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上海那边,蚊子和情人一觉醒来,已是早晨七点。和蚊子偷情的女人叫柳雅,是文顺阶单位政治处主任的女儿,长得也还可以,是年二十五岁。她初中毕业下放在黑龙江,年初刚返沪。蚊子善巴结,常去柳雅家,柳雅返城后,情感正闹饥荒,见蚊子长得帅,有意勾引他。而蚊子有求于其父,曲意奉承,一来二去两人就粘到一块了。说实话,蚊子对萧云还是爱得很深。
这间房屋是柳雅家的老屋,他们搬了新家正空着,就借给了蚊子住,所以柳雅进出此屋很随意,邻居们也不以为然。柳雅起来,梳妆打扮后去买早点,走到门口,见地下有张信纸,俯身拾起,一看大惊,随即又喜,对正在穿衣的蚊子幸灾乐祸的说:“顺阶,侬老婆来过了,侬看这纸条,把侬骂了个狗血喷头。”
蚊子大惊失色,接了纸条两眼发呆,匆匆看过,一屁股坐在床上,后悔万分地挠着头发说:“这下完了!她要离开我。”柳雅带着三分欣喜说:“她离好了。我又不嫌侬二婚。”蚊子恨恨地瞪着柳雅说:“你知道个屁!她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爱的女人!懂吗?”“喔唷!勿要自作多情好了,她把侬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最爱?”
蚊子痛苦地摇着头说:“我宁愿被她骂一辈子!被她骂都是一种享受。”柳雅低俗,嗤的一笑说:“骂人阿拉也会,侬个猪头三!小瘪三!”蚊子哼地冷笑一声:“我还是拉三!”柳雅嗤地一笑问:“侬是拉三?”蚊子反问:“我不是,侬是?”柳雅被绕进去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拉三?”蚊子说:“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你是拉三。”上海话中拉三指女流氓。柳雅气得抱起枕头就砸蚊子。蚊子由她砸了几下,把枕头缴下,咬着牙说:“白痴!骂人都没水平。”
最后蚊子让步了,他知道,闹下去对他没好处。那时,人们对偷情的事还不很宽容。柳雅也心平气和了,她知道自己不战而胜了。蚊子重新拿起信纸细看,喟叹说:“到底是云妹妹,骂起人来也不一般。这两句文骂尤其好,典雅还不失辛辣,‘三月里谁家红杏出了墙?二月间柳芽早泄了春光’。”
柳雅奇怪的问:“哪能还有我的名字呀?啥叫早泄了春光?”蚊子瞥了她一眼,乘机骂她:“你真是个十三点!红杏出墙是讽刺你偷情,早泄了春光是说你早就不是处女了。”柳雅恼怒的说:“她哪能晓得呀?”蚊子冷嘲热讽:“不打自招了?”柳雅哼了一声:“关她个屁事,反正侬是我的人了。顺阶,你也不要烦恼,其实我也很爱你吔,晓得不?我爸是看上你的才,阿拉是看中你的人。侬打算咋办?”蚊子冷冷的说:“不晓得!”
蚊子陷入痛苦和迷茫,他真不知该怎样好。他搬回了单身宿舍住,尽力躲避柳雅的纠缠。星期天,他去了姐姐家,顺英听了弟弟的陈述,气得戳着蚊子说:“你呀,怎么就没脑筋?她和萧云简直就不能比!”蚊子痛悔地说:“我本来想是借助他父亲的权力,好给萧云办调动。原本是逢场作戏,谁想假戏成真,甩也甩不掉。”
顺英也很无奈说:“粘上这事,是不好脱身,柳雅她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在乎。你呢,还得顾及到党籍前途,又不敢公开闹。要么,你俩跛子骑瘸马,以歪就歪,两人歪在一起过算了。要是舍不得萧云,你豁出去背个处分,诚心求萧云原谅你。你自己斟酌着办吧,我能有啥办法?”姐夫说:“先冷处理一下也好,拖拖再说。”
蚊子给萧云去了两封信,不见回信,打电话给单位,单位上说,去上海探亲了。蚊子很着急,春节临近,早早请了假回了江城。年初他家搬了三室一厅的新房,下车后直接来到岳父母的家。
刚好学校放了寒假,萧璞姥姥和苏雪在家,苏雷和苏波夫出去了。萧璞没事时抱着本《红楼梦》看,见女婿一个人回来了,问:“云儿呢?”蚊子故作镇静的反问:“怎么,萧云还没回来?”萧璞奇怪的说:“她不是请了探亲假到上海了吗?”蚊子吞吞吐吐的说:“妈,是这样,我们闹了点小误会,她去了,当天生气就走了,我以为她回家了。“闹什么误会了?”萧璞不以为然的问。“是这样……”蚊子支支吾吾的,脸上的表情很难堪。
这时苏波夫回来了,蚊子打住不敢实说。苏波夫掏出一封信说:“夫人,你的信。”萧璞问:“谁寄来的?”苏波夫说:“我没看。”萧璞说:“你拆开念给我听,我看了一气书,这会眼花。”苏波夫拆了信看,脸上一惊,含含糊糊的念:“一六夫万,……”
萧璞皱着眉说:“什么‘一六五万’,你打麻将上瘾了?还二五八饼呢!”苏波夫迟疑地看看蚊子,把信递给妻子说:“是首诗,你文化水平高,还是你看吧。”萧璞接了信看,是用毛笔从右到左竖行写的,从左到右横着念首行,可不就是“一六夫万。”诗是这样写的:“万里无云满眼空,夫失人去不二门。六根清净心自安,一领袈裟披上身。落款:净云拜呈。”若右起横读最后一行,便是:“空门安身”。
萧璞读罢,浑身战栗,把信甩给蚊子,颤抖地指着蚊子斥问:“你是怎样欺负我们云儿了?没有天大的委屈,她会出家当尼姑?”蚊子看罢诗,仍不敢实说:吞吞吐吐的说:“妈,我……我真的没有欺负她。”
萧璞怒气冲冲的问:“哪是我们云儿欺负你了?诗里边说得很清楚,‘夫失人去不二门’,是因为你——丈夫的过失,她才出的家。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像你这种小白脸,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你也没那个本事!还不是寻花问柳,猫儿偷腥!”蚊子嗫嚅地说:“是的,妈,都是我的错。可我也是为了云妹妹好往上海调,才和她来往的。”
苏波夫气得不轻,点着蚊子说:“你倒有理了啊!打你一顿吧,你这大的人了。要是我儿子这样,看我打烂他的屁股!”萧璞气得说:“他是半个儿,你给我打烂他半个屁股也行!”
苏雪扶着姥姥颤巍巍的走过来,姥姥年纪大,还没领悟过来,问:“怎么?云丫头出家了?”萧璞又没好气地把火发在了母亲身上,“都是从小跟着你受了污染,学了些旁门左道,天大的事也不该出家呀!”
这时苏雷推门进来说:“你们吵个么事啊?外边都能听得到!谁出家了?”萧璞坐在床梆上,双拳拄在大腿上,胸脯气得一起一伏,没好气的说:“你妹妹!云儿出家了!”苏雷情绪正低落,接口说:“好哇!出家好,我想当和尚,还没那个慧根。”萧璞气得说:“咳!你当哥哥的什么态度?”
苏雷见母亲气得厉害,又见蚊子垂头丧气的低头坐着,心中便明白怎么回事。一把拽住蚊子的领子提溜起来骂道:“王八蛋,你把我妹妹怎么了?”萧璞恨恨的说:“还不是他乱搞!”苏雷正为迎春的事憋气,再加上回来找工作四处碰壁,窝了一肚子火。这会正好把一腔怒火发在蚊子身上,挥手就是一巴掌,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妈的!老子最恨这种偷鸡摸狗的人。”
萧璞坐视不管。姥姥则合掌拜观音的直摇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雷子,别打人啊。”苏波夫见苏雷凶狠,怕打出了事,上来拦住问:“蚊子,你打算咋办?”蚊子用手掌揩揩鼻血说:“大哥打我应该。爸,妈,你们也知道,其实我跟云妹妹的感情很好,都怨我一时感情出了轨,我也很后悔。眼下得赶紧去找云妹妹,我向她下跪,赔不是。”“嗨!”萧璞叹口气说:“还算你明白,多少人羡慕云儿,想娶她还没那个缘分,你倒好,得到了不珍惜。今夜就赶紧走吧,要是她真的落了发,受了戒,我看你俩的缘分真就尽了。”
苏雪已经十六了,长得个儿高高的,抢着说:“妈!我跟你一起去。”萧璞横了她一眼说:“把钱往路上甩?”又看着苏雷说:“要不你跟蚊子去?”马上又否定说:“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去了,未见得能说服了她。”
苏雷心中本郁闷,说:“有这个可能,我说服不了云儿,反被她说服当了和尚。”气得萧璞没好气地说:“你们兄妹怎么了?合起来气我?好好的时代青年,怎么一脑子封建余孽的东西?”当夜,萧璞和蚊子赶往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