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凉如水,屋内暖意融融。梦青瑶看着为她轻轻脱去鞋袜的胡戈言,一颗心跳得比平日里快了许多。虽说在金府之时两人早有肌肤之亲,可毕竟那日与今日之中隔了许多个胡戈言的不言不语、不表心迹,独自懊恼了许久的梦青瑶眼下竟瞬间有拨开云雾万物清明的感觉,两人久违的亲昵让她实在心中小鹿乱撞,一时倒有些羞涩起来。
其实,老胡为她轻揉肿痛,梦青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左右此生她已认定他是她的人了。只是梦青瑶能强烈感觉到老胡内心深处自制隐忍的情愫,这与他静若湖水的面庞实在格格不入,这样倒让梦青瑶觉得自己是躲在黑暗之中不被他承认接受的,这样一来直接加深了她的罪恶感。
“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梦青瑶拿起桌上的药油,那只病脚也往里缩了缩。
可哪成想她刚动了一下,那只白嫩滑腻的小莲藕就被胡戈言的大手捉住了,暖暖的手心上还有些细腻的汗沙子,滑滑腻腻的灌得梦青瑶心中比蜜还甜。于男女情爱上向来自诩大胆的梦青瑶此刻却认怂了,只因那只大手的主人正看向她,目光在柔和的烛火下像一匹滑滑的缎子。
这是梦青瑶从未幻想过的目光,或者说胡戈言从不曾给她这样幻想的机会,即使她渴望有一天能够真正走入他的心中,可她也依旧不敢幻想他会因为自己而变成一个明亮的少年。
“老胡,你……”梦青瑶刚吐出“老胡”两个字时,已略有些结巴,便索性闭了口,只呆呆地看着他。她任由胡戈言将她手中的药油拿走,然后看着他将药油滴了两滴在手心,随即覆在脚上的肿痛处轻轻地揉搓开来。
“爹爹也是这样为我抹药油的,”梦青瑶看着胡戈言,眼里已沁了些微水珠,“小时候我总爱闯祸,总是受伤。”
胡戈言那正为梦青瑶轻揉肿痛的的手顿了一顿,没抬头,随即他又倒了滴药油,然后继续为她消肿。烛火一跳一跳,惹得梦青瑶的心跟着乱乱的。
“老胡,你能跟我说句话吗?我不喜欢你总是这样不说话,让人摸不透心。”梦青瑶强压着情绪,对胡戈言,她总是小心翼翼。
胡戈言放下药油,轻轻为梦青瑶穿上鞋袜,却仍不去看她,只是轻声说道:“这是梅宁阁传世的药油,这几日让小七扶着些,过几日就会好了。”
“那个黄衣姑娘的姐姐,是谁?”梦青瑶本想将这个在她脑中盘旋许久的问题永久咽进肚子里,可拼命克制着,眼下却没头脑的问了出来,使得她自己与胡戈言都惊得不浅。不过所幸胡戈言的目光里终于有她了。
胡戈言看向梦青瑶,却不过片刻他便拿起桌上的长剑就要迈步,目光也躲躲闪闪。意料之中,梦青瑶拦住了他的去路。
“放心去睡吧,我就在外面。”梦青瑶灼灼的目光锁着胡戈言的双眸,任他再如何躲闪也逃不过她身上浓烈的梅花香。一阵冷风忽的袭来,胡戈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随即看向半开的窗子,轻声道:“天快亮了,睡吧青瑶,我守着你。”
“你能永远守着我吗?”梦青瑶目光灼热,似是又变成了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胡戈言没有回答。
“老胡,今日你与我说清楚吧,你若不愿同我在一处,我梦青瑶便从此在你眼前消失,断不会再成为你的负累。”
明明是伤情的话语,竟被梦青瑶说得如此铿锵,殊不知她已快要将嘴唇咬破,一双闪亮的眸子望向他,她这是在逼自己也是在逼他。
“去睡吧,青瑶。”
轻柔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胡戈言的口里飞了出来,飘进梦青瑶的耳朵里,这是梦青瑶最害怕听到的回答,闯入她耳畔的这句话是何其刺耳!罢了,这样一来也算是了结了!梦青瑶垂下头,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她闪过身子,给胡戈言让出前路,在心中默默地与他作别。可未等来身旁的疾风,却遭遇了心中的劲雨,身子忽的悬空,梦青瑶慌忙睁开眼睛,自己竟在胡戈言的怀抱之中!
“老胡,这……你这是做什么?”梦青瑶见胡戈言抱着自己走的这方向似是床畔,男女之间温情软香的画面霎时涌上脑海,梦青瑶又惊又羞,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只僵硬地环住胡戈言的脖子,然后直勾勾地瞧着他。
许是老胡与自己呆得时间久了,此时闻得他身上竟也沾上了梅香,梦青瑶羞红了脸庞,将头埋得更深一些。
梦青瑶少时与二师兄没少厮混,风月之事懂得不少,况且与胡戈言在金府的那一吻之后,她也找了不少才子佳人的书来看,此情此状,她很清楚将要发生什么。老胡是她此生认定之人,她也并不忸怩作态,在梦青瑶看来,情爱是男女之间再甜蜜不过的好事。愈往深处想两颊愈发潮热,梦青瑶慌忙用手凉一凉,暗自告诉自己千万镇定。
床离得不远,几步就到,胡戈言将梦青瑶轻轻放在床上,可梦青瑶未等来幻想之中的床笫之欢,却等来了胡戈言的一句“青瑶,安心睡吧,我先出去。”
胡戈言转身就要离开,梦青瑶慌忙起身攥住了他的衣角,“老胡,你不要走。”
她这话语之中百转千肠,背对着她的胡戈言,肩上的小山耸了一耸,看得梦青瑶心中不是滋味,她缩回手,淡淡说道:“你走吧,我不逼你。”
胡戈言转首看向梦青瑶,她单薄衣衫下的锁骨若隐若现,面上的病容将她衬得愈发消瘦,烛火照得她的双眸闪闪亮亮的,长睫毛上还挂着一颗小泪珠。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她跟着他受苦了!胡戈言的心隐隐作痛,他禁不住伸手想要为她拂去那颗泪珠,却终停在了半空。
他是她什么人?左右不会长相厮守,生出这些纠缠来又有何益?
胡戈言刚要缩回手,掌心却覆上了另一只凉滑。梦青瑶拿着这只大手送到自己的脸颊,让他掌心的温暖抚慰自己冰凉的面孔。胡戈言修长的手指掠过梦青瑶的脸颊,梦青瑶觉得自己的身上突然划过一股暖流,痒痒的,却有久违的舒畅。
“青瑶。”胡戈言轻唤了一声,却没有抽出他的手。
梦青瑶抬眼笑看着胡戈言,弯弯的眼睛像两颗小月牙。“老胡,我们睡吧。”
寂静的夜,狂乱的心。
梦青瑶与胡戈言相对而卧,侧着看老胡,依旧是个俊俏的男子。梦青瑶用指尖轻轻描着胡戈言的眉眼,这一夜,只属于他们两人。
“老胡,就这样同你静静躺在一处,真好。你知道,现下我是多么欢喜,如若用我的性命来换这一刻,我也是愿意的。”
胡戈言皱皱眉,“不要胡说。”
“嗯,我不胡说。”梦青瑶乖顺地笑笑。
“你以后都这样同我说话好不好?老胡,我喜欢你这样训我。”
胡戈言笑笑,“小傻瓜!”
胡戈言的态度给了梦青瑶鼓励,她又凑得近了些,兴致也大增。“老胡,你说刚刚那个黑衣人什么来路?你的夷方剑我听爹爹说过,那是上古战神传下来的宝剑,威力大着呢!那人竟能从你的夷方剑下逃脱,我看他不简单!”
“的确不简单。”方才还柔情似水的胡戈言,此刻却凛着两道剑眉,眸光聚到一处,黑漆漆的令人难以捉摸。
“老胡,你在想什么?说与我听听。”梦青瑶来了兴致,她知道胡戈言已有所发现。
“还有啊,你说他并非下毒之人,那是何人?你还说他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是什么?谁的?”
“青瑶,你倒记得清楚。”胡戈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嗯,我都记着呢!”梦青瑶轻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我看那人似乎不把你放在眼里,我不许!”
梦青瑶说得霸道,胡戈言却自嘲地笑笑,“我又值得谁放在眼里呢?”
“我啊!”梦青瑶就差没拍胸脯了,“老胡,你是我梦青瑶永生永世都会放在心里的人!”
胡戈言这话说得实在自伤,梦青瑶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知道老胡这么多年不曾享过什么温暖,这句话使她的心紧紧揪在了一处,使她觉得此刻说再多话都是多余,她只能将环着他胳膊的手握得更紧些。
“老胡,话憋在心里会生虫的,累了,就靠在我肩膀上缓一缓好不好?往后,有我陪着你。”
胡戈言笑笑,并未开口。他为梦青瑶将鬓角散乱的发丝别至耳后,然后细细地瞧着她,瞧得梦青瑶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胡,你看我做什么?”梦青瑶的两颊飞红,目光也有些散乱。
“青瑶,你的眼睛真漂亮。”
胡戈言总是这样,他以为极为平常的一句话,说出来却总能将梦青瑶的心撩拨得砰砰直跳,也正是因为他的这颗单纯干净的赤子之心,才让梦青瑶认定了爱他永久。
“咳咳”,梦青瑶干咳了两声,慌忙翻身背对着胡戈言,“其实你不必这么直接,我知道的。”
……身后无言。
片刻,梦青瑶轻声问他道:“老胡,你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对吧?”她的手攥成个小拳头抵着牙床,她一紧张就会这样。
她又接着说道:“老胡,其实我不怕你离开我,真的,只是你离开我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哭得稀里哗啦让你更讨厌。”
梦青瑶背对着胡戈言,她自然不知道听了她这话的胡戈言此刻的神色伤心成了什么模样。她误会他讨厌她?他怎么会讨厌她?也好,就让她误会吧!这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他怎么不爱?只是命运捉弄,他生来就说不得一个“爱”字?她要的他给不了,上天会厚待她,会给她一个给得了的男子。
随着梦青瑶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响,胡戈言慌忙在她之前翻身背对着她。他不想让她存半点念想,既然决定放手,那么就从今夜道别吧。
“老胡,你答应我了?”适才胡戈言的躲闪梦青瑶看在眼里,她的心很疼。
“嗯。”
这个字像把尖刀,一刀一刀在剜两颗连在一处的心。
其实梦青瑶方才说那话只是试探,这几日老胡的异样她全看在眼里,直觉告诉她老胡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拼命想要感应他的心,但他的那颗心却像一只救命的筏子越漂越远,她独自守着孤岛辨不清方向。
庆幸胡戈言此时背对着她,梦青瑶索性不再强忍,她任由眼泪无声落下。她紧紧抱着胡戈言的半个身子,她是如此贪恋他身上的温暖,渴望他的温暖能永远浇灭她的泪水,让她永远都笑弯了眼睛。
而背对着梦青瑶的胡戈言,男儿有泪不轻弹,终是到了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