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雨轩出来,晓遥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本来就有胃痛的她,此时疼得更加厉害。然而虽是如此,她却并没有叫人去请郎中。孤零零地坐在桌案前,她忍痛拿笔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写着字。
丽媛在一旁看得心疼,便伸手想夺过晓遥手中的笔。无奈那笔被晓遥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小姐!”微红着眼,丽媛哀求道,“你就放下笔歇歇吧!多少吃点东西,本来就有胃病,如今硬是不吃不喝,万一弄出大病来可怎么得了?”
尽管此时晓遥疼得已是满头大汗,可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想着非离的绝情,她的泪水便如细雨般潺潺而下。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颤抖的声音唏嘘地吟诵着故国大唐诗人白居易《井底引银瓶》中的诗句,晓遥只觉心中的痛楚胜过胃痛百倍。
自打从来雨轩回来,伤心欲绝的她便拿起白居易的诗集没日没夜地翻看,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丝丝共鸣。当看到这几句诗的时候,眼前一亮的她更是愈发难过。
这几句话分明就是在写自己呀!
坚信这令人难以置信的预言,她研好了笔墨便不分昼夜地写了起来。
面前的纸有多厚,晓遥的心境就有多悲凉。她从未爱上过任何人。非离是第一个走进她心底的人,那么自然,没有丝毫的刻意,好像江河入海一般无法阻挡。有了非离,多少个夜里她都在梦中笑醒。梦里甜蜜,梦外更甜。
可是正当她全心全意地爱着非离的时候,那久久难以消散的幸福却戛然而止。她不明白,这始乱终弃的场景为何偏偏落在自己身上。
泪水已经不知多少次地流过面颊,可这伤心的滋味竟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更加的强烈。
丽媛虽然不懂这诗句的意思,但她看得出来,小姐之所以如此伤心,完全都是棋社那个家伙的罪过。女孩子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尽管小姐很少和自己说什么,可是自己还是能看出来,一向愁云密布的小姐已是心有所属。
不过她也搞不懂,几天前还常常自顾笑起来的小姐为何突然间成了这幅模样?那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家伙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小姐!”见到晓遥如此难受,丽媛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你不吃东西倒也罢了,可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我说啊!或许我可以帮助你呢!”
几天来的委屈与伤痛终在丽媛的关切下爆发。晓遥放下笔,一把搂住丽媛,放声痛哭。
“丽媛……他不要我了……”
说着,二人相拥坐到床上。
晓遥和丽媛情同姐妹。丽媛知道在晓遥心目中,那个叫非离的小子是她的心上人,这种伤心的感觉,丽媛也明白。用手帕轻拭那伤心的泪水,她就像个小大人一般轻拍晓遥的后背,并不说话。
四目相对好一会儿,两人忽然听到陈晃在外面说话:“三姐,爹有事要和你说!”
敛住哭容,晓遥忙擦干眼泪,强忍悲痛地站起身来到父母房中,迎面看到父亲正在唉声叹气地喝着闷酒。
这大概是陈继善一生中最郁闷的几天。他在赌坊输掉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也是最珍贵的赌注——自己的小女儿。
自从第一次踏进赌坊的大门起,连他自己都不数不清这么多年来究竟输了多少回,可哪一回都没有这回让他如此沮丧。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赌坊挪回家里的。几天来,他心中仿佛有个人不时厉声质问自己:
你为何要拿女儿当赌注?难道就为了那区区五十两银子吗?
万分懊悔的他想赖账,想把那银子退回去,可当看到隔壁那座大院落时,他又退缩了。
能轻而易举买下它的人,自己是断然惹不起的。
万般无奈,陈继善只能借酒消愁。然而发昏当不了死,该说的还是要说,即便自己是那么难以开口。
“爹!你找我?”
女儿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奶声奶气的,好似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抬头看了看晓遥,陈继善心中好似刀绞。女儿年方十七,如花似玉,就要嫁人了。虽说隔壁张公子是个读书人,温文尔雅,但看他的年纪也必定娶过亲,女儿嫁过去必定做小,又是在赌场上赢的,将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自己这三个女儿,长女嫁给木石商人,终年随夫走南闯北,居无定所;次女随洋人漂泊,杳无音信;如今就连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小女儿也将以极不体面的方式出嫁,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的孽么?想到此处,他忽觉把抓柔肠,不禁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爹不说话,只是一味喝酒,晓遥料想其中必有缘故。压抑住心中的悲恸,她故作平静地问:“爹,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输了钱?”
看了看面前顾盼流转的女儿,陈继善犹如万箭穿心。这次爹岂止是输了钱啊!就连你都输进去了。
“孩子啊!”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句混蛋,陈继善泪往上涌,“爹对不起你!”
一句话说得晓遥不由一愣。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爹和谁说过对不起。
“爹,你这是怎么了?”
悔恨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从陈继善的眼中掉落。他顾不得擦,就那么老泪纵横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女儿。
听罢怔了半晌,晓遥只感到天旋地转。她不明白,为什么噩梦接二连三地缠绕着自己,难道自己就是命该如此吗?
虽然自己的心已让悲伤占得满满的,可她却仍然强分出一丝愤怒挂在眉梢:“爹!这些年你一门心思扎在赌坊里,什么都不管。二姐走了,不知死活,晃儿十几岁却连学都没上过,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穷,如今就连我也被你赌了进去,这些就是你想要的么?”
面对声声质问,陈继善无言以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女儿,他只能紧握手中的酒杯,把头埋在胸前,黯然哭泣。
从天而降的不幸让晓遥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她无法想象自己就这般灰溜溜地嫁给隔壁院子的那个人。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非离。即使非离那么伤害她,可她还是觉得如今能拯救自己的只有他。
若是拯救不了,就让他一剑刺死我好了,她想。
屋子里到处弥漫着的酒气和父亲的哭声让晓遥再也待不下去。不愿再多看父亲一眼,她强忍悲痛的泪水,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