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和方妍跑了两天,在市局附近租了套楼房。房子面积九十多平,位置在三层,离清江区局很近,非常理想。
常乐搬家的时候,把摩托车一起搬来了。他上下班骑摩托,十分钟到单位,也很方便。
晚上下班,常乐骑车到家,放好车,正要上楼,忽然看见小区门口有人卖水果,便过去买了些。
常乐一进门,便闻着了饭香味。他心里暗想,单身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有家的感觉真是好啊,于是对方妍说:“挺香啊,做什么好吃的?”
方妍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一会儿,方妍端着菜出来了,常乐一看,是青椒肉丝,色泽比饭店里稍淡一些,但味道却很香,引人嘴馋。
方妍又从锅里端出一大碗烩酸菜,常乐见了更为欢喜,问道:“这个你也会做?”
方妍说:“这是前天我姑家杀猪时现做的,咱们来时,我妈给拿的。”
常乐笑着说:“这个我爱吃。”
两人边吃边聊,常乐问:“清江区局那边安排你做什么?”
方妍说:“开始时,准备让我下所。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让我到财审股了,说是专业对口。”
常乐听了,没再多问。对于方妍的工作安排,秦基凡已经和清江区局一把手打了招呼,说让关照一下。这件事情,常乐没和方妍说。
方妍和常乐说:“咱们再买台冷柜吧,我爸说买了半扇猪肉,正打问个顺路车,给咱们捎过来。”
常乐忙说:“我爸也打电话说我舅家杀牛了,给了家里五十斤,家里留二十斤,给咱们捎三十斤过来。”
方妍说:“那星期天咱俩去商场转转,买台冰柜回来。”
常乐说:“行。”
晚上,两人看电视。常乐剥了根香蕉递给方妍。她吃完后,说:“香蕉挺好吃。”
常乐听了,把脸凑到方妍跟前,一脸坏笑地说:“我这儿还有一根儿,你吃不?”
方妍听了,顺手一戳常乐的脑袋:“亏你还是个文人,到了清江怎么说话越发粗俗了。”
常乐继续嘻皮笑脸地辩解道:“咱都老夫老妻了,还计较这干啥,况且这又不是在外面,你说是不?”
方妍假装嗔怪道:“横竖都是你的理,不和你说了。”
常乐于是起身,抱起方妍走向了卧室。
朱其昌在完成市局机关干部的调整之后,马上着手对各县局班子进行调整。
常乐发现,最近各个地方来市局的人明显多了。本来不大的院子里,一时竟没地方停车了。
周五晚上,方妍回清河的小家里整理零碎物品。常乐一个人嫌闷,便又回到宿舍住了。
许是这两天忙得累了,才七点多,常乐就困了。王彬出去吃饭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灯也懒得开。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刚睡一小会儿,突然被窗台底下一阵说话声给惊醒了。
常乐起身,走到窗前,借着院子里的灯光,伸出头向窗下望去。
正对着常乐宿舍的窗户下方,两个人正站在那儿说话。常乐只看得见头顶,弄不清是谁。
其中一人声音虽然低,但嗓音却很厚重,咬字也很清楚。只听他说:“见了吗?”
另一人的声音有些尖细,他说:“见了。”
夜很静,声音传得很清楚。虽然两人只说了几个字,可常乐已经听出了是谁。这两个人,前一个是办案一队的副队长靳天强,另一个是二队副队长许世衡,两人当时都没报名参加科长岗位的竞争,现在都是主任科员。
靳天强问许世衡:“你给了多少?”
只听许世衡说:“十个。”
靳天强说:“那和我一样,我也准备了这个数。”
许世衡说:“事不宜迟,你赶快上去吧。”
两人随后都离开了窗台。
常乐在上面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才明白,当时自己和王彬就差哭着喊着与朱其昌说理是多么地幼稚。苦干有什么用呢,人家这样才算是摸着了道啊。
过了五分钟左右,常乐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他到窗前一看,是许世衡,正往大门走去。
常乐给他们这么一搅和,也没心情睡觉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对面六层的办公楼,陷入了沉思。
可是,他的脑海里刚冒出“朱其昌”这三个字,院子里的响动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絮。
这回,又是两个人,只不过,常乐都不认识。
两人到了楼门口,其中一个问:“要不,你先上去?”
另一个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比我先到几步,你先上去。”
先前来的人说:“那好,你稍等一会儿。”
常乐看着他们,心想:“八个县局,几十个可以轮换、提拔的岗位,多少人会来找朱其昌,他能得多少,真是不敢想啊。”
过了几分钟,先前那人下来了,说:“你快上去吧。”
后来的人追问:“你给了几个?”
前面的人回答:“三个。”
后来的人说:“那和我一样,我上去了。”
后面的人上去后,常乐听见先上去那人自言自语说道:“哼,老子送了五个。想和老子争,你还嫩点。”
在权力的诱惑面前,这些人当面讲仁义道德,背后却尔虞我诈。他们认为,权力不是靠奋斗得来的,而是用斗争抢到的。
常乐越想心越凉:“如果自己想要进步,是不是也必须得像他们一样呢?”
第二天一早,常乐带着困惑,到了秦基凡家。
秦基凡把常乐让进家,给他倒了杯茶,问他:“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常乐面带不安地说:“我心里有个问题想不开,想听听你的意见。”
知常乐者秦基凡也,他笑着说:“是不是有关这次调整的事情?”
常乐见心思被猜中了,承认道:“是的。”
秦基凡对常乐说:“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
常乐和秦基凡的关系早不见外了,于是说:“这次区县局调整班子,估计市局会有人提拔到下面任职。这样,空出的岗位就要补充。我想这又是一个机会,想争取一下。但我对人事方面的事情吃不准,所以想请你支个招。”
秦基凡说:“上次竞争上岗你虽然没上去,但也为你积聚了人气,你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谈话和测评双满分的。古人讲: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一次跌倒并不一定是坏事,可以从失败中积累许多经验。这次调整就是你的又一次机会。咱们办公室现在还没有配副主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会尽全力支持你的。”
常乐听了秦基凡这一席话,心下顿有释然之感。他说:“秦主任,我想问你,我是不是应该给朱局长表示表示?”
秦基凡听常乐这么问,低下头想了想,抬头说道:“我提办公室主任的时候,悄悄找了朱局长一次,给了他一个。可是他坚决不要,还特别生气,训了我一顿。朱局长说我是大内总管,要替他当好家,主好事,只要工作上他满意了,自然就会重用我。朱局长还很严肃地告诉我,以后坚决不能再这样。”
常乐真想不到秦基凡看着那么实诚,却也被所谓的潜规则逼得去送钱。
秦基凡接住话头继续说道:“你我都是朱局长身边的人,按说他不应该和别人一样对咱们的。依我看,你不如少拿点去试试,让他知道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
中午,常乐和王彬说了这两天遇到的情况。
王彬说:“我觉得,秦主任的话听一半,不听一半。”
常乐有些惊讶,忙问:“这怎么说?”
王彬说:“我的意思是,秦主任说应该送,这个你要听。他说少送点,这个你不要听。”
常乐问王彬:“你能不能说具体点?”
王彬说:“要送你就多送点,多了总比少了好。礼多人不怪嘛,要是礼少了,人家心里有了疙瘩,怕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常乐又问:“那你说,我该送多少?”
王彬伸出二根手指头说:“这个数,最少了。”
常乐看了,小声嘀咕道:“从成家到现在,我也就攒了一万来块。”
王彬说:“那出去借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
常乐想了想,当着王彬的面,拿出手机给父亲常问天打了电话。
常乐刚把意思说清楚,便听见电话里面父亲的责问声。
常问天对常乐说:“你千万不要走那些歪门邪道,想进步要靠自己的真本实料啊。”
常乐心想:“看样子,老爷子恐怕是不给我借钱了。”
挂了电话,常乐低下了头,想想还能和谁借钱。
常乐和他父亲的通话,王彬在一旁听得真切。看见常乐如此为难,便有心帮他一把。
王彬说:“你别愁,我这儿正好有一个,你先拿去,这种事要抓紧,要是落到别人后面,可就晚了。”
常乐想想,事情紧急,也只能如此了。
周六晚上,常乐裤兜里揣着用信封装好的钱,来到朱其昌的宿舍。宋海军和王在春都回家了,领导宿舍这边只有他在。
常乐敲了敲门,门开了,朱其昌见是常乐,便问:“常乐啊,有事吗?”
常乐回答的声音不大,他说:“朱局长,没什么事,今天休息,我来看看你。”
朱其昌笑了笑,说道:“那进来吧。”
常乐进去后,便把信封放在写字台上。
朱其昌本来已经坐下,见常乐放了信封,连忙站起来,厉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
常乐就怕朱其昌不要,赶紧说:“朱局长,你对我这么好,给我和媳妇解决了两个大问题,我来感谢一下你,也是应该的。我本来想买点东西送过来,可实在想不出该买什么才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拿着吧。”说完,从写字台上拿起信封,又放到朱其昌坐位跟前的小茶几上。
朱其昌坐下,用手捏了捏那个信封,才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意。你的工作我很满意,下一步调整时我会重点考虑的。不过,其他班子成员那边,我还需要去沟通一下。”
常乐见朱其昌收下了,心里很高兴,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告退了。
回到宿舍,王彬替常乐关上门,好像比他还紧张地问:“收了?”
常乐点了点头。
王彬咧开嘴笑了,伸出手与常乐击掌相庆。
周日下午四点左右,常乐正想去火车站去接方妍,朱其昌的电话打来了,让他现在到宿舍一趟。
挂了电话,常乐和王彬说:“朱局长让我去他宿舍一趟。”
王彬一听,忙说:“不好。你记着,要是他退钱,你说什么也不能接,赶紧跑。”
常乐忐忑不安地进了朱其昌宿舍房间。
果然,朱其昌把昨天那个信封往常乐手上递,说道:“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和另外的局领导沟通过了,他们说你进市局时间太短,这样提拔太快了,别的年长的同志肯定会有想法,不利于市局的团结稳定。他们不同意,我也不好硬来,等下次再考虑吧。”
常乐记着王彬的嘱咐,就是不接,说着推辞的话。
朱其昌生气了:“你要不接,我就交出去。”
常乐一听慌了:“你要交出去,我倾家荡产是小事,可王彬那一个得还上啊。”
常乐眼见朱其昌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伸手接住了信封。
常乐接住信封的同时,心里也感到,他提拔的事情看来又没戏了。此刻,他的心里就像一个小品里的台词,拔凉拔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