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出?阿出?阿出!”
第一声第二声都是焦急的叫声,第三声就变成了很笃定的声音。有人在唤他,阿出突然意识到。
阿出只是在小时候听同村一起玩的孩子们说过,人是会在死后相聚的。
那么问题来了,有谁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还和他一样死了呢?还在这儿叫着他。
也许是娘吧,阿出不知道自己的价格是不是还是能让她衣食无忧一段时间,但不够弟弟妹妹一起的。
所以她最后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吗?哪怕拿自己的骨肉换一线生机。
当然弟弟妹妹肯定不会这么叫,他们只会仰起头,口中声声是哥哥。
他不太愿意理睬这个声音,阿出害怕叫他的是他不愿意见的人。
比如说是王眠山先生、伯英大哥、执禹或者是……姜息。
前面几个人无非是见了尴尬,不知道怎么相互好好交谈。没了姜息,他与他们的关系浅浅淡淡,他们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无缘无故结识一个小人物。
不过很快,阿出有点分不清情况了。
不同于晚上的情况,他能切实睁开眼看到一些东西了,他身处一间采光充足的屋子里,阿出以为人死后是不会在阳光明媚的地方出现的。
“你终于醒了,阿出。”眼前是姜息的脸,耳边姜息的声音。没有寒冷没有疼痛没有难堪,阿出深切怀疑自己应该是还没有成功爬出梦境。
对了,姜息等着回应呢,究竟怎么回答好呢?
“哥哥……”之前姜息在医馆为了掩盖身份说的兄弟关系正好在此处派上用场。阿出没敢直接叫阿息,也不知道该与姜息讨论些什么,索性就只叫了一声。
“都烧了三天三夜了,没傻也算幸运,我奉劝公子一句,让病人好好休息吧。”神不知鬼不觉地,姜息身旁突然冒出一个男子。
这男子肩上松松散散系着一玄墨斗篷,里面穿着一件有金色纹理的长衫。明明日上三竿气温较暖,男子却穿了不少,阿出往下看看,因着还是侧卧的姿势,看不清男子究竟穿了什么样鞋袜。
不过阿出听着他说话,比伯英王眠山,多了太多的随性洒脱。
阿出看完男子再看向姜息时,就发现姜息心情不是很好——他的左手覆在右手上,这是忍耐着什么的标志。
“產,你身为我父亲的下属,治病治7三天都治不好……阿出,你醒了!”阿出听见背后传来执禹的声音,阿出觉得这个梦更加真实了。不仅有了有条理的事情走向。还出现了新的人物,这个人物还有属于自己的名字。阿出从来没有这样新奇的体验,尤其是刚刚执禹叫他的那句,充斥着的感情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就在真实里。
执禹显然是在往阿出的方向跑,叫着阿出的名字,阿出心中升起一个想法,如果不回答执禹,这个梦又会往怎样的方向走呢?
阿出打定主意了就没有更改的意思,他看着姜息和那个男子產,根本没有搭理身后的执禹。
“產,阿出为什么不理我,你真的有治好他吗?”执禹显然不能接受阿出对他不理不睬,他轻轻抓住阿出的一只手,连重一点的力道都不敢用,愤怒地问着產。
“公子少爷们都是做惯人上人的了,平日里没有摔打过,也没有饥寒交迫过。”產话中字字带刺,阿出感觉姜息的脸都黑了,身后的执禹都有点气得发抖。
“从小根基不好,有过半载不到的调养,一病一颠簸,没什么用还去了大半条命。膝盖有旧伤,还受过冰寒,本来就是脆弱的地方,还被一撞一碾,哼,难说。全身高热不退整整三天。能醒过来就是奇迹了,傻了疯了你们换一个逗弄的就是,我看他是学医的好料子,不如给我。”產双手环抱,肆无忌惮地说话,同时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躲过了愤怒的伯英挥过来的剑。
“公子对阿出,可谓尽心尽力,你这个卑鄙小人,无故在此污蔑公子!”伯英愤怒得差点失去理智,一剑接一剑,完全没有注意到產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伯英!”姜息满脸严肃,周身的气氛压得阿出有点喘不过气,他只是比较重一点开口,语气中的威严无法忽视,伯英马上停下了。
“公子,这……”伯英看到姜息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他转过身来,低头小声想要解释。
“不要对產先生无礼,退下。”伯英赶忙依照姜息的话退下了。
“久闻公子息以礼待人,果然名不虚传。”產的语气怎么听都是怪怪的,阿出想这应该也是他一下子就能激怒伯英的原因,这样的人不隐居于秘境,在乱世中没有依凭很容易就会死亡。
“阿出,”姜息没有被產挑衅的语气刺激到,只是低下头看怀中的阿出,语气轻柔:“还有哪里不舒服,让先生给你看看。”
“……”阿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现在除了长期被阳光照射,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点刺痛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好。
“我瞧着他应该是暴露在阳光底下太久,肝火有点上浮,鼻腔干燥,你不把他放到阴凉的屋子里,他恐怕还会大病一场。”產见阿出不回答,就在一旁凉凉地说。
执禹赶忙说:“我屋内比较阴凉。”
“嗤,看你刚刚匆匆过来,衣袖还有几分湿气,我看那里是阴寒,而他本就是湿寒入体,”產摇摇头,对于执禹的冲动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唉,算了,去我的屋里吧。”
姜息一声不吭,轻轻松松抱起阿出就跟在產后面,从可能只是摆设的栏栅跨过去。產在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属于动物的皮毛,才让姜息把阿出放下来。
阿出被这样对待,尤其是姜息的动作非常温柔,阿出差点以为自己是他的珍宝。
不过不是,阿出刚刚也听到了產的话,他悲哀地发现:姜息并没有反驳產说的话,也就是说,產说中了姜息的内心想法。
不过阿出并不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作为最底层的人,没有办法自己养活自己,只是一个拖累姜息的小孩子。如果不是姜息心中存着那么几分兴趣和逗弄,阿出觉得自己应该也不会被姜息带在身边。
“好了,闲杂人等都出去吧,不是希望我好好治疗他吗?现在他需要安静的空间,我也是。”產懒洋洋地看着姜息,随意坐了下来,双腿盘住,手搭在一旁的案几上,还胡乱打着节拍。
“就拜托您了,请您务必治好他。”姜息向產行了一礼,產笑眯眯地看着,从案几上摆的瓶瓶罐罐中挑了几瓶,就往姜息和站在一旁的执禹怀里扔去。
“这些东西是什么?”执禹和姜息都是很稳地接住了,执禹先开口发问。
“治疗伤口的药,止血的药,退热的药。效果勉强,凑合着用吧。”產嫌弃样地挥手,另一只手支着下巴,显然是非常累的样子。
“也请您尽快休息。”姜息把瓶子握在手中,最后给阿出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和执禹一起出去了。
阿出是背对着產躺在床上的,所以当他挣扎着想要回头的时候,被一只手轻轻翻过来,就身体僵硬了。
阿出的第一反应是產果然不是人,走路没有声音,这里果然是梦境。
“看他们刚刚的反应,你平常不是这个表现呢。”產试图与阿出交谈,语调是调笑的那种。
“……”阿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与这个第一个表现出不合理性的人交谈,所以继续保持了沉默。
“啊,小鬼,你不说话我可能会以为你嗓子有不对的地方,说不定给你治治,至于能不能治好,会不会更严重……”產留了些悬念,带着威胁的语调让阿出紧张起来。
“……”阿出想了一会儿,其实声音,在梦境里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毕竟,自己从来没有与梦境中虚假的形象交谈的想法。
“好吧好吧,真的是被你打败了。那我们换个话题,比如说,我刚刚给姜息的药,是毒药。”產突然说出来的话让阿出如坠冰窟,他想要翻身坐起来,但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
“他受了伤哟,如果他吃了药,就会死。”產的语调逐渐变得阴森森的,他始终没有转到阿出身前,阿出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想要我做什么?”阿出终于开口了,他感觉,產真的是希望让他说话,他不希望姜息会有一丝危险。
“终于说话了,给姜息的都是正常的药,放心。”產的语气又恢复了刚刚的状态,他转到阿出的视线范围内,阿出才看到他一直暖暖笑着。
“你知道你自己的腿,如果再次受伤的话,会自此再也不能走路吗?”突然產把笑容一收,很严肃地告诉阿出这个事实。
“请不要告诉姜息这件事。”阿出很冷静地说,之前学的医药知识也让他对自己的腿伤有个模糊的认知,阿出也猜到了自己腿的状况不会非常好。
如果可以的话,即使从头到尾都是梦境,阿出还是希望姜息能够不要为自己太废心思。
因为……是的,我……对你……希望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