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汉平原有句流传了千年的谚语:江汉沔阳州,十年九不收。只要收一年,狗子都不吃锅巴粥。”这几句话,只有当地人能够懂。大意是说:江汉平原位于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地势低洼。境内河湖港汊众多,水网密布。每年七至九月份的雨季,极易发生洪灾。但只要有一年没有洪灾,收成就会十分丰厚。新中国建立后,国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加固增高防洪大堤,有效地减少了洪灾的发生。但在局部地区,还是经常受到洪水的威胁。
于大海调任水产局局长之后,每年的雨季都要组织人力参加抗洪抢险。最需要严防死守的地方就是汊湖渔场。汊湖渔场方圆一百多公里,属于江汉市地势最低洼的地区。每年的抗洪抢险任务最重。于大海深知此地的重要——如果溃堤,自己必将受到处分。搞不好,自己官位不保。每年的洪水季节,他都要亲自督战,连续几个月大都吃住在第一线。机关里的干部群众都被他要求深入一线,参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值班守护。
黄继斌是水产局办公室的一个普通干部。今天晚上,他带队和渔场的三个职工一起值守一段一公里多的防洪大堤。值守大堤最重要的一个任务是观察堤面上有没有管涌——这是导致大堤垮塌的主要原因之一。四个人轮流巡查到了下半夜。外面的雨停了。黄继斌说:“嘿!外面的雨停了!领导也不准我们睡觉,你们说,我们干点啥吧?”
年纪最小的单身汉小周来了兴致,他试探地说:“黄哥,要不我们到老乡家抓只鸡,炖了下酒?”
老成的老张否定道:“不行啊,我丈母娘就在这个村,要是被发现了,我这老脸往哪搁?不行,不行!”
在渔场开大货车的司机大洪说:“找人家老百姓搞么事。前面不远就是渔场的鸭场,鸭蛋、鸭子,那不是现成的啊!”
小周说:“鸭场里有狗,凶得很!”
老张说:“大洪经常给鸭场送饲料,哪个狗日的跟他不熟呀?”
大洪不愿吃亏,回敬道:“老张,我说狗日的才跟你熟!”
老张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较什么劲啊?”
大洪说:“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呀!”
黄继斌说:“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要斗嘴了!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小周跟我去弄酒,老张和大洪去搞鸭子和鸭蛋!大家快去快回!”
老张有点犹豫。他担心地问:“小黄,于局长开大会可是说过,值夜班有三不准:不准睡觉,不准赌博抹牌,不准喝酒。违反哪一条,都要被开除。我看,还是算了吧!”
黄继斌鄙夷地笑了笑,说:“看把你鸡巴吓的!现在都下半夜了,雨也停了,哪个领导发神经,不在家搂着老婆睡安心瞌睡,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打鬼?”
大洪说:“跑了大半夜,蚊叮虫咬,一身臭汗。肚子也饿瘪了!是该犒劳犒劳自己啦!”
小周的嘴最馋。他附和道:“老张,人家黄哥是局里派下来的,有他在这里,你怕个鸟!”
老张被大家说服,答应了和大洪去抓鸭子。
于大海带领局里几个科长组成的检查组,抽查了几个防洪值班站,没发现问题。他看看时间已近午夜,就让司机小邱送他回家洗澡。于大海洗完澡,发现外边风住了,雨也停了。他犹豫着今夜还去不去抗洪抢险指挥部值班室。舒红秀见他从洗漱间出来,说:“大海,外面的雨停了。你今晚不用去值班了吧?”
于大海走到阳台,推开窗户,伸手在外边试了一把,确实没有下雨了。他紧张的心情有些松弛下来。
舒红秀跟在于大海身后,来到阳台,也伸手试了试空中有没有雨水。说:“大海,今晚你就别去了!你这都多少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于大海在舒红秀的劝慰下,下了不去一线值班的决心。于大海给司机小邱打了电话,也让他回家去休息。
于大海好不容易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于大海接到值班副局长打来的电话,说是黄继斌在值班点酒后闹事,打伤了渔场职工大洪。
于大海赶紧起床,火速赶到现场。
黄继斌在水产局是出了名的酒疯子。以他在水产局的资历,他早就应该是中层干部了。他吃亏就吃在这个喝酒上面。只要喝多了酒,他就六亲不认,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这天晚上,老张和大洪在鸭场偷了鸭蛋和四只鸭子。黄继斌带着小周,撬开渔场的食堂,偷了四瓶酒,还有一些花生米、卤菜等。四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推杯换盏,喝开了酒。
酒酣耳热之际,大洪问了一个让黄继斌伤心的问题:“小黄,听说和你一批到局里的,现在不是科长就是主任,你怎么到现在还是大头兵一个呀?”
黄继斌乜斜着眼睛看了大洪一眼,有点恼火地说:“我再他妈是个大头兵也比你鸡巴车夫强!”
当司机的人最讨厌人家说自己是车夫。尤其是黄继斌用很轻蔑的语气这么说时,大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小周在一边不识时务地调侃道:“黄哥,人家大洪师傅这个车夫可牛了!喇叭一响,黄金万两!”
黄继斌说:“那是从前!现在牛个屁!”
大洪也喝了酒,心里当然不服。他也把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拿出来刺激黄继斌:“我当然牛不起来!你黄继斌多牛啊!跑人家于局长家里送礼,想求个官,被人家把烟酒丢下楼!要是我,当时就跳楼死球拉鸡巴倒!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还在水产局上班!”
于大海调到水产局之后,黄继斌借着拜年的名义,买了两瓶茅台,两条黄鹤楼烟,还有一盒人参,到于大海家里去拜年。于大海当然知道黄继斌的意思。黄继斌离开的时候,于大海坚持让黄继斌把礼物带走。
黄继斌不肯拿走,嘴上还说:“于局长,我这点小意思您要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于大海很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与瞧得起,瞧不起没有关系!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情!”于大海的言下之意是不能帮黄继斌的忙,也就是无功不受禄。
黄继斌以为这只是于大海在客套。他坚持不肯拿走礼物。在他看来,只要领导接受了自己的礼物,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可是,他没有掂量出自己在于大海心中的份量。于大海刚到局里就有人向他汇报了黄继斌的表现。于大海本来就特别讨厌没有酒德的人,怎么可能答应他的要求!
在一番坚决的推让之后,黄继斌慌不择路地跑出于家大门。于大海拎着东西追了出去,见黄继斌急急地下楼,他气得将东西扔到了楼梯下。两瓶茅台被摔破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于大海家的楼下住着水产局的一个科长。听到响声,科长打开门,正好看见了黄继斌尴尬地收拾地上礼物的一幕。
这件事上,于大海做得有点过火。舒红秀责怪道:“大海,你这么做不是打人家的脸嘛?!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对头啊!”
于大海气哼哼地说:“我最讨厌这种没脸色的人!自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想当科长?我要是收了他的东西,还不被他抓住了把柄啊?!”
舒红秀说:“你可以让小邱给他还回去嘛!”
后来,水产局机关里,演义黄继斌送礼的段子满天飞。黄继斌被舆论整得灰头土脸。
于大海也知道自己做得有点过分。春节后上班,他专门把黄继斌叫到办公室,给他道了歉。
但黄继斌心里这个疙瘩算是结下了。
黄继斌听大洪说出了自己心中曾经屈辱的往事,脑子一热,抓起酒瓶,骂道:“你狗日的找死!”手中的酒瓶就砸在大洪的头上。
大洪猝不及防。他脸上讥笑的神情还没有消散,头顶上的鲜血就冒了出来。
老张反应还很快。他赶紧起身一把抱住了黄继斌,夺下了黄继斌手中挥舞的酒瓶。
大洪被砸晕了,头靠在椅背上,没有了动静。
小周看着满面是血的大洪,吓得撞翻了椅子,摔倒在地。
抱着黄继斌的老张腾不出手来,他对小周喊道:“小周,你快去看看大洪,帮他止血!”
大洪在老张和小周的呼唤声中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说不出话来。
老张赶紧让小周打120急救电话。
救护车将大洪拉到了医院。
老张毕竟年岁大一些。他觉得这件事瞒不下去,硬着头皮给抗洪抢险指挥部打了电话,简单地汇报了大洪受伤的情况。
于大海来到现场,问明情况,又到医院看完了大洪。大洪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黄继斌下手太重,有点轻微脑震荡,还处在头痛之中。
第二天,于大海召开党委会,专门研究了黄继斌等人值班喝酒、偷窃、打人的问题。最后,黄继斌被开除公职。其他三人留场查看两年。
黄继斌被开除,失去了生活来源。他借酒装疯,到于大海办公室大闹,推翻了于大海的办公桌,拉倒了书柜,还将于大海打了一拳。于大海报了警,黄继斌被派出所以扰乱治安的名义,拘留了十五天。黄继斌对于大海的仇恨与日俱增。
黄继斌从拘留所出来后,觉得颜面扫地,不愿出门。他呆在家里闷闷不乐。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喝完酒就耍酒疯,叫喊着要找于大海报仇。
黄继斌的老婆杨珍珍在人民医院妇产科上班。她劝黄继斌赶紧想辙出去找工作挣钱。黄继斌却说:“我不找于大海报了仇,没心思上班!”
杨珍珍挖苦他说:“报仇?杀父之仇啊?你自己胡闹,把工作丢了,你还找人家报仇!怎么报仇?你去拿把刀,把他杀了?!”
黄继斌说:“反正我心里有气,不好受!”
杨珍珍说:“不好受你也给我受到!自己屁股有屎,还怪别人没帮你擦干净!”
黄继斌气哼哼地躺在床上,自顾自生闷气。
这一天晚上,杨珍珍下完班回家。她推醒正在梦中的黄继斌。
黄继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干啥呀,人家睡得正香哩!”
杨珍珍说:“你不是要报仇吗?我跟你说件事!”
黄继斌睁开眼睛,爬起身,问:“什么事?”
杨珍珍笑道:“你起来给我倒杯水,我再告诉你!”
黄继斌重新躺倒,说:“不说算了!我睡觉了!”
杨珍珍终究忍不住心里的话。洗漱回来,她对黄继斌说:“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你们的于局长了!”
黄继斌问:“怎么?他得癌症了?”
杨珍珍说:“他到妇产科来了!”
黄继斌有点哭笑不得。他说:“他一个男人,到妇产科看什么病啊?”
杨珍珍就把今天在妇产科住院部看到的情形给黄继斌描述了一遍。
原来,杨珍珍认识于大海,于大海却不认识杨珍珍。小薇住院生孩子,平时都是小薇母亲照顾。他为了避嫌,小薇住院期间,很少到病房去。这一天,他接到小薇母亲的电话,说孩子生了,男孩,六斤半。于大海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买了一堆营养品,赶紧到病房来看望小薇母子。
于大海到了病房,小薇让护士将儿子抱来喂奶。于大海看着儿子眉开眼笑。小薇小声地问于大海道:“怎么样?像你吧?”
于大海也小声地回答说:“我的儿子当然像我啦!”
他们两人的小声对话,恰巧被进门的护士杨珍珍听到了。她一抬眼竟然发现说话的人是于大海。于大海见到护士小姐进来查体温,就假模假式对小薇说:“哦,那你就好好休息!我下午还有一个会!我走了!”
杨珍珍故意问小薇:“孩子他爸爸呀?”
小薇脸一红,说:“哦,不是!我一个亲戚!”
杨珍珍从小薇的表情上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这个孩子可能是于大海的私生子。
第二天,她专门留了心。趁于大海再来探望时,躲在一边再次听到了两人关于孩子的对话。
小薇问:“你看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啊?”
于大海说:“我儿子出生就这么强壮,我看小名就叫强强吧!”
“那学名呢?”
“按照我家的辈分排的话,就叫于永强吧!”
小薇的母亲在一边接话道:“永强,强强,这名字好听!”
听到杨珍珍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黄继斌高兴地抱着杨珍珍亲了一口,说:“老子明天就到纪委去告他!让他马上下台!”
杨珍珍说:“都说官官相护,你告得倒吗?再说,你有证据证明那个孩子是他的私生子?你也不动脑筋想一想!”
黄继斌说:“那你的意思是把他的儿子偷出来?”
杨珍珍气得打了丈夫一巴掌:“你还想当人贩子吧?”
黄继斌问:“那你说咋办?”
杨珍珍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说:“这件事办完了,你得答应我,赶紧找工作好好上班!”
黄继斌说:“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定按照夫人的指示办!”
杨珍珍说:“我明天值班,你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过来,那时候人少!”
黄继斌兴奋地说:“这个办法太好了!我要让他于大海神不知鬼不觉地断了香火!”
第二天,杨珍珍值班。黄继斌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来到了婴儿房。他找到于大海儿子的小床前,将强强脚腕上的吊牌解开,换到其他男婴的脚腕上。又把这个男婴的吊牌换到其他男婴脚上。他前后解开了六个男婴的脚牌,悄悄做了大调换。
他没有听从杨珍珍将两个男婴对调的嘱咐,居然将六个男婴的吊牌都作了调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