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静了。
阿出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这样的词汇,他应该是睡着了,但是意识还对外界有反应,异常清醒。
他自己也说不准这种状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应该是他有意识开始思考的时候吧。
姜息是说让阿出与执禹休息一会儿,不过阿出没撑住,有点累了,靠着执禹就迷迷糊糊没了意识。
印象中执禹当是叫了几声,恐怕是压到他了,不过阿出是真的没力气,应声都不说,直接睡了。
阿出以为自己只是小小恍惚了一下,最不济也就是打了个盹。
所以当阿出感受到膝盖骨骨头缝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时,他立马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疼痛并不稀奇,事实上他这一路过来的时候都疼着。马车岂能不颠簸,本来应该在床上静养的人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颠簸,所以他也就是一路忍着疼过来的。
但这阵疼痛实在是难熬,又急又剧的,阿出是死死咬着嘴唇,腿顶着胸膛,才没有让自己呻吟出声。
等等,阿出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车里空间小,他哪来的位置能腿顶着胸膛?脚所触及的,也是硬硬的很能够提供力与支撑的平面。
莫不是把执禹挤了下去?执禹表面上看着没事,其实也是累了,得让执禹尽快上来才是。
阿出的眼皮可沉了,花了好大力气,他才得以睁开眼,看一看四周的情况。
外面恐怕是天色已暗,阿出依着少许的光发觉了窗的存在,他确定自己是躺在屋子里。
嗯,环境是不如康季容的公子府好的,屋子窄小而拥挤。巴掌大点地方,从榻到案,近得很,一眼就看完。如豆粒大小的一点点烛火置于案角,勉强执行着照明这个任务。
阿出摸索着感觉到自己的脚正蹬在墙壁上,隔了层被子,不是很寒凉的感觉。膝盖的疼痛还是不依不饶的,阿出狠狠锤了大腿两下,他不敢动膝盖。现在他能察觉到膝盖的温度比体温都高,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疼痛过去时,阿出的背后密密麻麻的汗珠已经被冷风吹得一片阴寒了。
这屋子也不挡风啊。
和着背上的湿寒,阿出当下心中生出了几分悲戚。不光是心中难耐着,薄薄的一层被子显然不够暖和,阿出此时还抱着膝盖,倒有几分靠那点因受伤出现的热量取暖的意思了。
又是冷着,又独自哀伤了会儿,这阵劲可算过去了。阿出想找寻点保暖的东西,他知道屋内是一个人也没有,但他听了听,屋外也是一片沉寂。
这下阿出可就慌了,他是一个翻身,就想冲起来,可是他忘记了自己膝盖上的伤,才支起一条腿,就又反转着倒了下去。
“姜息……”被子蒙着阿出的头,过了好久里面才传出点声音。
“你不是才刚刚和我约定好的……”这声音极轻极低,和阿出往常的声音不大一样。
“只要你回来……”每一句都是断断续续的,阿出似乎是只在脑海里想,结果一不小心说了出来罢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仅此一句,阿出说得掷地有声,字字咬在牙上。
到底是该怎么做,不是阿出自己,估计是谁也不知道。
如果掀开被子看的话,也能看见阿出的脸。眼泪是像水一样,以平稳的流速浸湿被子。
明明是在哭着的,可是阿出刚刚说话并没有带哭腔,他的眼睛也没有肿。仿佛只是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有了生产水的能力,然后眼睛代为把多余的水份排出来而已。
阿出本来也就没什么动静,蒙在脸上的被子始终没有掀开。最后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病得更重了,开始还是冷得发抖,然后抖动慢慢就变轻微了,应该是睡着了,只剩下身体潜意识的反应了。
就在阿出睡着以后没多久,细细碎碎的声音入了他的耳里。那声音先是由远至近地开始响着,阿出猜那是有人刻意压低声音隐藏自己的行踪,又急着赶路的声音。
阿出的心中升起了一些希望,他觉得不是他自己产生了幻觉、疯了,就是姜息真的回来了。
足音近得就在耳边的时候,阿出听出来那不是一个人走路能弄出的动静,很快这群人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推门关门的声音。
“先生,送到这里就足够了。”是姜息的声音,还有点带喘气,阿出猜他是走急了。
阿出激动了,真的是姜息,姜息没有抛弃他,只是出了门,可能是有事迫不得已。
“姜……息……”阿出觉得即使断断续续,也是叫姜息的名字,他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还守着那些无用的礼什么的。
阿出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准确地说,他发出了声音,只有他的内心才听得到,只是回荡在脑海里。
所以……就知道的。
这是一场梦,名副其实的春秋大梦。
不过能在梦里听见姜息的声音,还听到姜息回来的动静,也是一个美梦呢。
“请公子一定小心,今下王城之中不知还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被姜息称先生的自是王眠山,他的声音沉重得让阿出都能勾勒出他忧虑重重的脸了。
阿出听到王眠山那样的语气,不自主也回想到他们急急忙忙出发的前夜,他在屋里看到屋外姜息和王眠山脸色凝重地交谈。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王眠山发现了心怀不轨之人,提醒姜息要尽快转移地点。
不对,这只是一个符合逻辑的梦罢了,如此这么想,说不定还是一层梦套着另外一层呢?怪不得白日大梦讨人喜欢,心中所想都能灵验,还何必在现实里待,在梦里好好活着这个选择挺好的。
“幸听得先生一言。”说话的同时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应是姜息想向王眠山行礼而被王眠山避过了。
“先生保重。”姜息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又是一阵布料摩擦声,想必是王眠山向姜息拜别,然后浅淡的脚步声响起,并愈来愈远。
王眠山作为表面上或者实际也是康季容的幕僚,又曾经被追杀着的人看到过和姜息良好的关系,行踪有什么变化,很多人都想知道的。所以不趁着月黑风高,王眠山也只敢自己待在公子府里读读书,哪敢在随时可能被人看到的地方到处乱逛。
阿出饶有兴致地边听边猜测,他权当这就是和游戏差不多的,反正猜了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愉悦。说实话,他个人感觉这个梦境特别的真实,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真实感,让自己一下子唾弃自己的妄念。
“公子,阿出……”是伯英的声音,离着屋子很近的,让阿出以为伯英马上就会走进来。
这梦也太真实了,阿出感慨到,不仅王眠山姜息伯英挨个出现,还个个说话有理有据。不过这梦倒是算漏了执禹,阿出想着这算是功亏一篑吧,还是让他识破了。
“我知道的,伯英你先回去休息吧。”姜息的声音沾染了刚刚王眠山的沉重,阿出听到伯英低声应下,然后就朝一旁走开了,这间屋子的旁边还有一间吧。
阿出满心期待等了好半天,他觉得即使是梦境,也是自己的梦境。那应当是想到什么有什么才对不是吗?他偷偷想着,他希望姜息进来,希望姜息温柔抚摸他的头,希望姜息能和他睡到一起。
现实中显然他没有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有把心中的那一点妄念向姜息提过。不过现在是在梦里,梦里总是能多任性一回的,阿出这样略带甜蜜地想着,几乎要笑了出来。
“吱吖。”阿出听到房门开了,他想睁开眼看看是不是姜息进来了,感觉上自己是睁开了,但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阿出有点慌,很快他记起他头上还盖着被子,他抬手,想把被子从头上揭开,和刚刚说话一样,没有用。他只是在意识中抬起了手,没用的,他身上没有被子,他整个人都在意识里,这里是梦的领域。
“阿出,你再忍耐一下。”温暖熟悉的气息靠近,是姜息。
阿出根本无瑕注意姜息说了什么,他全身上下都躁动着,欢喜着,哪怕是虚假的。姜息一来,温暖柔情和幸福就都悠悠荡荡靠了过来。
阿出在这恍惚中抽空想了想自己是不是快死了临死出现幻觉,不过姜息一说话,他的注意力就集中过去了,现在他也不觉得死亡有多重要了。
“阿出,别哭,你总在睡着的时候哭。”姜息的语气像暖风拂过,阿出不自觉头晕晕的,傻乎乎想笑。
“我……没……哭……”即使在梦境中,阿出也不愿意姜息一个人自说自话,他奋力想要开口。又想到说出话了,睁开眼了,也就醒了,最后只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想。
“今天晚上挤一挤,明天就好了。”姜息一声叹息,让阿出怪心疼的。挤一挤吃亏的还是姜息,阿出自小和弟弟妹妹经常一起睡,可姜息出身好贵,有谁敢与他同床呢?
同床共枕也是阿出压抑在心里的最大渴望了,阿出觉着自己实现了最后一件事,无论梦里梦外,都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姜……息,谢谢你。”
这一觉应当就是永远了吧,终于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