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芳高级职称的评审没有过。据说是评委们认为她在部队的学历有问题。当年于芳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士兵,被部队保送到一所军校学习了两年,取得了一个大专学历。但在她的档案里,这一段学习经历却被标注为进修。既然有评委对她的学历存疑,大多数人的票就投到别人的头上。于芳落选了。她听说自己是因为学历的原因落选,就找到有关部门申诉。可是因为时过境迁,过了这个村哪还有这家店。人家就打马虎眼安慰她说:下次,下次还有机会!哪里还有下次呀,她还有三年就该退休了。再有机会也轮不到她了呀!她十分地气恼,但又找不到人诉说。
晚上,于芳一个人郁闷地坐在客厅,胡乱地看着电视节目。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真人秀的综艺节目。于芳总也记不住这类节目的名字。屏幕上几个熟面孔的明星,她也叫不上几个人的名字,也没有看过他们演出的剧目。这些人正在一堆打打闹闹,比赛搞怪,互相拆台。她今天刚刚看了一则新闻,据说参与综艺节目的明星,出场费甚至比演电视剧、电影还高。有的明星都推掉了演出合同,赶来参加这样的节目。她看了几分钟,觉得简直不可理解:这些狗屁节目居然大行其道!还占据电视观众的黄金时段,简直是岂有此理!现在也不知是市场出了问题,还是观众出了问题。这些演员演一场戏,动辄千万甚至上亿。影视演员黄晓明结婚,居然使得浦东机场差点瘫痪!赶场的客人和记者犹如过江之鲫。黄晓明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我花的是自己挣的钱!是你自己挣的钱,但为什么就能挣这么多钱?她转念一想:人家演员凭本事吃饭,没偷没抢,是你们观众死乞白赖地要看人家的戏,与人何干?那个寻死觅活,逼死父亲的甘肃女孩,为了见刘德华而闹得满城风雨。大约很多观众都有这种心态吧。于芳记得有一次在飞机上,台湾的歌手李宗盛正好坐在她的前排,下机的时候,一个女人挤到李宗盛身边,说:“李老师,我女儿最喜欢您的歌了。麻烦您给她签个名!”
李宗盛说:“对不起!我从来不给人签名!来,我们握个手吧!”
那个女人居然双膝跪倒,哀求说:“您行行好,求求你签个名,我刚才答应我女儿了!”
李宗盛不为所动,很冷淡地说:“请你起来!我不会给你破这个例的!你不要这样!给你女儿说,我谢谢她!”
那个女人居然抱着李宗盛的腿,哀求说:“您就帮帮忙嘛!麻烦您,签个名吧!”
身边一个男人说道:“真他妈邪门,签个名能当饭吃呀?这都什么人嘛!”
直到机上的保安过来,强行将这个女人拖开。李宗盛最后也没有给她签名。
这个女人却和那个说了风凉话的男人争吵起来。
电视上的明星们不知为什么跑到了一个黑污的泥塘里,一个个身穿紧身衣,在泥塘里摸爬滚打,互相用泥巴摸到其他人的脸上。每个人都看不出了本来的面目。于芳在心里骂了一声:无聊当有趣!这些编导脑残吗?这有个屁的意义呀?于芳气得关掉了电视机。
于芳洗完澡,坐到床上,想找儿子诉诉苦,发发牢骚。于是,她给儿子发了几条微信,等了好久也没有任何回音。她又请求视频聊天,王可可也没有回应。她气得暗骂道:臭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你不是还没结婚嘛,就敢不理老妈了?
于芳给王可可打了一个电话,居然是关机。
于芳心想:这个情况很少有啊!可可说了最近要出国,难道是倒时差关机了?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才是晚上九点半呀?也许是忘了充电。算了,明天再联系吧!
第二天,于芳起床就给王可可发了一条微信:昨晚干嘛去了?居然关机!
等她洗漱完毕,王可可还是没有回信。她自己在心里赌气说: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哩!你下次打电话来,我就不接!
于芳上班就接到了一个接待任务。兄弟单位来人和她们部门对口座谈。谈完之后,又是吃饭喝酒,直到很晚才回家。她连续忙了几天。有空就看看手机,王可可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她忍不住打了几次电话,也没有打通。
这天半夜,于芳忽然从梦中惊醒。因为她梦见王可可满面是血。他一边跑,一边喊:妈妈,救我!妈妈,快救我!
于芳吓得浑身冒汗。她开开灯,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三点半。她心里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她想给王大福打电话,又怕影响他们夫妻感情。她又想打电话给严瑾,可又抹不开面皮——因为,对于王可可和严瑾的婚姻,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完全松口。她转念又想,可能是自己几天没有打通儿子的电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他还能怎么样?周游世界,优哉游哉!算了,不管他,睡觉!
次日,她在办公室里正在看报纸。隔壁处的副处长王新兰过来,找她聊天。
王新兰说:“于主任,听说市里下了一份文件,处级干部只要工龄满三十年,就可以申请正式退休。退休工资按照退休时计算。我和你的工龄都过了三十年,你咋想的?”
于芳心想:要是高级职称评上了,我肯定就不干了!但现在这点心愿没有满足,心有不甘啊!
想到这里,她反问道:“咋么,你想退休了?”
王新兰说:“我女儿明年五月份就要生孩子,非要我给她带不可。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写个申请退下来算了!”
于芳知道王新兰很在乎处级干部的年终奖,就问道:“退休了,工资就得到社保去领。收入就要少好大一截哦。你愿意啊?”
王新兰说:“可不是嘛!本来工资就没多少,到了社保,七七八八一减,只够买小菜!”
于芳说:“你女儿女婿不是在外企吗?他们的年薪都是好几十万。你担心个啥?”
王新兰说:“他们的钱那是他们的,我们老两口还会花他们的钱?花自己挣的钱心里踏实!诶,你儿子不也在外企吗?听说他的年薪都过了百万了?”
于芳故作轻松地说:“我不知道呀!他也没跟我说起过。”听到别人提到儿子,于芳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一股自豪的表情。
王新兰说:“哟,你还保密!你儿子开的车都是一百多万的卡宴,住的是京城的别墅区。他挣的钱还能少了?”
于芳说:“那都是他爸爸给买的!靠他自己,哪能那么快就买车买房呀!”
王新兰说:“唉,我说你呀,干嘛那么冲动,把好好的一个男人让给那个小狐狸精了!真替你不值!”
于芳变脸道:“你会聊天吗?说过不要提这件事的!你怎么回事呀?!”
王新兰说:“好好,不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新兰开门走了。
于芳拿起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她想起了王大福,这个没良心的结了婚,只知道过自己的安逸日子,电话越来越少。最近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他打电话来关心一声。成天忙着赚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空会关心一下儿子。唉,关心个啥哟。听说他又得了一个儿子,恐怕父爱早就转移到刘小丽生的女儿和儿子身上去了。哪还顾得上管我们母子俩啊!真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痛快地答应离婚了?财产也没多要?让刘小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自己现在年老色衰,找个人吧,以自己这么个心气,一般的还看不上!不找人吧,自己一个人独守空房,寂寞和孤独真不是那么容易适应的。以后跟着可可过吧,自己不知道能不能过严瑾那一关。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不管自己怎么反对,儿子肯定是铁了心。其实,严瑾这个女孩子,年纪是比可可大几岁,但的确漂亮,聪明,会来事。这么优秀的女孩子,男人哪能不喜欢呢?也难怪王大福父子俩都为她着迷。
于芳又想到了退休的问题。要不提前退了算了。搬到京城,陪在儿子身边,享享清福拉倒!这个班不上也罢。把职位腾出来,让给年轻人,还能得到几声称赞。钱是会少一大截,但自己又不缺钱。离婚的时候,王大福给的钱,还有房子,自己这一辈子也花不完啊!想到这里,她又找到王新兰,和她一起找到文件,两人关着门,研究了近两个小时。于芳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提前退休!
下班后,于芳回到家中。她从冰箱里将昨晚剩下的半碗剩菜在微波炉里加热了,就着在小区门口买的两个馒头,吃了晚饭。她又忍不住给王可可打了一个电话,仍然是关机。
于芳再也忍不住了,就给王大福拨通了电话。
王大福说:“喂,于芳,有事吗?”
于芳说:“你最近跟儿子联系过吗?他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是不是出国了?还是出差信号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给他发微信也不回,打了多少次电话了,总是说关机。他就算再忙,也不能关机多少天啊?是不是换号了?换号也没见他告诉我一声呀!”
于芳一股脑地说了一大通。王大福沉默着。等于芳说完,停了下来。王大福才说:“我现在有点事,明天跟你说好吗?”
于芳有点恼怒地说:“就一句话的事,你跟他联系过吗?回答我不就结了!”
王大福说:“联系过!你还没吃饭吧,先吃饭去。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吧!”不等于芳说话,王大福挂断了电话。
此时,王大福和严瑾正在陈登高的办公室里。他们报案后,派出所重案组将案情汇报到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陈登高和严瑾是朋友。他专门将严瑾和王大福请到办公室,又详细地询问了很多问题。
陈登高问完了问题,将笔丢在办公桌上,合上记录本,说:“严瑾啊!你们这个事情办得真是太没水平了!幼稚!张恒说得对,这帮家伙早就跑没影了!你们给我们破案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严瑾关心的是破案的进展。她焦急地问道:“现在的进展如何?人质有消息吗?”
陈登高说:“我不能给你们透露破案的进展。不过,请你们放心,这个案子肯定会破的!否则,老百姓养我们这些刑警是干啥吃的?”
王晨宇说:“陈局,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人质的安全!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可可呀!”
陈登高对于家属的意见也是爱莫能助。陈登高说:“下班的时间早过了,你们赶紧回家吧!”
严瑾说:“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点饭吧?”
陈登高心想:家属心情焦虑,哪有心思请人吃饭?还是吃个盒饭吧!他说:“你们快请回吧!我今天晚上值班,不能离岗。改天吧!”
下了楼,到了车上,王大福对严瑾说:“刚才于芳来电话,询问可可为啥好多天都联系不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原以为给了绑匪钱,救出了可可,再给她说,免得她担心。现在可好,可可不见了,我也没办法跟她解释了!”
严瑾说:“谁也想不到事情变得这样呀!您要是觉得不好说,要不我来给阿姨说吧!”
王大福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怎么也不能让你说呀!还是我来吧!我说明天会给她回电话的!”
第二天早上七点,王大福就接到了于芳的电话:“王大福,你赶紧告诉我,可可的电话怎么还是打不通?昨晚我又做了一个噩梦。可可很不好!”
王大福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于芳又问:“王大福,你怎么啦?哑巴啦?”
王大福哽咽着说道:“可可被绑架了!”
于芳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没有听清。又问道:“什么?他打架了?”
王大福说:“可可被人绑架了!”
于芳这次听清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惊问道:“你说什么?可可被绑架了?被谁绑架了?谁说被绑架了?”
王大福说:“于芳,你冷静一点!儿子真的被人绑架了!我已经报了案,警方正在全力追查!”
“你人现在在哪里?”
“我在京城。”
“绑架多久了?”
“已经好多天了!”王大福这些天昏头昏脑,已经记不得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
于芳忽然提高声音,尖声喊道:“王大福,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
王大福在电话里说道:“于芳,你不要着急,听我给你解释嘛!”
于芳拿起枕头,愤怒地砸向墙壁!觉得不解气,又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砸向大衣柜!闹钟被砸的七零八落,碎片和零件四处飞迸。手机里,王大福还在呼叫着于芳。
于芳对着电话喊道:“给我订飞机票,我要过来!马上!”
王新兰写好了提前退休的申请书,来到于芳的办公室。她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又扭了几下门把手,门还是锁着的。她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九点了。她觉得有点纳闷:这个于芳从来不会迟到的,今天这是怎么啦?说好的,一起递交申请书的,她是不是打退堂鼓了哦?
王新兰给于芳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但于芳没有接电话。她紧跟着又打了两回,于芳仍然没有接。她郁闷地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此时,于芳已经赶到了飞机场。可是,因为京城出现了极端雾霾天气,飞机一再延时。直到下午四点半,于芳乘坐的航班才从西安起飞。
于芳坐在座椅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流。一个空姐看到了于芳的表现,赶紧报告给了乘务长。乘务长专程来到于芳的座位前,询问道:“大姐,你不舒服吗?”
于芳不理。
乘务长又问:“大姐,要不要给你来一杯热水?或者果汁?大姐,你没事吧?”
于芳突然吼道:“不要你们管我!”
乘务长见惯不惊。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态度更加和缓地说:“大姐,您需要我为您做点什么吗?大姐,您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能给您提供帮助吗?”乘务长一边说,一边接过一个空姐拿来的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于芳。
于芳咧着嘴,无声地流泪。乘务长轻缓地帮助于芳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继续问道:“大姐,您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给我们说一说吗?要不要先喝点热水?您不要太难过!喝点水吧!”乘务长又将一杯热水递给于芳。
乘务长温馨体贴的态度和和气温柔的语气,使于芳心中的愤懑和无助渐渐平和下来。她接过乘务长递过来的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说:“谢谢你们!对不起!我太难过了!”
乘务长满面微笑地回答说:“没关系!您再喝几口水吧!不要太难过了!您待会儿有人来接机吗?要不要我们给您安排一下?”
于芳心情平和多了。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不用!我有人接机!”
于芳扭头看向舷窗外,西方的天际,厚厚的云层之上,夕阳正在西沉。如血的残阳在云雾的笼罩下,苍凉、不甘,奋力地挣扎着,似乎在无限留恋着曾经宽广的天空。
飞机在夕阳的余辉中,缓慢地爬行。于芳心想:这么慢的速度,何时才能赶到京城啊!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我亲爱的儿子可可的消息!于芳心里着急,忽然感觉心中一股滚烫的火直冲脑顶,她头一歪,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