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上了一条常乐很熟悉的柏油路,这条路通向哈林海。
常乐自己把哈林海称作他踏入社会的第一站。这里虽然没有他的梦,但是无可否认地留下了他的青春。
李世荣指引高帅先把车开到湖边。
正值盛夏,哈林海水面微波荡漾,成群连片的芦苇密得像竹林一样。
三艘快艇激起几排浪花,快速向着湖心驶去。
李军向驾驶快艇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猛地加速,然后忽左忽右地快速摇摆,常乐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随着艇身上颠下摆,吓得他紧紧抓住艇舷,不敢动弹。
薛雪毕竟是女人,天生胆小。小艇这么乱摆,早把她吓得像丢了魂一样。也许是因为太害怕,她的双手竟然离开了艇舷,人一下子被快艇上升的惯性摆得跳了起来,失去了平衡。
薛雪“啊”地大叫一声,身子随即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前面朱其昌的腰,才没被甩到湖里去。常乐看到,朱其昌双手紧紧握住薛雪的两只手臂,等她稳定下来才松开。
李军见薛雪给吓成这样,竟然很高兴。他大声说道:“薛主任,来到水面上就要玩得刺激点才有意思,保你终生难忘,哈哈。”
薛雪先前着了怕,现在又让李军说得着了羞,她脸色煞白,一只手紧握艇舷,另一只手指着李军,玉指朝他点了几下,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李军示意开快艇的人可以了,那人点了下头,便放慢了速度。
等众人定下心神,这才注意到,快艇已经驶往湖中心,前面便是成片的芦苇荡。
这时,快速突然又开始加速,在一片片苇林中穿梭。
常乐很享受乘着快艇在芦苇荡中前行的感觉。特别是当快艇在苇丛中拐弯的时候,苇尖扑打在脸上,既使人倍感刺激,又使人有一种和大自然的亲近感。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抗战电影里,游击队员们在白洋淀那莽莽芦荡里神出鬼没的场景。
李世荣和李军陪着朱其昌和薛雪在那边钓鱼,常乐和刘虎 生坐在湖心的凉亭里聊天。时大伟呢,手里拿着照相机,不停地给朱其昌他们照相。
刘虎生指着北边的青峰山,低声对常乐说:“我准备在那边开一个铁矿。”
常乐听刘虎生说要开铁矿,感到很吃惊,便问:“你要开铁矿,能行吗?”
刘虎生笑笑说:“现在铁矿石行情不太好,东山那边几个国营钢铁厂还在裁员呢,好多工人下了岗。不过,我感觉过两年,行情肯定会好起来。所以趁着现在价格落在低谷,我准备下手。”
常乐问:“那得投入不少钱吧?”
刘虎生满有把握地说:“如果买一个有正规手续的矿,当然得要很多钱。不过,我老家那边,很多人都是无证开采。检查的人来了,给两个钱就走了。等卖些矿石赚了钱,再花些钱找找关系,把合法的手续补办下来。到时候,不用开采,直接把矿卖了,就发大财了。”
刘虎生洋洋得意地说着,常乐认认真真地听着。
常乐心想:“真没想到,刘虎生还真是做生意的料。以前觉得他很有个性,现在来看,后面恐怕还得加上两个字:‘头脑’。”
当窘困的生活逼得人不得不穷尽办法想去改变时,一定要记着,光想是不行的,还要敢去做。当然,光有胆子也不行,还要有眼光。也就是说,不是迈出改变的步子就可以了,还要保证你是走在正确的路子上。
刘虎生把手搭在常乐的肩膀上说:“你、我和大伟,咱们是铁三角,过去有苦同受,现在有钱同赚。开铁矿一本万利,不当暴发户都难。大伟和你说的,你一定要考虑考虑,尽快给我俩个话。咱们尽快把公司成立起来,就能甩开膀子干了。”
常乐想了想,说道:“你们给我几天时间,我考虑一下。”
刘虎生说:“你只管出钱就行。到时候,安全管理方面的事情由我负责,销售的事情交给大伟,你尽管放心好了。你就等着数钱吧,哈哈。”
刘虎生这一番话,说得常乐有些心动了。他想:“不如少投些钱,这样,即便赔了,也不至于把我搞得倾家荡产。当然,能赚点是最好不过了。”
想到这儿,常乐便和刘虎生说:“这样吧,我回去清江,看看手头上能凑多少钱,到时再给你个准信儿。”
刘虎生听了,高兴地说:“你终于开窍了。你要记住,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常乐心想:“我曾劝人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做事应当专一。可刘虎生和时大伟现在干得风生水起,恰恰说明人不能拴在一颗树上。到底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呢?哎,不想那么多了,宁让碰,别让误,跟着他们干吧。”
刘虎生接着说:“前几天我爸和我二叔去青峰山看了看,选中一个矿口。他们根据多年的经验,认为这里的矿石品位肯定不错,让我们赶快联系挖机过去开个口子,再派人守着,先把它占住。事不宜迟,你们走了之后,我想和大伟过去看看。如果可以,就雇人和机器开始挖。”
常乐有些不放心,问刘虎生:“那你考虑过安全问题没有?”
刘虎生看了看常乐说:“安全问题肯定要考虑,否则,一旦出了事故,那麻烦可就大了。不光要付巨额赔款,就是监管部门也肯定不让挖了。”
常乐仔细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安全问题要考虑,和有关部门的关系协调问题也挺重要。”
刘虎生笑了,指着常乐说:“你小子,刚才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眨个眼皮功夫,就考虑起全盘来了,进入角色还挺快。”
刘虎生笑罢,正色说道:“这个我也考虑过了,我同学齐小勇,哦,和你认识,他现在调到青峰派出所任指导员。他也有意和咱们一起开矿,他要是能加入,那么搞雷管、炸药便不成问题了,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查。而且,黑社会也轻易不敢来抢矿。”
常乐听到“黑社会”三个字,心里一惊,忙问:“怎么还有黑社会来抢矿?”
刘虎生面带忧虑地说:“青峰山一百多个矿,又有几个没被黑社会收过保护费的。东山品位最好的那几个私矿,都是闻三军、吴愣他们几个清河县的黑社会头头们私开的。这些人手下各有百十来号小弟,还有枪。”
常乐一听闻三军的名字,心里的担忧更重了:“如果是闻三军他们来抢矿,恐怕小勇也是无能为力了。”
刘虎生说:“你不是和李胜利关系很好吗?如果有人来抢,就请他出面,应该能摆平吧?”
常乐想了想说:“我知道李胜利和边少青交往挺深,但和闻三军如何就不知道了,但愿他不要过来。”
刘虎生说:“这青峰山绵延几百里,闻三军偏偏会到咱们矿上来?哪有那么巧的事。”
常乐正要接着刘虎生的话往下说,却听见有人大声喊:“常乐,快走。”原来朱其昌他们已经钓完鱼,准备回去了。
刘虎生和常乐一路小跑着往快艇处赶去。刘虎生边跑边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和大伟抓紧过去看看,有什么消息电话联系。”常乐说:“好。”
几艘快艇照样又在芦苇荡和湖面上表演了数十次蝎子摆尾。这回,薛雪或许习惯些了,除了双手仍然紧握艇舷外,倒是没有再尖叫。
下了快艇,众人分上三辆车,朝着哈林海所开了过去。
常乐在列队欢迎的人群中,没有发现林勇的身影,便回头问时大伟:“怎么没看到林所长?”
时大伟说:“他超过了‘二五八’规定的年龄,退二线了,现在调到机关工会工作,没有职务。”
常乐心想:“这就是上行下效,股所长一级并不在组织部门规定的领导干部序列里,却也搞个‘二五八’。究其根源,还是清河县局改革前进人太多所致。”
让常乐感到意外的是,刘小平和王学农这两个老资历竟然还在哈林海所,他们很热情地和常乐握了手。刘小平脸上带笑,一边用眼睛侧看着朱其昌,一边用手堵着嘴角,低声说:“我徒弟现在出息了,跟上市局老大下来了啊。”
常乐也低声说道:“你呀,嘴还是那么贫。我看你和学农哥是不是要在哈林海干到退休啊,呵呵。”
王学农接了一句:“在基层所呆着自由,要是把我放在局里,非得闷死不行。”
常乐听了,心想:“王学农说的倒是实话,若是让他们俩参加半天工作会,康海鹏能睡两觉,那他俩恐怕就能睡上个四五觉。”
哈林海所的工作还是像以前那样平铺直叙、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色和亮点。朱其昌挨个屋子转了一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对李世荣说:“可以了。”
三辆车掉了头,打道回清河。
这回,李世荣坐到他自己的车上,常乐坐到了霸道车后面。
快进清河县城的时候,朱其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后,贴到耳边说:“你好,哪位?……噢,你好……什么,上访?他们什么时候去省厅的?……啊?……是裴厅长说让我去领人吗?……好的,我先通知一下各县局,然后马上出发去省厅……张处长,还请你那边费心协调一下,我们尽快赶过去,谢谢,谢谢!”
朱其昌挂断电话,刚才还艳阳高照的脸上立刻乌云密布,薛雪身子前倾,柔声问道:“朱局长,什么事?”
朱其昌没有回头,轻声说:“唉,太行七市一区的超编干部串联起来,集体到省厅上访。据省厅信访处张处长讲,上访人员有一百五十多人,把省厅大院都给堵了。现在省厅机关里的人下班,开车的车出不去,步行的只好翻墙走。有一位老处长不小心从墙上掉了下来,摔折了腿,已经送去医院了。”
薛雪听后,心里也很吃惊,说了一声“啊。”
朱其昌眼睛看前着前方,左手抬起,手指向后指着常乐的方向,说道:“常乐,你现在就通知各区县局一把手,把上访的事情和他们说一下,让他们即刻动身到省厅去领人。你要和他们交待清楚,必须是一把手带队。”
常乐赶紧说了声:“是。”便开始从包里找电话本。
这时,朱其昌又侧过身,回头对常乐说:“还有,你叮嘱他们只带有关人员过去,并且路上要注意安全,我们在省厅门口会合。”
常乐又说了声:“好的。”
朱其昌对高帅说:“你赶快超过李局长的车,我和他交待一下。”
高帅脚下一点,猛地一轰油门,霸道车加速向前,在超过李世荣的三菱车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朱其昌迅速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过了几分钟,朱其昌上了车,和高帅说:“上国道,去省城。”
霸道车后面,只有三菱车还跟着。常乐和刘虎生、时大伟甚至没来得及挥挥手,就这样相互告别了。
李世荣也是刚刚知道清河县局也有人到省厅上访了,他心里很是气恼。本来想趁朱其昌来调研的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自己提拔的事情,可半路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令他无法再和朱其昌开口,只好另找机会再说了。目前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和朱其昌一起去省厅把人领回来,把事态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