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索大陆南端的黎国,创立数百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只边境不时战争纷扰,尚有将军世家宁氏,抚平蛮夷祸端,甚得历代君主器重,传至宁旭阳这一脉,大破敌方数座城池,换来较长期的和平,故授封大将军王。
承至嘉禾帝,因无子嗣可继承大统,遂拟旨传位于三王爷慕静轩。
“还不曾,许是王爷太忙了吧。”雁书的声音低低的。
宁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抚摸肚子,坐在床上,任由雁书给自己梳妆,脑海间晃过几幅琴瑟和鸣的画面,五王爷慕静泽。
慕静轩继承帝位,同年迎娶青梅竹马的宁家大小姐宁鸢为后。
帝后恩爱,三年后,下旨赐婚五王爷慕静泽与宁家幺女宁凝。
二人成婚后,也是相敬如宾。
两桩美好姻缘,举国上下,无人不称道,无人不叫好,民间更传有娶妻当娶宁家女。
只是,为何转眼就变成镜花水月,被打破,伸手触碰不及?宁凝合上眼眸,隐去热泪,刚刚嫁给五王爷慕静泽还不足一年,便生异变。
怕是全国上下,跟她一样,被惊得猝不及防。
“服侍我更衣吧,要艳丽一点的颜色。”宁凝胡乱抹了一把水泽,准备起身,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了,再躺就要真正成为废物了。
昨儿梦里的闺阁芳华,是在也回不去了,被父母以及哥哥姐姐疼爱,像是罂粟一样,让她上瘾。
被他们呵护了那么久,也应该她宁凝反过来守护他们了。
“王妃,您且歇歇,太医说了您动了胎气,得须静养啊!”雁书一听就慌了,拿着象牙梳的手抖了抖,还好是在宁凝头顶,并没有被她察觉。
宁凝一心都是想着,要怎么措辞,怎么求王爷,扶了雁书的手,小心翼翼起身:“我的状况我知道,救人要紧。”
她的孩子,怎么就会娇弱了?
还有夫妻别离,宁凝心头热血涌过,王爷他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吧?所以才不忍来看自己,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
皇上的意思,他如何能忤逆?
宁凝满心期盼,不察觉,连日来都不曾出现的笑容,悄悄爬上嘴角,眉眼。
雁书的眉头越发苦涩。
突然发现往日熙攘攘的屋子里,只有雁书跟自己,宁凝狐疑地问道:“青棋几个呢?”
“几个小蹄子嘴巴用不得空,我怕扰了王妃和小世子,赶出去了。”
宁凝忍不住一笑,雁书又紧着说:“这才是了,我们王妃人比花娇,怎么能够总是苦着脸呢,要是小世子也不爱笑了可怎么好呢。”
宁凝轻轻拧了她一把,“偏你一张巧嘴。”
扶着腰肢坐在梳妆镜前,宁凝深呼吸一口,镜中的人儿双眼肿得跟桃仁儿似的,双颊明显的削瘦,可也掩不住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在梳妆镜前坐了许久,雁书才磨磨蹭蹭地拿来藕丝琵琶衿上裳以及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
宁凝看了许久才认出来,“怎的拿了这许久不穿的衣服?”还不待雁书说话,她话锋一转:“刚刚入府时穿的,也好,拿过来吧。”
据说当初是五王爷慕静泽亲自请求皇上赐婚的,为这事儿,宁凝惯常羞红了脸,被小姊妹们取笑呢。
梳发,更衣,雁书做什么都磨磨蹭蹭的,宁凝着急了,提高了音量:“雁书你今天怎么回事?”
被宁凝一吼,往日胆子大又坚强的雁书竟然红了眼眶,跪在地上。
宁凝坐正了身子,伸手搭了一把,后知后觉地说:“起来吧,你心里有事儿,别瞒我了。”
雁书几个,从小就服侍宁凝,都是什么性子,宁凝清楚得很。
雁书了不敢让宁凝扶,赶忙就起来,咬了咬嘴唇说:“奴婢的老子娘,让卖到了北边儿。”
宁凝沉默了,雁书是家生子,老子娘一家子都在宁府,宁家倒了,奴仆自然被卖往各处。
宁凝握住雁书的手,强打着精神:“放心,我会帮你救回来的,走,我们去找王爷。”
雁书呆愣了一下,没想到宁凝会这么说,还来不及擦掉眼泪,就紧随着宁凝出了房间,直奔王爷的书房。
长廊上,几个下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宁凝,还不问安,雁书登时就气急,想要理论,王妃何时受过这种对待。
宁凝拉住她,摇头示意她冲动。宁凝清楚,依着皇上断下宁家有通敌之罪,自己这戴罪之身,早就不是这王府的王妃了,如果不是因为腹中孩儿,早就该下了牢狱的。
为今之计,找王爷陈情才是要紧的。
雁书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得后面应嬷嬷喘着大气的声音:“我的好王妃啊,风这么大,你怎么出来了?快点随我回床上躺着。”
说着就要扶宁凝的袖子,宁凝觉得好笑,廊下的都不摆动了,哪里有什么风。
雁书跟应嬷嬷一左一右,像是架着的一样,‘扶’宁凝回屋。
宁凝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两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想告诉自己,她甩了雁书的手,厉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出屋子?”
宁凝一下子抓住了根本,又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见王爷?”
雁书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宁凝转头看向应嬷嬷,然而应嬷嬷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自顾自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她们不说,宁凝就自己猜:“王爷不在书房?”
雁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轻轻抖着身子,那就是说对了。
宁凝又开口:“那王爷在哪里?”
“王爷?”尖酸刻薄而嘲讽的女声。
一个身形丰满妩媚的女子走近了,上下打量着宁凝,“王爷哪里是你这种粗鄙之人,想见就见的?”
这是蓝侧妃身旁的大丫头娇杏,平时张狂得很,不过也不敢在宁凝跟前放肆,今天倒是翻天了。蓝侧妃是宁凝怀孕三个月后才入府的,性子唯唯诺诺的,不怎么得王爷宠爱。
宁凝蹙了眉,“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给我轰了出去。”
再旁的小厮像是没有听到宁凝的话,娇杏笑得愈发恣意:“宁氏啊,你还当你是不可一世的五王妃吗?我们小姐才是堂堂正正的五王妃。”
宁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喃喃道:“不,不会的,王爷不会这么做的,王爷在哪里?”
雁书立时护在宁凝前头,对着娇杏亮出了浑身的尖刺:“蓝侧妃只是侧妃而已,你休要胡说。”
宁凝别开雁书横在自己面前的手,双手颤颤:“王爷,在哪里?”
娇杏昂了下巴,“王爷自然在风荷堂陪伴王妃了。”
娇杏特意咬重了‘王妃’二字,风荷堂,是蓝侧妃的住处,当初还是宁凝安排的。
宁凝轻笑一声,原来这就是他连日没有前来看自己的原因么?
美人在怀。
“我要见王爷。”宁凝说着,就扶着后腰往前走。
娇杏戏谑地拿眼角看宁凝,吐气如兰:“有些个人啊,怎么就不知道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就妄想。”
宁凝眼神一黯,一步一步往前走,“你是个什么下作东西,敢到我面前拿乔?”
自己所想同别人所说是不一样的,她可以知道自己再不是五王妃,却不容许这话出自别人口里。
来自习武世家的天生气势,以及正室的气度,逼得娇杏连连倒退,心底的地位自卑,深深地被勾了出来。
却还佯装镇静:“我……我才懒得同你有牵扯。”
事到如今,雁书跟应嬷嬷对视,苦笑一把,怎么都瞒不住了,俱低头扶着宁凝,等待她发落自己。
却听见宁凝强压着喉咙的声音:“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不妨事的,都会好的。”
二人虽有点红了眼眶,也不敢露出任何不对劲。
一路上都是丫头仆妇,宁凝不能有任何低小的姿态,时刻威严着,三声不妨事,像是对她们俩个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很快到了风荷堂外,娇杏快她们一步,先回来了,洞开着大门,仿佛在等宁凝,看宁凝的好戏。
宁凝也不娇矜,径直就进了,一院子丫头妈妈小声嘀咕着。
正屋房门忽而开了,容姿焕发的女子款款出来,腰肢纤细,看穿着似乎方才正在舞蹈,目中无人:“宁氏怎么来了啊?”
宁凝呵呵一笑,皮笑肉不笑地反击:“蓝侧妃好兴致啊。”
宁凝觉得自己竟然没有看出,往日里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的蓝侧妃,有这么一副眼高于顶的一面。
一开口就击中了蓝茜雅的痛处,她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这一院子的人都听着呢!
蓝茜雅最是厌恶,自己只是个侧妃,只是一个妾,而什么都没有做过的宁凝,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变成了可以堂堂正正伴他左右的人。
蓝茜雅对宁凝说:“昨儿,王爷已经向皇上请旨,以七出之条废了你,将本宫扶正为王妃,现如今已经上了玉碟。”
宁凝气急反笑,请旨娶她,然后请旨废她,慕静泽啊慕静泽,到底在想什么啊?
宁凝越想,越是想要把他的心肝拨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蓝茜雅只当宁凝是疯了才会笑,转头故意发作守院的仆妇:“王爷且睡下,如何能让不干不净的人进来,扰了王爷的清梦,仔细你们的脑袋。”
领头的仆妇个高块头大,为难地看了娇杏一眼,新王妃身边红人,怎么能得罪,只好把错儿都揽再自己身上,不敢多说。
娇杏走到蓝茜雅跟前,夸张地说:“王妃,宁氏说是不相信王爷会这么对她,所以来求见王爷呢。”
娇杏字里行间的意思,听得蓝茜雅很是舒心,对宁凝更不耐烦,娇杏如何不懂主子的意思,指使几个妈妈:“还不把不相干的人赶了出去,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说完就有几个老妈子靠近宁凝,雁书率先做出反应:“哪个不怕死的敢动手?王妃肚子里还怀着小世子!”
宁凝心中五味杂陈,只得呼喊:“王爷,王爷你出来,当真如此狠心吗?”
当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娇杏笑得张狂:“小世子?是个什么杂种都不知道的,真可笑。”
蓝茜雅正了正凤钗,斜了娇杏一眼,她太过了,怎么能说王爷的孩子是杂种呢?那王爷成什么了。
不过是那孩子投错了胎而已,到了不对的人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