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几天的刺探,赵宫赞总算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把一些情况分析汇总后,他片刻不敢耽搁地上报给自己那终日愁眉苦脸的皇兄。
“你是说那个棋社有问题?”中元听了赵宫赞的奏报后眉头紧锁。
“是的。那儿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她每次去都先是进后院的一座小楼里,然后会待很长时间才出来。”
“和那个人一起出来吗?”
看着中元愈发冷峻的面色,赵宫赞点点头,小心翼翼道:“两人有时在棋案上下棋,有时会共乘一马到江边。”
到江边?他忽然想起那日晓遥在纸上写的两句诗,才明白那竟是触景生情的感概。
怅然低下头,中元的心情糟糕透了。赵宫赞的这些话可谓是句句诛心,仿佛自己一下子吞了个冰疙瘩,教他一时难以下咽。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赶忙后退几步坐到椅子上。
“当家的!你这是何苦呢?”不忍看到皇兄如此伤感,赵宫赞忙往前凑了几步,声音激动道,“我这就去把那老陈头绑了,看那小丫头片子就不就范!”
连忙摆摆手,中元知道赵宫赞若真那么做了,事情只会更糟。长叹一声,他勉强着站起身,倏然觉得嗓子发干:“赞弟,麻烦你帮我更衣。”
来雨轩前厅的人还是那么寥寥无几。匆匆来此的中元四下看了看,都是些年近半百的人,并没有赵宫赞所说的那个青年。呆呆地站在门口,他不知道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事已至此,他本不想来棋社,可是心中仅存的一点血性又使他不得不来。强打着精神将自己收拾得紧趁利落,他就是不想让这个还未曾谋面的敌人把自己看扁。
惆怅的目光又落到了和晓遥初见的那张棋案上,他眼前旋即浮现出了初遇的场景。
“你是位姑娘吧?”
“你怎么知道的哦?”
“呵呵,因为你说话总是哦哦的。”
“你好聪明哦!”
多美的邂逅啊!可结局偏偏如此!伤心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可男人的尊严又让他死死忍住。
“有人敢和我赌棋吗?”忽地出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若赢了分文不取,我若输了赠银一两!”
霎时间,棋社里的人都放下了自己的局,全把目光投向这位站在门口的看似已到而立之年的男子。
“我若赢了分文不取,我若输了赠银一两!”见众人有些发愣,中元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片刻,一个穿着灰布衫的人来到他面前,试探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微微颔首,中元从怀中掏出一两银锭放在最前面的棋案上。
“当然,来么?”
看着棋案上的银子,灰布衫不由咽了口唾沫:“来!”
待棋社伙计伺候停当,二人便相对而坐。
灰布衫常来这里下棋,虽谈不上是高手,但赢棋也是家常便饭。不过他觉得今天和自己对弈的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如此怪异的棋路,自己从未遇见过。
一番试探后,灰布衫眉头紧锁,额上的汗珠也越聚越多。每拿起一枚子,他都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一番方才下落,可即便如此,终究还是棋输一着,败下阵来。
“领教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灰布衫说着起身离案。
对着棋局面露微笑,中元环视旁人:“还有吗?”
后院的小楼里,非离独自坐在琴案前,黯然神伤。在江边的那一幕,何尝不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呢?可是当那个使命突然闯入心中之时,自己却退缩了。
自己喜欢晓遥,从那天她偷偷看自己练剑时就开始喜欢了,然而能否给她幸福,自己却不得而知。
这十九年,自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父亲宁愿牺牲母亲也要保住自己,为的就是要自己完成祖祖辈辈的使命。
这个使命,极其的不光彩。
它会让自己这一生都偷偷摸摸,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有时候,自己真想把一切都告诉晓遥,让她知道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是,自己做不到。
这一生已然彷徨,何必再连累她呢?
正哀叹心中的惆怅,一个小伙计把非离从梦中拉回现实:“少爷!棋社来了个人,把常来下棋的那几位都给赢了。现在正嚷嚷着呢,说咱们来雨轩都是些小把戏,没一个会下棋的,干脆改成饭馆算了!”
有这等事?谁会来一个棋社踢场子呢?微微一怔,非离觉得来者不善。用眼角瞟了一下挂在墙上的宝剑,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将它摘下。
前厅内,几个下棋的人都靠墙站着。他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翘首企盼,都在期待着这场从未见过的戏该如何继续上演。
一进门,非离便看见最前面的棋案上端坐一人。他剑眉桃眼,鼻梁高挑,看衣着打扮,倒像是位读书之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棋社找麻烦呢?
按下心中的疑惑,非离慢步来到棋案前,微微一笑:“这位仁兄棋艺高超啊!”
抬头看了看面前说话之人,中元上下打量起他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水晶般清澈,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既有深深的狂傲,又显清雅至极。
如此相貌身段与赵宫赞说得不差分毫。看来吸引着晓遥常来这里的就是此人了。
一股强烈的自卑感蓦然涌上中元心头。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无论年纪、身材还是面容,哪一样不比自己这个半大老头子强?在他的面前,自己毫无胜算。他就如同自己情感世界里的一道鸿沟,让自己觉得无论怎样努力,都不会跨过去,只能在鸿沟的一边举目远眺另一边的风景。
他就是另一个曼云陀!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决不能退缩。
稍稍稳下心神,中元也淡然一笑:“哪里哪里?只是略微用心罢了,再加上方才那几位的谦让,我才侥幸胜出。”
想起伙计刚才说的话,非离又看看面前的这个人,已然知道他来此必有缘由,便淡淡一笑:“若是看得起在下,我陪仁兄走上一局如何?”
来此就是会你的!
点头算是应下,中元没搭言,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隔案对坐。
较量开始,非离执白,中元执黑。
走了几着,非离发现对手怪异的棋路是自己平常很少见的,然而虽然如此,自己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虽是在棋盘上较劲,可两人的神情却是很放松的。
“贤弟贵庚?”在落了一个子后,中元端起手边的茶碗淡淡喝了一口。
“我十九。这位仁兄呢?”
“比弟虚度十一载。”
抬眼瞟了一下中元脸上那若隐若现的皱纹,非离点点头,随即把心思又放在了棋局上。
棋至中盘,已难分胜负。中元虽看上去咄咄逼人,其实已胜算全无,又因黑子先落,子数须多余白子才为胜,因此也可以说败局已定。
“贤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诣,实在难得!”
“仁兄过奖了!小弟不过一时走运而已。”守住了这疯狂的一局,非离也是长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来雨轩这块牌子算是保住了。
语气虽缓和,但非离旋即神情大变。那眼中射出的两道寒光,直直地盯着中元,等着他说出此番发难的真正目的。
这盘棋再走下去已经没什么必要。抬眼看了看非离那严峻的表情,中元嘴角倏地轻蔑一撇,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棋案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