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生口中得知,她已经两天没有合眼睡觉了。小护士们将她摁住,强行给未安奇注射安眠药。我们站在病床前守着她,安奇滚圆滚圆泛着干涩的眼睛终于闭上。
她睡得很沉,好像就算世界末日袭来她也依然在睡觉。那副安安静静没有一丝杂质的容颜,就像一个来人间游玩的天使。
浅蓝色窗帘吹起,外面的月光洒落进来。我一直望着她宁静的脸庞,忘记了时间更忘记了自己。
墨楼青推推我的身子,他把自己手腕上的薄表递到我面前,说:“时间不早了,回家睡吧。”
我说:“我不累。”
真的不累,一点儿也不累。她没有孩子,没有美好的家庭。而我什么都有,我有健康的身体,还有一双儿女以及至死不渝深爱着我的男人。为什么老天要剥夺掉她所有的幸福?我宁愿上天来惩罚我,也不要未安奇这样痛苦。
人只有在病魔面前才会变得渺小,感到彷徨无助。
凌晨两点,外面黝黑黝黑的夜里分外宁静,仿佛真个世界悄然睡去。只有我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依然执着的守着她。
“冉冉还是回家睡吧,家里有孩子需要你照顾。”淡倾揉了揉眼睛,疲倦的坐在沙发上说。
我坚决的摇头,“家里有张妈,我今天守夜。楼青回去,明天你要上班。”
他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面卷缩着睡去。
三个人度过艰难的一夜,还有几天就是预产期,我们每个人的心都仿佛吊着威亚在钢丝上走过一遭似的。
隔天,是一个明媚的天气。虽有寒风吹过积雪和马路旁的枯枝树干,但是阳光温柔的照射在未安奇的病床上。淡倾昏昏欲睡,墨楼青熬过一整夜天一亮就赶赴公司。
只有我依然醒着,安奇微微睁开双眼。她看到我,欣然的笑了。
惨白如纸的脸颊毫无血色,她打开干裂的嘴唇伸出手试图握住我得。我忙凑上去,趴在她身边听她讲话。
未安奇说:“我有一种预感……我可能活不长久了……”
我看到她像马蜂窝一样数不清的耳洞,还有脖颈上面青色蜿蜒崎岖的小蛇图腾。她高挑的锁骨以及偏瘦的身子,我想起她喜欢的火红色嘴唇和黑色指甲油,曾经盛装站在舞台上弹琴,曾经放荡捕捉的喝酒吻我,曾经穿着黑色背心在冰天雪地中揽住我告诉我:未冉冉,我真的很喜欢你……
未安奇说出的这句话,就像突然扔进我新房一颗定时炸弹。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直到最后这一刻我依然相信医院能够治愈她,还能像从前那样跳舞唱歌,活蹦乱跳,像黑精灵一样活跃在舞台和电视屏幕上!
“不,说什么傻话,我、我们都在这儿。安奇……安奇你不能放弃啊,医生会治好你,我们不是说好要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然后定娃娃亲。你的孩子还没有叫我一声干妈……安奇,你不能睡!安奇,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我未冉冉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求求你,我求求你看着我!”
不断哭喊声将身后的淡倾吵醒,他蹙眉脸色也十分难看。他坐到安奇身旁,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们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即便是不说双方也能心知肚明。他们的爱情早已超越语言上的交流,而是灵魂伴侣。
可是我不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扑朔扑朔的掉,浸透床单,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未安奇躺在那儿,像被控制的病态玩偶。她精致的五官被被病魔折腾的没有一丝力气做一个表情,她几乎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抬起手臂,替我擦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
“不要哭嘛……冉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心理准备都做充分了……”她笑,笑容仿佛三月的樱花。
“我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留下来。”
求求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穿闺蜜服装。我要你带着我去酒吧喝最烈的酒,直到日出,疯累了我们回家,睡在同一张床上。你搂着我,我们谈天说地,说我们孩子的未来。当我们老去,我们一起去敬老院。约好一起下棋,我教你料理,你教我做饭……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未安奇,恳求你实现这些美好的愿望好不好。
她缓缓地,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眼中毫无光亮,唯独倒映着我的影子。
“在我死后……可不可以把我洒在小楼……小楼……外面的花田里……”
“别说胡话!”我哭到泣不成声,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捏着她的手逐渐变得冰凉透彻,像一局用冰雕刻成的身子一样。“你醒醒……安奇!未安奇!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求求你!”
淡倾捂住自己的嘴,极力忍着痛苦,蹙眉大步离开病房前去叫医生。
他走后,安奇用尽最后的力气笑着合上双眼。一滴眼泪顺着好看的眼尾流进耳根,她的笑容仿佛永远被定格了。明媚的阳光印照在她晶莹剔透如白玉似的脸上。光影交加,她的身子一半露在阳光下一半躲在阴影中。
这样凄凉的画面,我真希望她只是睡去了。可不论自己怎样声嘶力竭,她依然保持微笑紧闭双眼。不给我半点儿回应,就像睡美人被下了诅咒似的。
一瞬间,我的所有理智全部崩塌。
“不!我不要!未安奇你醒来!这不可能,你不会死的!”
她只是睡过去了,只是累了。
我不断劝说自己,为什么医生还不来,为什么!
床单一瞬间被鲜红的血液浸湿,她躺在洁白的床单上仿佛一朵盛开在血红花中的妖精。
五六个医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们定情一看,其中一位老大夫说:“羊水破了,快推去产房!”
我捏着她的手死死不松开,任凭身边三四个医生掰都掰不开。我的脚仿佛麻木了,跟着滚动的床一路冲到妇产科门口。
“小姐,您不能进入产房,请在此等候!”
两名小护士上前挡住我看安奇的视线。
我一把推开她们,理智全部崩塌:“你们给我滚开!我要陪着她,安奇会害怕,安奇一个人生孩子不行!”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背部冷汗渗出一层。我狼狈不堪的被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医生架起,眼睁睁看着未安奇一动不动躺在充满热血的病床上面,她被数名医护人员簇拥着进入手术室。
我顿时蹲坐到地上,淡倾蹲到我旁边将我拉起。
“医生说她只是身子受不住疼痛昏过去了,需要剖腹产。”
虽然淡倾的话令我感到些许安慰,但是安奇那样瘦弱的身子根本经不住一次大手术。更别说剖腹产,我颤颤巍巍走了几步被临床男医生扶住,他说:“依安奇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顺产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必须剖腹产。”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袭来,让我身子承受不住直接炸裂,仿佛粉碎的飘进尘土中。
我想自己快要坚持不了多久了,闪烁着红色手术中的字体时时刻刻刺穿我的双眼。我等不下去,脑海中百转千回,仿佛走马观灯一样回忆着和她的一切又一切。
她是坚硬如钢铁的女人,从来不屈服于现状。她用一颗坦然的心面对生活,对谁都是重情重义。未安奇是我最向往成为的那类女人,是我憧憬的性格,更是我想要变成的女人。
时间像沙漏,更像小偷。时间偷走了我爱的人,更偷走了我们的幸福。
刺眼的红灯终于熄灭,一位老大夫怀中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如同经过一场与命运的搏斗一般从产房走出。
淡倾慌慌张张站起来跑过去,医生把孩子交给他抱了一下。然而递到我的面前,一个健康白嫩的男孩儿,他闭着双眼,脸颊红扑扑的。只是有点儿瘦,浑身没什么肉肉。
我忽然破涕而笑,精神恍惚的抱了一下安安静静的小宝宝。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擦去干掉的泪痕。
我问大夫:“安奇呢?安奇在哪儿?她看过自己的孩子了吗?”
几名医生陆陆续续走出来,原本获得一个新生命应该是悲喜交加的时刻。可是现在他们脸上写着的凝重令我窒息,心脏像被捏住一样。
我朝那几名护士问:“安奇呢?安奇在哪儿?”
“我的太太……在哪里。”
淡倾的嗓子几近沙哑,他颤抖的声音一出。大夫将孩子交给护士送去无菌育婴房,转身严肃的看着淡倾说:“在里面。”
我踉跄几步跑进产房,黑暗的房间中只有中央的手术台上亮着一盏明晃晃的手术灯。
铁床上不断有热血往下滴落,砸在冰凉的地面上,鲜红的血液瞬间凝结在一起。这不是产房,这是屠宰场。
而安奇正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躺在上面。
我的脚像被灌铅一样艰难的迈到手术台旁边,我伸出手,手指颤抖到拿不住那块盖在她脸上的白布。我没有勇气揭开,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安奇……中午到了,你该吃饭了……你辛苦了,孩子顺利诞生而且很健康哦……是你跟淡倾的儿子,你睁开眼看过他了吗?眉目间跟你长得可真像,安奇……再醒来看孩子一眼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