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上岗的消息像在市局这潭死水中扔进了一块巨石，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一时之间，干部们互相谈论的离不开竞争这个话题，谁和谁这两天不说话了，谁去了市里、省里找关系了，谁看见谁去银行成捆地取钱了，谁这几天大摆宴席请人吃饭了，谁已经内定为科长了，办公楼里的各间办公室充斥着各种小道消息。

常乐第一次参加竞争上岗，他觉得很兴奋。对于他这种没钱没门路的人来说，竞争上岗是绝好的上升通道。

这次竞争上岗，笔试是必经环节。但具体考什么内容，方案中没有具体明确，只是大体圈定了理论和业务两个部分。

常乐把他读燕西大学经管学院时的理论书籍找了出来，又把部里、省里和市里的各类重要文件统统复印。这些资料垒在一起，足有一尺多高。

王彬找到常乐，照猫画虎般把常乐手头上准备的资料，只要能复印的都去印了，和常乐一起备考。

常乐和王彬都报了副科级岗位。

方案规定，现任副科长如果放弃竞争科长的，将来如岗位出现空缺，可直接提任主任科员。

人们不理解这一条规定是什么意思。当时市XXX局的科级职数只有副科长和科长两种。这次竞争上岗，是根据《国家公务员法》的精神，第一次新增设了副主任科员和主任科员两种职数。干部们不清楚这两个非领导职数是好还是不好，听说是虚职，没有实权，况且工资待遇上还比副科长和科长拿得少点，便很少有人报名。

报名情况公示之后，人们发现，办案一队副队长靳天强和二队副队长许世衡没有报名竞争科长。他们两个符合竞争科长的条件，为什么不报名，难道是想当主任科员吗？大伙儿都说他俩傻。

唉，这种事情，不到最后，又怎能知道到底是谁摘到最好吃的桃子呢？

干部竞争上岗方案公布一周后，便进入正式实施阶段。

两天后，谈话推荐和民主推荐结果出来了，常乐两项得票均高居所有干部之首。他对这个结果感到很兴奋，觉得自己距离科级干部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周四上午组织了笔试，考场是市党校的三个教室。朱其昌和几个局领导在各个教室间来回巡考，考场纪律十分严格。

常乐拿到考卷，大致看了看考的内容，发现和自己复习的资料差不多，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下午下班时候，考试结果就公布了，常乐笔试成绩位列第二，总成绩仍居第一。

常乐在第一时间给方妍发了短信，告诉了这一好消息。一会儿，方妍回复：“加油，祝你马到成功。我爱你！”他更觉得动力十足，马上准备最后阶段的冲刺，抓紧复习面试方面的资料。

晚上快八点的时候，常乐正在办公室复习，突然听见楼道里有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他的办公桌正好对着楼梯口，抬头望去，只见几名局领导和人事科长金喜生一齐去了会议室。

常乐看着有些纳闷：“这么晚了，还开啥会，而且连秦主任都没参加。”转念一想，人事工作总是这么神秘，晚上开会研究倒是常有的事。

周五一早，常乐吃过早点，到了一楼，只见机关的干部们密密地围着公告栏，指指点点地说着。

只见王彬大声说：“下周一就要进行面试了，这个时候修改方案，开什么国际玩笑！”

常乐挤到里面，仔细地看着修改后的竞争上岗方案，也立刻傻眼了，一时竟呆在原地不动，直到王彬扯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常乐和王彬一起来到人事科长金喜生的办公室。

王彬激动地说：“金科长，我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修改方案，常乐现在是总分第一，估计面试也问题不大。我呢，现在是全局第六，竞争那十大几个副科职位，希望也很大。可为什么现在突然要修改方案，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金喜生赶忙笑着让他俩坐下，说道：“朱局长正要让我跟你们三十多个年轻人，尤其是常乐解释一下。当初设计这个竞争方案的时候，本来是想把市局多年不动人，干部一潭死水这个局面给打破，让能者上、庸者下。可现在这些老科长一看推荐、测评、笔试结果都不行，都不干了，叫嚷着坚决不退二线。朱局长和其他局领导没有办法，只好连夜修改了方案。按照新方案的规定，这次竞争范围改为只在现有科级干部之间进行，所有科员不能参与副科级职位的竞争了。”

王彬一听，“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常乐说：“不听你说了，走，我们找朱局长去。”

常乐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心里也很上火：“早听说过朝令夕改，可没想到真让自己给碰上了。这个朱其昌，关键时候给我使了个绊子。不行，我得问问他去。”

两人来到朱其昌办公室。朱其昌抬眼盯着他们两个，从两人的神情上已经明白他们要干什么，脸色马上便严肃起来。

王彬先说：“朱局长，我们看到竞争上岗的方案突然修改了，本来我和常乐前面的情况很好，这一修改方案，我们就彻底没戏了，我们想不通，想和你说说，看能不能……”

“不要说了，新方案已经党组会研究决定了，你们必须执行。”朱其昌根本没有耐心听王彬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常乐眼见王彬说话被拍灭，赶紧上前一步说道：“朱局长，领导们可否考虑一下我们三十多个科员的情况，根据实际再做调整，这样一下子把我们排除在外，我们心里难免有些想法。”

朱其昌听常乐说到“想法”这个词时，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掌“啪”地猛拍桌面，大声呵斥两人：“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俩现在出去。”

这是朱其昌第一次训斥常乐和王彬，他这样的态度令两个人难以接受。

常乐和王彬被训了出去，两人低着头出来，但心里却很不服气。

搞平衡、论资历是官场上惯用的手段。对于常乐和王彬他们年轻人来说，这种手段带来的伤害仅次于要命。

晚上，王彬喝得大醉，耍起了酒疯，非要上楼踢烂朱其昌的办公室门，常乐好不容易才劝住。

经过这件事，常乐才真正明白人事上的复杂性和巨变性，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打包票。他心里暗想：“真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啊。”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食堂大厅只有朱其昌、宋海民、王在春以及徐文杰四个人，常乐、王彬、康海鹏、魏国庆和杨喆几个年轻人不见了踪影。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仍然没有看见他们。

王在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问徐文杰：“这几个小鬼咋地了，一天不来吃饭？”

徐文杰回应说：“可能又出去聚会了。”

宋海民和王在春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了朱其昌。

朱其昌脸上微微一红。此刻，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愧意。他这样做，确实对不住这些鞍前马后为他效劳的年轻后生们。

朱其昌想的最多的自然是常乐，突然，他心里一动，便放下筷子，问徐文杰：“常乐媳妇是干什么的？”

徐文杰马上说：“他媳妇在清河县XXX局工作，是城区一个所的会计。”

朱其昌听后，心里便有了主意，故意加重语气“哦”了一声。

宋海民原先也干过秘书，特别欣赏常乐。他见朱其昌这样问，马上便猜出了他的意图，于是接住话头说：“常乐调进了咱们市局，可现在又面临两地分居的问题。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我们组织上应该想想办法，帮助他解决一下实际困难。”

朱其昌心里已有此意，听宋海民这么一说，正如瞌睡给了一个枕头，便说：“常乐和他媳妇都在咱们一个系统，调动起来问题不大。可是这次市局调整后，编制已满，再也无法进人了。”

宋海民笑着说：“那可以调到清江区局，他们那儿有空编。到清江也等于解决两地问题了嘛。”

朱其昌听宋海军说罢，不由得点了点头。

几天后，竞争上岗工作全部结束，至于结果，常乐已经不关心了。

反倒是人事科长金喜生找他。金喜生给了几张干部调动审批表，对他说：“朱局长已经同意调你媳妇到清江区局工作，你要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赶紧回清河，找李世荣局长签字，把手续办了。清江区局这边，由我负责落实。”

常乐这两天仍在为不让参与竞争的事生着闷气，听金喜生这么一说，心知方妍能调过来，这也是件好事啊，当下心情舒畅了许多。

常乐回到办公室，马上给方妍打了手机。

方妍听了很高兴：“太好了，咱们终于能到清江团聚了！”

常乐听方妍这么一说，已是心情大好：“我明天就回清河给你办手续。等我回去，咱们再商量来这边的事情。”

晚上，方妍又给常乐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方妍兴奋地说：“所里晚上为我摆了送行宴，全体人员都参加了。”

常乐高兴地说：“那挺好，说明大家对你有情有意。”

方妍又说：“大伙儿不停地敬我，我喝了三大杯。”

常乐听了，感到很吃惊：“你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呀，这下咋喝这么多？”

方妍“哼”了一声，说：“你们男人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电视里说了，我们女人对酶的分解速度比男的强很多。我喝了六两酒，现在除了有点晕，基本没什么反应。”

常乐怕方妍喝多了，担心地问：“那你现在在哪里？”

方妍大声说：“在你丈母娘这儿，准备睡呢。”

常乐见方妍回家了，这才放下心来，几声笑过之后，嘱咐她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常乐心想：“人们常说，男人高兴，喝酒助兴。没想到这女人高兴，喝得也猛。”

想到夫妻二人马上就能在清江团聚，常乐很快便将心中郁积的失落和不快扫去。毕竟，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团团圆圆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