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但闻幽幽暗香来

139.从未去过的家

2017-03-09发布 4525字

苗人又攻城了,确切地说是进城,大摇大摆的。非离杀的那个苗族大汉是苗兵一位大将的兄弟,此番他率兵进城就是为了报复。阳江没有大越的一兵一卒,城中的衙门早已关门歇业,就连城门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只留下四个光秃秃的门洞。

苗兵并没有确切的报复目标。他们知道很难再找到那个武艺高强的青年,于是便漫无目的的杀人,只要是城中的青壮男子他们见一个杀一个。如此杀戮,一时间弄得阳江城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见城中大乱,赵宫赞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他生怕苗人哪天摸进院子,给自己这些人来个一勺烩。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大越的皇帝在这儿,但就凭这漫无目的的杀人架势来看,倒是真可能有意外之喜。

不寒而栗的他让人封了前院,又把那些侍卫分成三班,时刻值守在中元屋外,自己也是披挂整齐,寸步不离銮驾左右。

对于外面的杀戮,中元倒不是很在意。阳江连一名衙役都没有,根本无法抵挡苗人的胡作非为,在不在意又有什么两样?

他的心思已全都放在了晓遥身上,对于自己,大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概。

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苗兵战马的马蹄声,他坦然对赵宫赞道:“不用拿着宝剑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苗人若是真的来了,咱们这几个人能挡得住?当年先帝爷的十万大军都被打得落荒而逃,你这一把剑又能有多大的威力?”

虽然皇帝是那么的不屑一顾,可赵宫赞却告诉自己万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胆战心惊的他暗下决心,只要这次苗人退去,自己一定要说服皇上入关。

关外三月的太阳已经照得人热汗直淌。一队十来个人的苗兵面带疲惫,正围在一颗大树下乘凉。他们赤裸着上身,把兵刃放在一边,有说有笑地交谈。当中一人,并没有脱掉衣服,看样子应该是这队苗兵的头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茶壶,在众人面前摆弄。这茶壶是由青瓷所制,金色的镶边将壶身装扮得熠熠生辉。

看着头领手中的宝贝,刚刚还呜哩哇啦说个不停的苗兵们逐渐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那把茶壶上,一个个都被这巧夺天工的技艺所折服。苗人并不懂得如何烧瓷,毫无疑问,这把茶壶是他们抢来的。

正在众人暗暗称赞之时,一支利箭从天而降,正中苗兵头领拿着茶壶的那只手。苗兵头领惨叫一声,茶壶从手中滑落。在茶壶就要落地而碎的那一刻,又是一排利箭穿过壶底,巨大的惯性带着茶壶直奔树干而去。数只箭身并在一起托住壶底,箭头竟齐刷刷地钉在树干上。茶壶在箭身上剧烈地跳了几下,发出微小清脆的声响后,便静静地待在上面,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那队苗兵无心赞叹这精湛的射术。两个人将头领拖到树后,其余的人拿起兵器就往前冲。

大树位于街心,四周全是民房。这队苗人将房中百姓全都杀光后便放松了警惕,不想在房上却出现了越军的弓弩手。他们站在房上不停地放箭,顷刻之间便将那些苗兵射死。几名越军士兵从屋顶一跃而下,不慌不忙地将苗兵身上的金银搜走,其中一人伸手把那把茶壶从箭矢上取下,揣入怀中。

这群越军大概有三百人,是袁辰星派出去骚扰苗部的。他们也如同苗兵在阳江一样,并没有明确的目标,见到苗人便杀,之后搜走身上财物。袁辰星利用这样的方法在越苗边境上消耗苗人的有生力量,而自己的大军却屯在关城,丝毫受不到损害。那些死人身上的财物积少成多,竟然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这些弓弩手刚刚在边境上得手,在返回岭南关的路上,见阳江城外尸体甚多,便知有兵祸,因而悄入城中。几天来,他们分散在城内各个角落,行踪隐蔽却又总能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小股苗兵身后发动突然袭击。

苗兵被这些来历不明的越军杀得措手不及,防不胜防,非常苦恼。这次进城,他们除了杀人泄愤外再无任何目的,如今又遭袭扰,兵力折损近半,想来无趣,便在城南放了一把火后退走。

苗兵进城这几天,陈家院门紧闭。陈继善还故意砍倒了自家院中的两棵树,以造成院内长期无人的假象。

看着院中的狼藉,晓遥也很苦恼。苗人在城内作乱使得她不敢出门,只能在家中闷坐,闲来无事便拿起笔在纸上写东西。她想按照中元所教,自己对出一个完美的有诗意有文采的下联拿给非离瞧瞧。

然而外面的兵祸教她心乱如麻,头脑里全是非离的影子。已经十几天没去来雨轩了,苗兵在城中大开杀戒,非离那里会不会出事?亦或那颗不屈的英雄胆使他又一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刀枪无眼,即便武艺再高强的人也会中伤挂彩吧?

联想起那日非离与苗人的厮杀,晓遥再也坐不住了。趁着家人不备,她在厨房挑了一根柴禾作为防身之物,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虽然苗人撤了,可城中的人还是不敢出门,每条街路上都冷冷清清的。从家到来雨轩只有三里多的路,可晓遥却觉得无比遥远。这一路她走得心惊肉跳,每一阵风吹过都能让她不寒而栗,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天空中乌鸦的鸣叫都会使她冷汗涔涔。

虽是紧握手中的柴禾,可是她依然被恐惧所笼罩,每走几步都要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生怕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街角处,一只黑猫突然从面前窜过,吓得她身子一抖。愣愣地注视着那黑猫三窜两跳跃上屋顶,她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恐惧,撒腿便向棋社跑去。

来雨轩大门紧闭。晓遥拍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盯着那已褪色的门环,她心中不由犯起嘀咕:这里会不会出事了?

心中的欲望愈发强烈,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非离的安危。既然不能从门走进去,那就要想别的办法。今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

打定主意,她四下张望着,余光处竟发现来雨轩的一堵院墙已有较大的破损。拾了几块脱落的砖头垫在脚下,她踩着砖头翻过棋社的院墙,落地时竟跌了一跤。

来雨轩的正堂开着门。晓遥一溜烟地穿过那里,来到后院那片青草地。青草犹如世外桃源的隐士,无论人间如何的天翻地覆,它都我行我素地散发着原本的清香。

可此刻晓遥已无心体会着芳草带来的静谧。甚至来不及呼吸,她便穿着鞋跑过草地,跑进非离待的那座小楼。

楼上又传出来优美的琴声。晓遥听出来,还是那首《马鞍》。

如此看来,非离定是安然无恙,不然又怎会有这般闲情逸致?

按住心头的喜悦,她几步跑上了楼,由于跑得太急,楼梯被踩得吱呀直响。

听到有人如此急匆匆地上楼,非离忙止住琴声回首而望,只见晓遥正拿着一根又细又短的柴禾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汗水已然湿透了她的衣裙。

起身走到晓遥身前,非离伸手擦拭她额头上的汗珠。

“你怎么来了?”

看到非离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晓遥的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那眉下黑白分明的眼睛让她忽然感到很轻松,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匀称。

围着晓遥转了几圈,非离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番。

“你干嘛?”看着非离眉宇间的轻浮,晓遥忽觉很不自在。

“我还想问你呢!”轻蔑一笑,非离的目光落在了晓遥手中的柴禾上,“就拿一根柴禾来生火?”

晓遥被非离的玩世不恭惹得有些恼怒。一瞬间,她忽然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或许非离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想着想着,满心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泪水也旋即在眼圈打转。

看了看晓遥变红的眼圈,非离没有说话,回身在琴下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她面前。

晓遥疑惑地看着非离:“你这是?”

轻轻拉住晓遥的一只胳膊,非离将匕首放在她的手里,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下次找我时,记得用这个防身。外面这么乱,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只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绝不独活!”

手中冷冰冰的匕首顿时化作阵阵暖流在晓遥心中流淌。原来非离的心与自己一样,都是在挂念着彼此。这一刻,晓遥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你骑过马没有?”

“没有啊!”

凝视着晓遥眼中的期待,非离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那我带你去骑!”

城内一片狼藉,城外却出奇的美,特别是那条阳江,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金灿灿的光。

江边,两人一马。

晓遥在非离的怀抱下,安然地坐在马鞍上。一阵清风吹来,她的头发张牙舞爪般地落在非离的脸上,弄得他痒痒的。非离忽一挥马鞭,那马儿像是离铉的箭,闪电般地向前飞去,惊得晓遥大呼小叫,赶忙扭过身紧紧地抱住非离的腰身。

不知什么时候,马儿跑累了,晓遥也喊累了。两人便下马坐在江边。

非离挽起自己的衣袖,看见两只粗壮的胳膊上全是指甲的印记。那是晓遥在马上留下的。将胳膊凑到晓遥面前,他故作委屈道:“你好用力啊!”

“你活该哦!谁让你打马的!”晓遥的脸微微泛红,她拽出那把匕首,轻轻地说道:“非离,你不要忘记了,你要像它一样的保护我!你要答应我,永远保护我!”

非离颔首,把晓遥揽入怀中,伸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知道吗?那天如果换作旁人,我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晓遥的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自己正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从未和男人这样过。

非离口中呼出的粗重气息不时掠过晓遥的耳垂,弄得她有些迷离。

“为什么?”

“因为我之前见过你啊!那天我正在院中练剑,忽然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你知道吗?那个院子从来都没有女人来过。你犹如一尊秀美的女神看着我,我想对你笑笑,可是你却羞得低着头跑开了。从那天开始,我便时时想着你。”

晓遥的心暖暖的。她本以为那次匆匆的对视没有给非离留下任何印象,没想到却在他的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

回想起那日与苗人的缠斗,非离的神情很是坚毅:“那天见你被欺负,我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恨不能将那些苗人全都杀掉!”

“既然你心里想着我,为什么不问问我住在哪儿?”

面对晓遥的疑问,非离欲言又止,忧郁的目光掠过宽阔的江面,闪烁不已:“你看这江水,川流不息,永无止境。它自己似乎都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结束。”

眺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晓遥实在想不明白这阳江跟她的疑问有什么关系。她见非离好像有心事,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为什么叫非离啊?是光叔不许你离开他的意思吗?”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非离摇摇头,又反问道,“那你的名字呢?有什么来历?”

翻着白眼,晓遥努力地回想中元说过有关自己名字的那两句诗,可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心中嘲笑自己的笨拙,她只好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花花!”

“花花?”非离伸手从草地上折下一枝花递到晓遥面前,“就是它吗?”

晓遥看了看那花儿,嫩黄的花朵好似孩童的笑脸,吐着淡紫的花蕊。

“是呀!就像它一样。非离,这个名字只有你知道,也只有你可以这样叫我。”

“哦?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很幸运呢?”

看着非离眼中的喜色,晓遥的脸微微泛红,转身靠在非离的肩膀上。

“你的家就在阳江城吗?”

晓遥点点头,心中顿然生出一丝疑惑:“怎么?你不是?”

“嗯。我的家在草原上。”

草原?晓遥从来都没有听说这个名字:“草原是什么?又在哪里?离这儿很远吗?”

“还记得我家后院的那片草地吗?草原就是一片很大的草地,比我家大得多”非离说着摇摇头,脸颊随即流露出莫大的遗憾,“我也不知道在哪,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里。”

“噗……”一句话逗得晓遥掩口笑道,“你自己的家都没去过!那还叫什么家?”

非离也笑了。纯真的笑容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灿烂。

“对了,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娘?”

“我也从未见过。”提起娘,非离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爹告诉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产婆说,我和娘只能保住一个。爹就选择了我。”

非离的身世让晓遥也难过了起来。她起身面对这非离,晃了晃了他的胳膊,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哦!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

眨了眨眼,非离并未露出一丝责怪的神色。想到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他又看了看身边的晓遥,心中倏地燃起一股悲恸的情愫。

一只大雁忽在空中飞过。

他举头仰望,但见天边的云朵被炫美的霞光映照得夺人眼目,幻影倒映在流淌的江水中,碧波荡漾,好似天在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