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出已经记不起来,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了。
他也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意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的头被砸了一下,眼睛现在还是一会儿黑一会儿能看清楚一些模糊的东西,好像脑袋出了一些问题。
当然,脑袋还不是最疼的,他现在身上最疼的部位是腿。
两条腿连着膝盖在一起,全部都受伤了呢,因为是曲腿的姿势,膝部首当其冲,受到了猛烈的撞击。
阿出恍惚想着,这应该就是结束了吧,按照產的判断,他应该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不能行走这件事情,阿出此刻的想法,大概就是那种类似于飞蛾被火焚烧的惊恐绝望。他现在想要怨恨全世界,为什么会把不幸的事情都加诸他身上?
“阿出?”有人在耳边叫阿出,唤回他的注意力,想要叫醒他。
阿出觉得自己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能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样都废了吧?他的耳朵里,嘈嘈杂杂,全部都是当初被硕生抛弃的时候的声音。
阿出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认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留在姜息身边的资格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废物了。
阿出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否则他不会想自己刚刚白白浪费了声情并茂的一番表演,本来以为能将拖住姜息的时间变得更长一些。
恍恍惚惚中,他居然看到了那个把自己变换成银子的娘。
这个人不对,阿出确实很疼,想要找一个人倾诉,想有人来安慰他,嗯,显然娘这个只是顶着名头的女人并不能疏解自己内心的绝望。
不,不对,也不是头发已经有点花白但仍旧壮硕的硕生,他眼前出现的人,应该是一副儒生模样的姜息——阿出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个样子。
他想要姜息,抱抱自己,安慰自己,对自己好,只对阿出一个人好。
“楚出!”这一次是非常严厉的叫声了,而且还连名带姓的叫了,可能是非常生气吧。
也许这种严厉、这种语气、这种愤怒,就是为了打断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阿出觉得他们并没什么可抱怨和愤怒的,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指责自己的理由,毕竟,是阿出救了姜息的命啊。
阿出自己也很满意,有关于是他救了姜息的这个事实,甚至比他膝盖受伤,更有震撼力。阿出想,自己是真正做到了在车上许诺的那样,告诉姜息自己会为他挡刀。
“虽说压在他膝盖上的巨石已经被毁,但毕竟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他的膝盖已经不能用了,我救不了他。”
阿出听到產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诊断,如果能够睁开眼,他真的好想看看众人听到產说这些话的时候的模样。眼睛睁不开,阿出判断应该是有一些从额头处的伤口淌了下来,流过眼睛,夜晚空气冰冷,一下子就让血凝结了。
刚刚,他们的马车突然遭受到重击,从天而降的大石块狠狠撞下来,骑着马的人安然无恙,马车和拉马车的马都被砸了个正中。两辆马车都已经损毁,马匹中拉马车的两匹都受了重伤。
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主要还是他们刚刚走的路很特殊。刚刚只够一辆马车一匹马并行的通道,两边都是高高的峭壁,这样的天然地形。道路弯弯曲曲,大石峭壁上方滚落的时候根本避无可避。
危险来临的时候阿出有意识到马匹正不安地喷着鼻息,紧接着他听到在外面的伯英大哥的尖啸。时间紧急,阿出只来得及和刚醒的姜息一起向外冲,眼看一冲出去,就有巨石向姜息的腿压过去,阿出用自己的膝盖把姜息一顶,姜息安全脱险。而阿出却在作用力下,和巨石一起撞上峭壁,先是天晕地转,再是从腿上传来的被碾过的剧痛,理所当然痛晕了过去。
“公子,您看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伯英小心翼翼的声音,阿出猜姜息一定脸色不好,才会让气氛这么沉闷压抑。
还能怎么办,他腿受伤了,如果继续跟下去,腿会因为得不到好的治疗腐烂的。有伤病的人受不得马车的颠簸,再加上现在连马车都没有,骑马简直就是受刑。
阿出确实不想离开姜息,他有预感,只要他这次离开了姜息,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姜息了。
天差地别,渺小的他只可能被姜息遗忘,成为姜息记忆里那个,养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的小宠物。
他只是跟着姜息学了一些简单基础的知识,运气好一点,他能拖着破烂的身子活下来。他可能可以受益于这些知识,在很偏远的地方教一些学生。然后一辈子想着姜息的样子,遥望歧国所在的方向。
阿出的心冷静下来,他没有强求那样偏激的情绪。
他的心中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外面的声音侵扰不到他,内心的绝望打扰不到他。
只有一句话,清清楚楚浮现: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没错,此时就应该离开。没有商量的余地,无论是为谁好,都应该在这里结束了。
“公子,这峭壁上的巨石不可能是自然滑落的,我在石头上还找到了被绳索拖拉的痕迹。放下巨石攻击我们的人暂时没有出现,但此处危机四伏不能久留啊!”这是王眠山的声音,阿出知道王眠山心中更倾向于丢下自己离开。王眠山是一个很能狠心的人,他不可能跟着姜息出来以后,让姜息折戟在这小小的地方。
“不必这么为难,像是生死离别时一样,我这里有一种药丸,能让无论受了什么伤的人,维持两个时辰的身体强健。副作用是……”阿出听到了產先生的声音,他知道那枚药丸,產给他讲过副作用,而他决计不能让姜息听到。
“副作用是此生五感是常人的一半,您不必多说,我愿意使用这种药。”阿出平平淡淡的声音打断了產的话,山谷中很久寂静,阿出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到。
“那好。”產直接屈起食指敲碎药瓶,从中取出一颗暗红色的药,向阿出走去。
“等等。”姜息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產轻快的步伐。
“怎么,公子殿下有何指教?”產的话语中还带着笑意,衬着这种环境阴森森得让伯英和王眠山各退了好几步。
“只是很好奇,先生与我们同坐马车,同时遇袭,我们伤得伤死得死,怎么只见先生袍角沾了点灰,一身整洁得不像一个在突然袭击中逃生的人?”姜息的脸色很苍白,但是他的语气中却带有一种狠意,让身后的伯英不由自主跟着抽出了自己的剑。
“这有何奇怪,我自小饲养着一灵蛇,它对各种危险十分敏感,刚刚巨石落下之时,他向坐在马车里的我示警,我才能够逃过一劫,我出来的时候也向你们示警了。”產抬了抬自己的手,衣袖顺着自然滑落,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小蛇来,正是迷晕阿出的那条。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巨石已经开始下落啦,等你们听到示警再出来,也就没有逃得过。”產侧头示意众人看向马车残骸的方向,姜息和阿出所乘坐的马车,在產所乘坐的马车前面,两辆马车中间还隔了不少的距离。
听得產的解释,虽然觉得还有一些地方有疑惑,但也只能接受產的这种说法了。其中姜息深深看了產一眼,对于他的说辞什么都不评价。
產假装没有看到姜息看自己,环视了一周,问众人:“现在没有问题了吧?可以让我把药给阿出了吗?你们不知道阿出身上的疼,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再听得產这么一说,刚刚伯英还防备着,现在已经面露愧色,把剑放回剑鞘里去了。
姜息见除了没有睁开眼的阿出之外的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自己,只得神色如常地说:“请吧。”
或许其他人没有感觉,但姜息自己在这件事中嗅到了浓浓的针对自己和阿出的气息,而且產绝对是最有嫌疑的那个幕后黑手。姜息把目光移向阿出,阿出微微皱着眉头躺在地上,脸色也是一样苍白,姜息他知道阿出也是有所怀疑的,而且就是怀疑產,那种怀疑不必自己少。
但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轻举妄动的权力,眼下情势紧急,如果再不走,还容易背腹受敌。
姜息紧盯着產,只见他一步一步走近阿出,不知从哪里还翻出了水囊。那颗酒红色的药丸被轻轻丢进水囊里,然后水囊被重重摇晃了几下。想必是这药已经溶于水了,更方便阿出吞咽下去。
產在阿出身边跪坐下来,一只手抓着水囊,一只手从背后把阿出扶起来了一点点,然后水囊对到阿出嘴边,开始倾斜。
阿出也明白原则上这种药一点都不要浪费才好,费力地把一点点倾倒出来的药汁全部喝到嘴里。
眼见一水囊的药液全进了阿出的肚子里,產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笑了。
你,终于属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