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梦青瑶恍若走入了一个幽长而又昏暗的通道,前前后后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耳边充斥着师兄弟们狂乱的悲泣声,这悲泣声中夹杂着愤怒的质问,使得梦青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是闯入了人间地狱,这群悲泣之声的主人是向她索命来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而此刻却无比清晰真实。
愈发震耳凌乱紧急的悲泣齐齐汇入脑海最深处,天旋地转!随着“啊”的一声痛苦惊呼,梦青瑶猛地坐了起来,这才感觉到身上的薄衫已沁了一大片冷汗,风从半开的窗子透进来,凉凉的,惹得梦青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已无困意,梦青瑶便索性拿了个枕头靠在床头,然后倚上去看那窗外的月色。
已然深秋了,月色早已不见八月十五的风姿,只是青瑶难得有此刻的雅兴,竟也从这残月当中品味出人生的几分不如意与伤感来。梦青瑶自嘲似的笑笑,这景瞧着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人当下的心境吧?夜深人静时,少了身旁的负累,梦青瑶想着便趁此时将自己的心思理理顺吧。
昨日的醉酒,梦青瑶并不糊涂,她骗了老胡,她没醉。只有她自己知道,当老胡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是怎样的幸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老胡对她说“青瑶,往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要幸福快乐”的时候,她是怎样拼命将眼泪咽下去不让他察觉分毫。
与胡戈言的这场相遇,梦青瑶觉得像是从上辈子就开始做的梦,儿女情长,拖拖拉拉,缠绵冗长,幸福得真切,疼痛得彻底。只是梦终究是要醒的,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成全对方,梦青瑶想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吧,从金府开始,本就是她一直缠着他,本就是她一厢情愿。
放手是一件令人何其心痛的事,尤其是对于一个初次品尝情爱滋味的女子来说。梦青瑶从来都是表面的洒脱,只要一想到日后将会和这个她早已认定生生世世的男子形同陌路,她心中的痛苦就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她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两膝之中,呜呜咽咽,泪水打湿了被子上好大一片。
“嚓嚓——咚咚——”
或许是痛苦至极听觉就会愈加灵敏?迷糊之中抽泣之时梦青瑶似乎听到了一串不很明显的摩擦声,这声音像是从屋顶上传来的。已入夜了,会是谁呢?又一阵袭来的凉风将梦青瑶的头脑吹得清醒些,此刻顾不得小儿女情愁了,她一把抹掉眼泪鼻涕,然后坐直身子,侧着耳朵细细听了听。确定是从屋顶上传来的无疑,只是这声音很是轻微,像是故意紧着步子。这个时辰,行走于房顶,不是盗贼,莫不是那个神秘的下毒人?
想到此,梦青瑶连忙下床,匆匆披了件衣服,随即拿起枕边的灵夕剑就要出门。刚要开门,她又深怕开门声惊动了来人,好在窗子开着,梦青瑶想都没想就从窗子爬了出去。出去一看,果然如她所料,有一个一身黑衣打扮的人正趴在不远处另一间屋的房顶上,几块砖被拿了下来,那黑衣人正压着身子看向屋内。
梦青瑶疑惑那黑衣人看的是谁的房间,但见他这沉浸其中的模样,甚至连她适才滑了一下发出的声响都未察觉,梦青瑶想着此人定非善类,想来他既想着下毒也不忘劫色呢,真真儿是个……混账!
江湖侠士行侠仗义的火苗在梦青瑶心中腾腾燃成大火,她低头看向手中那把久未出鞘的灵夕剑,心想今夜终于要有大动作了。想到此,梦青瑶握剑的手紧了紧,黑衣人离她不远,她脚下稍用点力气就能差不多让他束手就擒。
梦青瑶的轻功不差,她很快就要将那黑衣人从身后负手擒住,只是那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周遭突然急起来的风使他意识到了异常,他猛地朝身后一看,竟看到了一道寒光凛凛的剑光!
梦青瑶本是想着用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灵夕剑给自己壮壮胆子,哪成想这黑衣人猛地一回头倒将她吓个不轻!眼看着长剑就要刺入他的脖颈,梦青瑶慌忙偏开方向,却扭了脚差点摔下房顶。慌乱之间后身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拖住,梦青瑶扭头一看,禁不住惊呼了一声“老胡?!”
“你怎么会在这里?!”上一秒梦青瑶还压抑着自己不去想他,可这一秒她却特没出息的来一句扬高八度的惊呼。
胡戈言难得温柔,对她笑笑,“这么晚不睡觉做什么?”
柔情似水,软香温玉,怕说的就是此刻的老胡了。梦青瑶不害臊地笑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梦青瑶愣得连老胡帮她擦掉嘴边的哈喇子也未察觉。
倒是那黑衣人先开了口:“两位这般浓情蜜意,怕是也没小爷什么事了,既如此,那小爷我便先行一步了!”黑衣人说着,镇定自若地将肩上散乱的长发拢至身后,然后便要走。
只是那黑衣人刚要踏出一步,前后左右便各有一把长剑阻了他的去路,每把长剑上都亮着幽幽寒光,在孤寒月光之下显得愈发寒意彻骨,使人心惊。
“公子还未道出名姓,怎么就要走了?!”胡戈言并不看他,但却不怒自威。
那黑衣人却不答他,而是笑了笑,他看着眼面前紧逼着自己的这把挂着灰青色穗子的长剑,“啧啧”几声摇了摇头,“剑是好剑,只是配这灰青穗子,却是掉价了。”
“嗯?!”胡戈言斜眼看向黑衣人,梦青瑶看得出他眼里的冷光比剑光更加凌厉。
“夜黑风高,更深露重,公子说话仔细着,这剑可不长眼睛!”胡戈言扬高声音,他话里的怒气梦青瑶听得真切。
“哈哈!夷方剑!兄弟可真抬举我了!可是,纵然是这有着毁天灭地威力的夷方剑,又何能伤得了我分毫?!”黑衣人说着又仰头笑了几声,语气之中尽是狂妄。
梦青瑶适才崴了脚,一直坐在地上,可现下见这黑衣人如此倨傲,又将老胡丝毫不放在眼里,她禁不住想要起身训他几句,可不想她刚站起来却又因为疼痛差点跌倒,好在胡戈言一把拉住了她。
“青瑶,你做什么?”胡戈言皱起眉头,语气里尽是对她如此“不爱惜身子”行为的不满。
梦青瑶对胡戈言笑笑,“我教训教训这位‘黑公子’!”她说着便索性挽着老胡的肩膀借着他的力稍微站得直一些,“嘿嘿,借我点儿力气。”梦青瑶记得清楚,爹爹说过,两军对垒,气势上可不能输!眼下这情状,勉强算得上两军吧。
有老胡在身旁,梦青瑶便更不将这个被四把长剑团团围住的小蟊贼看在眼里了,她斜眼看着他,随即“咳咳”两声,做足了气势,方才开了口:“这位‘黑公子’,额……,你穿着一身黑衣,还蒙着面,干得又是下毒害人的丧天良之事,所以我叫你‘黑公子’算是便宜你了!你说你年轻力壮的,干些什么不好,干吗要下毒害人?还有啊,我看你有些功夫,你师父没教你吗?功夫是用来行侠仗义的,不是让你来爬房顶偷看人家姑娘睡觉的!”
梦青瑶一口气教训了一大串子的话,见那黑衣人被她的话堵得半个字也插不上嘴,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些。可没想到那黑衣人却看着梦青瑶倏地笑了几声,然后又兀自点点头。
“你这姑娘泼辣,呵呵,我喜欢,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泼辣?喜欢?没有看走眼?!他这话……这……难道是“被看上了”的意思?
“你……你什么意思啊?”适才没有惧意的梦青瑶现下倒有些结巴了,她禁不住往胡戈言身旁靠了靠,倒像个被占了便宜的模样。
“老胡,你倒是说句话啊!”
梦青瑶用眼神示意胡戈言,怎料老胡像是与她作对似的,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不过梦青瑶从他那紧盯着黑衣人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杀意,这下她可就放心了。
胡戈言幽幽开口:“女子说话不知轻重,公子海涵!在下知道下毒之人另有其人,只是不知公子深夜来此,何故?!再者,妄自取了别人东西而不告知,岂非君子?!”话虽礼貌,却是质问语气。
“哈哈哈!”
伴随着几声长笑,梦青瑶只觉眼前忽的起了一阵迷雾,还未来得及辨清发生了什么,待周遭明朗之后她却只见胡戈言一人在身旁,那黑衣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发生了什么?老胡,他人呢?”梦青瑶完全懵状。
“青瑶,今晚你跟我睡。”胡戈言紧锁着眉头,淡淡说道。
“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梦青瑶更懵了。这一切是真的么?梦青瑶连忙掐了一下手臂,好疼,是真的!
“可是,我……”
梦青瑶还想着再矜持一下的,可身子却忽的悬空,然后就像一堆软绵绵的棉花一样被塞进了一个暖暖的怀抱里。风声呼呼,心跳声咚咚,发丝轻绕,衣袂翩跹,一对神仙眷侣。
“你干吗要抱我下来?”
“你的脚伤了。”
“哦,那让我的脚伤一辈子好了!不,永远伤着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