富贵上解释了一通。最后对傅顺说:“这位学生,你抽的签只是上中签,但批语中暗含玄机,富贵不可限量。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两个人在算卦人的忽悠下,一人出了两块卦钱。
傅顺考上大学之后,再也没有到过煤矿。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早已经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谁知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自己又转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而且还从事了自己以为这辈子已经远离得远远的煤矿业。
这一天晚上,酒气熏天的傅顺回到房间,他的脑袋里不知哪根筋被触动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二十几年前抽签的事。傅顺这辈子只抽过这一回签。他将签条保留得很好。有几年,自己没事时,偶尔会想起签上的话语,独自一人还琢磨过多次。四句批语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子里。他今天第一次下井,在井里闷热潮湿、呼吸困难、不见天日的环境终于解开了他心中二十多年的疑惑。“远行终须人归来”——这不是说他考上大学,工作在外地,现在终于回到了家乡吗?“黑夜不见日月光”——不是说他要从事煤炭行业,井下不就是不见日月之光吗?“富贵需从脚下起”——自己要想发达,要想富贵,还是离不开脚下这块土地吗?“小人作祟未必殃”——自己身陷囹圄,被小人几次敲诈,不也还是全身而退,没有带来多么大的灾殃吗?看来,二十几年前的签语早就预言了自己今天的结局。自己唯有遵照命运的指引,扎扎实实在煤炭行业开拓,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他想到这,心里更加踏实。
今天上午,傅顺来到豪盛公司在煤城的办公室。党芳菲让助手王洋来请傅顺到自己办公室商量事情。傅顺过去后,办公室主任桂如问进来给傅顺倒了一杯茶。办公室只剩下了党芳菲和傅顺两人。
党芳菲问道:“怎么样?傅总,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感想啊?”
傅顺斟字酌句地说:“感想嘛,当然很多。最大的感想就是党总创业不容易,有魄力。我们这些男人在你面前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啊!”
党芳菲豪爽地哈哈大笑,说:“我不是问你这个!你也基本了解了豪盛的情况,觉得还对你的胃口吧?”
傅顺有点纳闷。他没有完全理解党芳菲问话的意思,有点疑惑都反问道:“党总,你有什么话请直说。是不是我的工作没干好,你对我不满意啊?”
党芳菲笑道:“没有,没有!我对你工作很满意。我是说呀,你现在的工作强度肯定比在机关大多了!也不知道你身体吃不吃得消?我看,还得给你配个助手!开开车,跑跑腿,也能让你轻松一些!”
傅顺赶紧阻止。他说:“不用,真不用!党总现在正是花钱的时候,没必要再多一份开支。钱要用在刀刃上。这个开车嘛,我自己来就行。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会让桂主任安排人手的!党总,我也是农村孩子出身,没那么娇气。你有事你就尽管安排,不要客气!”傅顺心想,党总开的工资一个月顶自己在单位干一年,自己再不玩命地干,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党芳菲微笑道:“傅总,豪盛公司的员工都有你这股劲,我还愁什么呀?你放心,只要傅总对得起我,我绝不会亏待傅总的!”
党芳菲曾经和傅顺谈过心,大略地介绍了自己的发家史。她初中毕业之后,来到珠三角一家珠宝厂里打工。凭着自己的吃苦耐劳、心眼活泛,后来离开生产线,跻身采购部。经过十几年的磨练,她逐渐成长为一个玉石鉴别与采买方面的行家。在为工厂采买的同时,她也为自己积攒下了深厚的人脉。有一次,她在瑞丽的玉石市场看中了一块原石。卖家开价一百万。她反复查看原石的纹理、色泽、比重等,觉得是个值得一赌。但工厂老板看了后,不肯收买。党芳菲反复劝说无效。自己下狠心将十几年的积蓄全部取出,买下了那块原石。当年,瑞丽玉石市场,赌石盛行。有人因为赌石一夜暴富,有人因为赌石倾家荡产。党芳菲三十刚出头,还没有结婚,居然敢下这么重的赌注,买下这块原石,惊呆了她的老板。
原石锯开,碧绿清澈,品相极品。党芳菲将原石以五千万卖出。年轻的党芳菲一夜暴富,成立瑞丽玉石市场上的一个传奇之一。她辞了职,在瑞丽玉石市场盘下一个门面,专心经营玉石产业。她投资房产、采矿、汽车销售等行业,生意越做越顺,资产滚雪球一样,当然是越滚越大。
家乡领导听闻了党芳菲的名气,专程到瑞丽来邀请党芳菲回家乡投资。谁知道,她回到家乡的第一步就差点跳到了陷阱里。不是党中央的反腐风暴将煤城市的主要领导双规,党芳菲恐怕就要血本无归。
豪盛公司的煤矿开始良性运转之后,党芳菲打算投资煤炭深加工行业。她和傅顺正在跑发改委,争取项目尽早批复下来。
党芳菲问傅顺:“你到豪盛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下过井吧?”
傅顺说:“还真没有!我一直想下去看看,总也没找到机会。”
党芳菲说:“我们今天下井看看怎么样?”
傅顺很高兴地答应了。
两人在王洋的陪同下,穿戴好矿工的全套装备,来到了井里。
傅顺心里一直在打鼓。他对地底下的世界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别人很多都恐高,他却对地下很恐惧,或者是对逼仄的空间比较恐惧吧。他们三人来到一千多米深的井下。傅顺没想到地底下,这么闷热、潮湿,呼吸都感觉很困难。他心情紧张,耳朵里嗡嗡鸣叫,额头上开始冒汗。党芳菲见状,笑道:“傅总,怎么啦?不要紧张,放松一点嘛!”
傅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有,没有,还好!”
党芳菲说:“第一次下井是这样的。多下几次就好了!”
党芳菲和王洋已经下来好多次了,所以,她比较淡定。
党芳菲给傅顺介绍矿井里遇到的每一个物件。傅顺临时抱佛脚,看过几本教科书。有些名词还停留在书本上。这一次在井下,亲眼见到了实物,才明白了井下采掘的大致过程。
井下的工人大都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短裤。每个人脸上都黑漆漆难以分辨出本来的面目。大家见到党总,都有点不好意思。但党芳菲却见怪不怪,和大家亲切地打着招呼。
三个人在井下和工人吃完午饭,回到地面上,傅顺长出一口气。
党芳菲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傅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天壤之别的意思了!”
党芳菲说:“怎么样?晚上到我家去,我做几个菜,还有一瓶三十年的竹叶青,咱俩把它喝了?”
傅顺说:“酒量我比不上党总,酒胆还是可以!只要党总瞧得起,我一定奉陪!”
党芳菲就对正在开车的王洋说:“小王,先去市场,买点菜!”
党芳菲在煤城市郊区一个别墅区买了一栋别墅。她一个人住,也没怎么收拾。她的活动范围基本只限于一楼。楼上一般都是空着。
党芳菲说自己做饭,实际上基本上都是王洋在做。王洋这个小伙子年纪不大,很有眼色。看他面相像个文弱书生,却会干很多活。尤其是会做菜。当天晚餐,他就做了过油羊肉、干烧鲤鱼、麻婆豆腐、干煸四季豆、香酥花生米、凉拌西红柿和酸辣汤。菜虽然不是什么名菜,每个菜的色香味都是有模有样。
党芳菲、傅顺和王洋围坐在餐桌前。王洋将党芳菲和傅顺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傅顺说:“小王,你也喝一点吧!”
王洋说:“傅总,你们喝吧!我晚上还有一点事!”
党芳菲也没有劝王洋。她对傅顺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我们不管他了!咱俩喝吧!”
王洋匆匆吃了一碗饭。又给两人做了一碗紫菜煎蛋汤,借故离开了。
党芳菲和傅顺喝得特别投缘。酒酣耳热之际。党芳菲抓住傅顺的手,说:“傅总,知道我为啥四十过了还没结婚吗?”
傅顺摇头。
党芳菲感叹说:“这人啦,不能有钱!人要是钱多了,不是自己变坏,就是周边的人变坏!我有两个哥哥,我出钱给他们盖了房,娶了媳妇,他们一个个对我意见一天比一天大!恨不得我把家当都给他们!我没有结婚,谁都不关心。都劝我把他们的孩子过继道我跟前来,好以后继承我的财产!你说,这都是什么亲戚嘛!我原来谈过几个男朋友,没一个真心待我,都盯着我的钱!个个都花我的钱到外面包二奶!我跟你说,我现在对男人已经死心了!”
傅顺说:“男人也不都是这样!总有那么几个好的吧?”
党芳菲看着傅顺,说:“我看你就不错!有知识,有文化,心细,会关心人!可惜呀,你结婚了!”
傅顺说:“我不行!出身穷,有点小气!你不知道,我老婆就嫌我小气,她就喊我的外号——‘老西’。我也是没办法,小时候穷怕了!”
党芳菲笑道:“小气好!小气就不会乱花钱!我就喜欢有文化,小气的男人!”
傅顺开心地举杯道:“谢谢党总!来,我敬你一杯!祝党总事业越来越发达!”
党芳菲说:“你应该祝我早点找到如意郎君,嫁出去!”
傅顺改口说:“好,祝党总佳偶天成,鸾凤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