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息知道自从那天之后,阿出一直躲着自己。
那天不知为何,两个人都像是喝醉了或者是困倦了,脑袋不清醒,出现了很多平常不会出现的情绪和看法。
姜息还记得阿出低声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自己心中喷薄而出的喜悦,以及阿出落在自己后背的泪滴。
阿出说完那一句以后,两人就很有默契地避开了那个话题,然后避开了待在一起的场面,现在避开了相见。
姜息对于这种困窘的状况感到头疼,他想好好给阿出说点什么,结果根本不知道阿出在哪里。
想到產身为这个地方的主人,能知道阿出在哪儿,结果產直接不合作,丢了句“阿出腿好了我也管不住他”,就自顾自地看书下棋去了。
其实那天,是產告诉姜息阿出的膝盖快好了,逐渐可以下地行走了,姜息才去看望阿出的。阿出腿没好的时候姜息希望阿出腿能好,现在阿出腿好了,到处乱跑让姜息找不到,姜息又开始头疼了。
姜息知道这件事的症结,事实上只要哪一天他找人带一句答应的话,阿出就会乖乖的,但是始终是把两人的关系改变了。
姜息不是对阿出没有感觉,只是他现在,只能说像困在笼中的野兽,想做什么都有一大堆顾虑。
他最大的顾虑,就是阿出醒来那天產说的那句话。
姜息很清楚產不是那些俗人,对于阿出和自己的事情,產是很乐意看到很好的发展的。但是產说的那句话,一来是为了让阿出警醒些,二来是直接在姜息心中敲了警钟。產说的话是代表了世人的真实想法,阿出和自己在世人看来身份差距实在太大了,云泥之别。一位高贵的王子喜欢上一个比平民出身还低的姑娘,想要与之结合。毫无疑问,姜息能想象得到那些自恃礼仪完备的人会怎么说,错误的集中点、会被指责的又会是谁。
更何况,阿出是一个男孩子。
虽然在贵人中,和男孩子一起玩玩并不罕见,嗜男色不是什么非常怪异的喜好。但也只是玩玩,没有任何人会真的以为两个男人可以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样建立稳定的关系。
幸而姜息父王已逝,叔父无道无德,现在只有来自于世人的烦恼。
再则是阿出自己。
姜息不知道阿出的感情能持续多久,毕竟阿出在之前见面的时候,看到那些女子,也是会脸红耳赤的。阿出的年纪也不大,年轻人的心思是有很多变数的。姜息怕阿出的意愿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改变,但自己却只会越陷越深。到时候即使阿出求着自己放手,自己不愿,仅凭地位上差距,阿出也不会如愿,只会空留怨恨。
现在的姜息,没有做歧国君主的父亲,自己颠沛流离还天天有着被追到天涯海角的杀手杀死的危险,哪里舍得让阿出也一起受苦。
姜息看產真的对待阿出很好,个人也是很有新奇想法的,就请教產的看法。
结果產只是冷冷丢了一句:“殿下如果能保证自己没有一点爱惜羽毛的意思,就不会这么困扰了。”
就这一句话,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冻得姜息骨头发疼;又如锋利的钩爪把姜息撕扯得稀烂。
没错,他根本不能保证自己没有一点点想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没有一点点私心。
想当帝王吗?
当然,不然也不会在叔父继位的时候感到不甘,难道单单靠大臣们的挑拨,就能动摇他的意志吗?他从小接受的是如何成为一位带领国家与人民在正确道路上前进并且活得更加舒适的君主的教育,突然坐帝位的换人了,他以为势在必得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进到自己怀里,心中终究是有想法的。
所以他才会继续当那个天下赞誉被名不正言不顺的叔父迫害的公子息。公子息这三个字已经替代了他的本命姜息,牢牢烙在了他的骨头里。
公子息想回到歧国,施展报复,登上帝位,平定天下;姜息只想过安静的人生,和阿出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没有事。
可是姜息,没有公子息的名头和报复,就只是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而已。
农人务农以裹腹,商人行商以敛财,君王以为君之道治天下。君王没有自己谋生的技能,有的是能统领他人的才能,如果要平平淡淡过日子,统领才能是当不了饭吃的。阿出还年幼,难道靠他以稚嫩之躯撑起两个人的开销?
在被抢走全部钱财的时候,姜息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了这些事情和自己的处境。
姜息这些日子的心态,產都看在眼里,晚上阿出回產的屋子的时候,產叫住他问:“你现在一直躲着,等躲不过的那一天你准备怎么办?”
“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跟着公子的,辜负您对我的期望了,真的抱歉。”阿出像是在说着什么很庄重的事情,语气非常严肃。
“走便走,作什么小女儿姿态,我又毋需你补偿。”產嫌弃阿出矫情,没把阿出要走的事情放在心上,一带而过。
果然几日以后,无法躲避的时候就来了。
因为阿出总不见姜息,所以他是临在晚上被產告知的,姜息要走了。
听着这句话,阿出放下手中的活,默不作声就往外走去。
產看着觉得有趣,就叫住他问:“这么晚了,你去你家殿下那儿?可他应该已经休息了。”
“我还是想去。”对着產,阿出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哀求,他已经计划好,若是姜息已经睡下,他也不去打扰他,就在屋外蹲一晚上。这样就不会错过早上姜息出发了。
“去了干什么?身体本来就差,想再病一场?”產呵呵地笑了,“再病一次可别想我救你。”
阿出听见这句话,知道產只是故意放些狠话,怕自己今天晚上在姜息门外受冻伤到身体的根本。面对產的好意,阿出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行了,知道你紧跟你殿下脚步不放松,我已经说了,他们明天早上准备出发,就来叫我们。”產把阿出扯到床旁边,看着阿出还有点呆愣的样子,笑了出来:“我也和你们一起上路,很奇怪吗?”
“您……隐居在这个山谷,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呢?”阿出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点不知好歹,所以他开口的时候特别忐忑:“您不必迁就我的,我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人,生死就由天来评判吧。”
“你这样轻视你自己,又希望谁来珍视你自己呢?”產听见阿出的这句话,脸色就变了,很冷很不高兴的样子,阿出明白自己倘若在今晚跨过门去找姜息,產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理自己了。
但是,他不想麻烦產先生。
正如他所说,產在这个山谷中隐居,四周的资源都很充足。想饮水可直接到不远的山涧出挑;產除了药地还有菜地,无论是生病还是日常三餐都没有问题;產还在林间设了几个小陷阱,每七天去更换一次,运气好还能加餐吃肉。这样无忧无虑无人打扰的生活可比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好多了。
產是真心待阿出,教阿出知识的智者,阿出不希望像產先生一看就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人,在这乱世中磨去了自己的棱角。
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姜息,还是为了產,阿出觉得自己现在去姜息屋外守着就是最好的选择。
“產先生,请您不要这样说。”阿出这样犹豫了半天,还是狠下心对產说了这么一句,天知道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已经有点湿润了,也为了掩饰,阿出转身就想往门外冲。
“素素,拦住他。”阿出恍惚间听到產先生这样的声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应该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哪里有这个叫做素素的女子,手腕上就多了什么东西缠绕的感觉。一阵刺痛,模糊眩晕,然后阿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瘦瘦的,没想到不轻啊。”產突然出现在阿出身后,抱住阿出没有意识的身体,嘀咕着。
把昏迷的阿出抱到床上,產伸出手去触碰阿出的手腕,一条状和肤色差不多的东西从阿出的手腕爬了过来。仔细一看,能看见黑色的两个点,对称点缀在这物体上,没错,就是一条有些灰黄的蛇,看着非常不起眼。
產一边抚摸着可能是这条蛇头部的地方,一边说:“素素干得漂亮,明天给你加餐,今天我们先睡觉。”
说完就把手往地上一指,那蛇乖乖得就爬下去了,小小的身子无比灵活,扭了几下就在地上找不到它的任何踪迹了。
哄走小蛇的產扭过头认真看着沉睡的阿出,口中呢喃着:“你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他呢……”
“如果,你根本就不能为他做什么了,你会回转心意吗?”
最后这略微有些瘆人的一句话,消失在熄灭的烛火中,產的屋子回归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