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凝的腿刚刚跨过风荷堂的门槛,才听得背后暴怒的声音。
“宁氏,给本王站住。”
一直以来不愠不火的慕静泽,竟然能生气到这份上,是宁凝从未见过的,她甚至生出了想要转头看看这罕见场景的念头,生生掐住。
心口说不痛是假的,那些让她开心、快乐、满怀期许的日子,竟然是杜撰出来的。
她自己编织的美梦。
宁凝脚下踏得更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不出几步,是更暴怒的声音。
“宁凝,你当真不怕死吗?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宁凝身形一滞,偏转过头,粲然一笑,英气的眉眼还是慕静泽一直以来,印象中的样子,只听她悠悠然的声音:“那正好啊,慕静泽,我这将死之人,还怕什么死呢?也免得我这未出生的孩儿,被你教坏了心肝。”
慕静泽口口声声唤的‘宁氏’,宁凝才不愿意承认。成婚许久,他甚至不曾唤过她‘阿凝’,却随口说出‘雅儿’。更教宁凝恨他一份,因此她更想直呼他的名讳。
因为在她这里,他慕静泽,只配这般。
宁凝眼神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又继续说:“还有,可别想短了我云想阁的一应用度,届时做了饿死鬼,阎王爷不收不容,我们主仆几个,大概只好回来这端王府,好好的闹腾一番,想来也煞是有趣。”
同样的,宁凝说完翩翩而去。这样说,还有谁敢短了云想阁的用度,怕是想也不敢想了,再说,王爷还下令将宁凝软禁在云想阁,该送进去的东西还是要送,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宁凝能轻而易举地出来
当一个人不怕死之后,还有什么是她畏惧的呢?这个道理慕静泽也懂,所以他只能就这么烦闷地看着宁凝,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
是夜。
黎国皇城西北角的一座破落宫殿,名曰冷宫。
青丝披散的女子,虽是面上憔悴,眉眼依稀可见娇态,想来往常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
“娘娘,快用些吧,您已经一日一夜没有进食了,这样的话,身子如何能受得了呢?”清珞把碗放在宁鸢身侧,碗里有一个干净的馒头,这是她用最真爱的头钗换来的,冷宫里的饭菜哪里是人吃的,不是馊掉了,就是别人吃剩的。
宁鸢双目无神,看也不看清珞一眼,不发疯,也不哭泣,这种模样,从昨日圣旨到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可是清珞受不住了,抱着宁鸢惊惧出声:“娘娘,不要吓奴婢啊,您就说一说话儿好吗?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您好歹……好歹想一想大皇子啊。”
‘大皇子’三个字牵动了宁鸢的意识,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合,双眼也有了一点色彩,瞪得老大:“容儿,我的容儿呢?清珞我的容儿在哪里?”
清珞开心地掉下一滴泪珠,点点头拿起馒头,一点一点掰,放到宁鸢嘴里:“娘娘先吃点东西吧,大皇子好着呢,您就放心吧。”
清珞哪里知道大皇子慕容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只是一时哄着宁鸢罢了。失势的皇后,还不如一个洒扫宫女。
废后诏书一来,清珞简直不敢相信,宁鸢完全没有反抗,就来到了冷宫。自家娘娘,是会武功的,为何不到圣上面前辩驳。
宁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真真的味如嚼蜡,从始至终不发一眼。
哀莫大于心死,有两种。一是,从一无所知,到瞬间得知所有残忍事实。二是,面对已知结果,想变而不能变,无能为力的感觉。
宁家事变前夜,宁鸢得知皇上慕静轩可能会对宁家不利,舍了清芷清珞,独自急匆匆前去求情。
她以为,定是有奸佞小人,在妄图栽赃陷害。父兄的为人,她再了解不过。
谁能知道,一去就撞上了慕静轩同端王慕静泽在廊下说话儿。宁鸢本想回避,待到慕静泽走了,再同慕静轩求情。
两个人的时候,才好说些体己话。
可是捕捉到的只言片语之间,宁鸢听到‘宁家’、‘宁鸢’几个词语,便稳了稳心神,站在一丛海棠树后,洞悉到了所有的事实真相,险险站不稳。
“皇兄,那皇后?”慕静泽站在慕静轩身侧,兄弟二人,一母同胞,相似的唯有一双凤眸,母妃萧氏,当年因貌美而宠冠后宫,福泽深厚,一连生下两个儿子。
两人,都遗传了母妃的精致五官。
性格也大同小异,慕静泽,鼻梁高挺,生性寡言冷淡。兄长慕静轩,温润优雅如玉,时常一副双眼弯弯笑意,让人能够卸下诸多心防,正如此刻的满天星辰。
“废了,没有任何作用的人,就应该待在她该待的地方。”
黎国嘉禾帝之下,兄弟众多,如何能轮得上慕静轩,他凭的也是真才实学的计谋。
“臣弟说的是,大皇子慕容若是知道。”为了笼络宁家,让宁家卸下心防,慕静轩早早将宁鸢之子慕容立为太子,只为等待这让宁家步入陷阱的一日。
因此慕静泽担心,他日,父子反目成仇。
“出现在世上本就是个错,谁能想到,八宝珊瑚手钏会没有作用。”慕静轩如何能容许有宁家血脉的皇子生下来,立宁鸢为后之时,就送了含有雄麝的珊瑚手钏,来安自己的心。
言罢,慕静轩笑眯眯看向身侧之人,虽是笑容,却宛如利剑:“五弟怎么好像很关心太子?”
或者说,很关心帝位?
慕静轩始终对握在手中的江山,有不真实的感觉,即便是亲生兄弟,也不容许抢夺。
慕静轩的多疑,慕静泽怎么能不知道,他舒了眉头,只勾了嘴角,“臣弟僭越了,忘记了皇兄机敏过人,儿时还是托皇兄的福,才能活至今日。”
皇宫中的争斗,从来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孩子,萧氏空有美貌,娘家并无实权,慕静轩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千提防万小心。
这话,让慕静轩想起那时的日子。
突然海棠丛后,发出一丁点声响。
慕静泽呵斥,欲追上去:“何人?”
慕静轩拦了他,“无妨,猎物明日就收网了。”
宁鸢小跑着回了未央宫,身上一点知觉都没有,颤抖,不停摩挲着爱重的八宝珊瑚手钏,原来,竟是这样吗?
喜静爱读书的宁凝,也通读过一点医书,某次进宫,就发现了八宝珊瑚手钏里的足量麝香成份。
宁鸢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慕静轩的手笔,只当是哪个嫔妃嫉妒她,下手残害。
彻夜未眠。
因此圣旨来临时,宁鸢完全没有任何反抗。
错的,她是错的,她的容儿也是错的存在,千头万绪之间,宁鸢甚至忘记了流了多久的眼泪。
同样的夜晚,风荷堂内。
“王爷。”蓝茜雅软着嗓子,将柔若无骨的馨香身体,伏在慕静泽身上。
她贪婪地享受着占有慕静泽的感觉,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能动摇她的地位,独守空闺的日子,这近一年来,足矣。
蓝家也是慕静轩兄弟党派的,原因自然是蓝茜雅深深爱慕着慕静泽,帮着他们做了不少的重要大事。
“本王乏了。”慕静泽背过身去,对身旁的软玉温香,视若无睹。
蓝茜雅吃瘪也并不恼火,她了解这个男人,他心里很难有别人,即便是她努力了这么久,也只是让慕静泽不排斥罢了。
不要紧,慢慢来。
只是怕,他心里会不会有了别人?蓝茜雅摇摇头,晃去这个念头,不可能的,王爷身侧,并没有这样的女人。
女人?蓝茜雅看着慕静泽的背脊,蓦然想起宁凝,心中很是没有滋味。
为什么王爷不立时杀了那贱人,还让她生下孩子。宁凝嚣张的模样,恨得蓝茜雅的心痒痒的。
孩子,她也可以生!蓝茜雅抚摸自己的小腹,幻想着日后生下的孩儿,会像她,还是更像王爷。
舒心一分,蓝茜雅便多下了一分决心,定不能让宁凝死之前如此好受。
蓝茜雅的呼吸声音渐渐均匀,慕静泽仍然辗转反侧,未能入眠,睁开眼眸,依稀在帐子上看到了泪眼摩挲的宁凝,以及顾盼飞扬的宁凝。
慕静泽愤怒得瞪大了眼珠,双手握拳,恨不能杀了她,可是仔细一看,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此不把他放在心上。即便是自己从前还未及笄,手中没有任何权势,也有一窝蜂的女人,眼巴巴贴上来。
也罢,一个女人的垂死挣扎罢了,慕静泽悠悠然失了神,恍惚好像渐渐入梦,又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