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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悉以悍御

2017-03-07发布 14747字

第二十八章 悉以悍御

(1)

战鼓如催,时间飞快,不知不觉一年快过去了。颉利率领十万骠骑在大唐的土地上纵横驰骋,狼途虎贲,攻城略地,鲜逢对手。指挥汗国历史上最庞大的军团作战,乃是生而为天之骄子的无上荣耀,颉利颇为自负。无论怎么说,此次南征,称得上无往而不胜,所向披靡了。这次,颉利特别约束部下不能洗劫百姓。他明白,要是每匹马背上都驮满了东西,还怎能去冲锋打仗?

颉利的战略十分清晰,牙庭大军当步步为营,清扫唐军有生力量,渐渐进逼长安。他是作战高手,知道如果不顾后方,贸然打到长安,可能在漫长的战线上陷入唐军的围困。因此,出兵以来,突厥骠骑从未沿用固定战法,时而分兵进击,时而合兵围击,犹如旋风般疾驰奔杀在阴山以南一直到幽州的广阔土地上。唐军占据优势的重型军械失去作用,顾此失彼,伤亡惨重,被分割成在几个据点坚守。

“唐军快要支撑不住了,这次无论如何要拿下长安。把漠南的局势定住,前隋朝廷自然也就恢复了。”颉利在给义成的信中说。义成很是高兴,回信说她和皇嫂也就是萧皇后已经摆下庆功酒等待大汗胜利归来。

但是,对面这个人,他不敢说所向披靡这句话。因为,南征一年,突厥军尚未从他身上取得过一次全胜。

颉利面对的,正是大唐定襄道行军副总管李靖。他率领平定江淮之后组建的江淮子弟兵,奋勇坚守并州,数次击退牙庭骠骑凶狠的进攻,如同一根钉子,锲在突厥军团西进长安的路上。

“并州不拔掉,不可西进长安,否则,唐军就会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颉利分析道。他让康鞘利率兵西进,突利东进稳住东边,自己则亲赴并州增援欲谷,“我用五倍于敌的兵马,打他个落花流水!”突厥五万人马团团围住并州,以欲谷为前锋,颉利居中指挥,“八月初十之前砍下李靖的人头,十月剑指长安!”此役,颉利志在必得。他还有一层担心,李世民迟迟没露面,李渊葫芦里埋得什么药,他搞不清楚。所以,在李世民出兵之前打掉李靖,才能叫他彻底放心。

八月初三,大雾。

一切都隐没在雾气里,十步开外看不清人影。大雾天意味着歇息,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习惯。突厥骑兵以速度取胜,在大雾天,骑兵的快速突击往往因辨识不清方向而陷入敌围,或是迷路。颉利的儿子,同被封为西方面设的欲谷,设帐在并州西门离护城河不远处的高坡上,这里地形缓和,利于骑兵行动。欲谷本应与阙华同守西域,但是颉利硬是把他留在了身边——牙庭军务,没有比儿子更叫他放心的人了。欲谷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作战经验丰富,这种看起来懒洋洋的天气并不能叫他歇息片刻,反而更加忙碌。两军对垒,对我不利则对敌有利,此为战事的不二准则。他下令加强警戒,防止李靖偷袭。

“天晴之日,便可放开去攻。大汗选择我军从西门攻很有道理,此地地势开阔,他们的抛石机没法集中到一个点上,对我难以形成威胁。过了护城河,那玩意就失去威力了。”欲谷对手下说。

“遵照大帅的吩咐,我部对攻城的云梯加以改进,云梯顶部加装数个铁刺尖梢,唐军没有办法用手直接抓握,也就推不动我们的云梯了。”一个副将禀道。欲谷很注意学习唐军的军械制造。他发现,搭在城墙上的攻城云梯大多是被人推开的,有时就要爬上去了,人家一推整个梯子的人便摔下去,死伤惨重。如果上面装满铁藜尖刺,还有顺势甩到内墙的绳索,一时半会他们推不开。要知道,攻城激烈的时候哪怕是获得一点点有利时机就意味着胜利。

对于部下的能干,欲谷很是满意,现在他要巡视营房。刚动身,外面一阵喧哗,有士兵来报:“禀大帅,后方喧哗,应是从中军大营传来的动静。”颉利的大营驻守于北城外,距离此处半柱香的行程。

“点起一千人马,接多,你带军前往查看!”

雾气着实大。“接多,你沿大路快速前行,雾天行军越慢越危险。”

接多带人走了。欲谷这才意识到,父汗自恃人马强悍,没把李靖放在眼里,对雾天敌军的偷袭不见得有充分防备,极易出事。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一些通报这些情况。如果没猜错,诡计多端的李靖一定派出人马杀奔大营去了。

果不其然,大营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鼓噪声。不到一杯茶的功夫,接多回来了,头盔也掉了,狼狈之极。

“叔叔赶到大营了吗?”

“没到!”接多对欲谷派他干这么危险的事很生气。他是特勤,欲谷比他年轻,却老把他当副将用。“走着走着就飞出一片乱箭,咱们死伤了几十个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射出来的,没法前行了。”

“叔叔真是糊涂。你看不见他,他就能看见你了?此时当下马隐蔽,寻找敌军藏身之所。”欲谷训斥道。

接多没说话,他自知打仗不如欲谷。

“来呀,点上两千人马,着厚甲,随本帅前往!”

欲谷带上人马疾疾出营。如果遇到敌军,恰好跟上他们,找到李靖的主力,说不定这雾天就打成决战了。他自小跟着颉利在战场上厮杀,对战场的把握高出别人一截。

一路疾行,一个人影没见,一支箭也没射来,很快到达颉利中军。大帐乱哄哄的,颉利正在发脾气。

“一个人影没见,就慌了神,自己人把自己人给射死了,真是窝囊!”

“父汗勿急。此乃李靖耍的小伎俩,晾他不敢放手来攻。”欲谷说。

“有道理,为父也是这么想的。儿子,你说下一步怎么办?大雾一点不见消散。”

“加强警戒。放出精锐骑兵,着厚甲,四处寻敌接战。一旦发现,紧紧咬住,机动作战乃是我军的优势,怕他做什么!我们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

颉利眼中放光,“儿子,你越来越会打仗啦,就是这么办!骨午录、康特勒古、鞅素、扎罗,你们各率两千人马,东西南北四处寻敌,以号角联络,找到一处,四下围拢。最好能跟上唐军追到城里去,这仗就打成决战啦。本汗倾力而出,一举灭之。”

颉利刚说完,欲谷大营一个士兵快马赶到,“副帅,情况不好,大股敌军来犯!”

欲谷一惊,中了李靖的调虎离山之计。但他并不慌张,凭李靖的人马,全军出动也不可能吃掉自己。

“正好,骨午录,你跟上欲谷,一同去,包抄了他。”颉利接话道。

欲谷制止了骨午录,“父汗,我们绝不可以跟着李靖的节奏走,我们要他跟着我们的节奏走。他来袭我,那正是我大军行动的时机。此时当可向北门进击,如是空城,并州可得。”

颉利闻言大兴,着即改变主意,令四路人马向北门集中去攻。欲谷则匆匆回赶。

回到大营,发现除了一片燃烧的帐篷,唐军一个影子也没有见到。他问接多:“敌军呢?”

“早就跑了!他们射来火箭,我们正忙着灭火的时候,大批人马来攻,等我稳住阵脚与其接战,他们却急急退去。”

“坏了,快去禀报大汗,不可倾力去攻。李靖是在运动中调动我军,贸然去攻,必有埋伏!”欲谷马上派人向父汗报信。

“固守住大营是最好的办法。”欲谷得出了结论。

晚了。城北,颉利中军的八千精锐没到城下,就被唐军设置好的绳索、围栏困在一个狭长的坡路上。这些东西是围困骑兵的有效装置,简单实用。大晴天没法设置这些东西,对方早就发现了,自是起不到任何效果。李靖借用的,就是阴沉的大雾。大雾中设置这些东西,画地为牢。请突厥军入瓮,可就聚而杀之了。

混乱中,突厥军前不能行,后不能退,唐军一通飞箭,损失惨重。八千人马损失小半,残军狼狈退回大营,坚守不出。颉利对李靖的首战以惨败告终。不得已扎好阵势,等候时机再行攻城。

这边,李靖立于北门城头,耳听大雾中传来的阵阵杀声,长长舒了一口气,“贼势稍缓,秦王出关的压力应该小一些了。”

(2)

关中东行驿道,遍地泥浆,河水漫灌到两边的田地,一片汪洋。渭河发出牛吼般的咆哮,奔腾而去。不远处的山水似从悬崖陡坡上跌下来一般,团团砸向山下的平地,继而汇入洪流。人马行于路,如坠透湿的棉垛,滑倒、跌倒是家常便饭。路当中不时遇到的深坑冒着漩涡,令人心惊胆颤。

“前方一个大坑,绕行!”前面传来口令。队伍随即拐出一个大弯,绕开水坑。但是还是发生了意外。任大武的战马突然受惊,载着任大武就滑向了深坑,前后的士兵们惊呼起来,“赶快救人!”却没有办法施以援手。就在任大武滑到坑边的时候,李卫从后边跑来,“着!”发一声喊,一条套马索抛了出去,正落在任大武身边。任大武也真不含糊,自始至终没慌,一瞬间抓住了绳索,可惜战马悲鸣一声,掉入深坑,旋即沉入水底。任大武牢牢抓住绳索,大伙齐心合力把他给拽了上来。

“大帅说啦,俺不能死,俺得生孙子。”任大武拽拽腰带,擦去脸上的泥土,不服气地说。

“还孙子,你儿子还不知道在谁的肚子里呢?”李卫揶揄道,引来一片笑声。

“你咋不脱掉重甲呢?”李卫问。

“我凭啥脱掉重甲,我穿着它心里踏实。”任大武人小,却是一副倔脾气,李卫摇摇头走开了。

士气依旧旺盛,但是老天不作美。李靖担忧的,就是李世民这边遇到的天气状况。关中如此大雨多年未见,泥汤中行军十分艰难。军械营的行动更是出奇的慢,一切辎重都需要人推马拉,否则寸步难行,士兵们疲惫不堪,出潼关竟成了一道难题。

而前方战况越发紧急。尉迟敬德坚守忻州,李靖坚守并州,李元吉坚守绥州,突厥人的进攻一天都不曾放松。后方,长安戒严,全城动员,为最后的守城之战做准备。李世民行前已经与父皇、太子商议,如果四路大军尽皆失守,那就收拢所有兵马回到长安与颉利决战,“实在不行,关内各路守军可勉强调来使用。”李世民对父皇和大哥说道。几年来,父子们第一次把双手又紧紧握在了一起。

“当然,儿臣绝不会让这最后的一幕上演。”李世民最后对李渊说。

按照李世民的预想,这万人铁甲军出关之后,将在数座城池之间飘忽机动,把这场战役打成一场运动战、大军团的歼灭战。突厥人快,他要更快,以快制快,“霍去病当年怎么打的匈奴,我今天就怎么打突厥。”李世民对将领们说。

“大小城池通吃,他们分兵作战,我们逐渐聚拢,找到尉迟、再接上李靖,最后是元吉。如此,我们伸出去的拳头就越来越有力量了,最后再与颉利决一死战。”李世民说。

但是,三日行军不过百里,实在是太慢了。在突厥人没日没夜的奔袭中,前方三路兵马如同一直绷紧的弓弦,拉不回也出不去,如果出兵不及时,等到颉利逐个击破,一切就晚了。原先的计划也就没法实现了。随军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很是担心,士兵们的信心正在耗尽,将领们骂骂咧咧却也无计可施。

“抛却一切辎重,能卸去重甲的就卸去。单人单骑,昼夜行军,每人带足三日干粮,五日之内出关!”李世民发出了第一道军令。他要把军械营、粮草营放下。

“没有吃的,出关以后怎么办?没有军械,打起仗来怎么办?”杜如晦问。

李世民笑了,笑声里充满自信,“克明,你乃神算之人,却忘记了这场战争是在谁的土地上,难道是在颉利的草原上?”

杜如晦恍然大悟,“殿下英明啊。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打仗,大唐的子民就是我们的后方,无处不在,无处不是。殿下,您太伟大了。”长孙无忌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李世民,心里同样充满敬佩。

是啊,在自己的土地上行军打仗,何处不是后方,何处不愁供应。

万人重甲骑兵变成了轻骑兵,行军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终于,第四天傍晚,大军行出了潼关,行军速度骤然加快。

“直杀忻州!”

李靖打仗李世民放心,并州不会出问题。元吉所辖人马最多,太子建成统辖的部队大多集中在他手下,面对的敌军稍弱,绥州也不会出问题。忻州尉迟敬德人马最少,而面对的是突厥的主力,康鞘利所部,压力最大。而一旦解忻州之围,尉迟敬德就可以马上与自己合兵,有尉迟敬德在身边,李世民将如虎添翼,剩下的仗就好打了。他甚至想象到了尉迟敬德挥舞着大刀在自己身边冲阵的样子。

“不,大帅,末将建议先打朔州,奔击马邑。”

侯君集截住了李世民的话头,他有自己的看法。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大帅请看,我长安城有东西南北四关:东出潼关,南下武关,北上萧关,西去散关。此四关突厥可袭者,潼关与萧关也。潼关雨势如此,我难行,敌亦难行。而西北萧关,路途随远地势却平坦,面对的是梁师都梁贼,一旦其与苑君璋勾结,伙同突厥骑兵大举进攻,势必危及长安。故,我军直插朔州之北,进击马邑,剪灭苑君璋,震慑梁师都,可去除西北之患。之后,再击忻州,东征高开道,如此,突厥骠骑失去耳目也!”

李世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侯君集,这是侯君集入秦王府以来第一次参加大战,对战局把握如此清晰,令他钦佩。此人胸怀大略,城府极深,可堪大用。

“君集醒我。诸位将军,突厥寇关以来之所以势如破竹,来去自如,盖因熟悉地理耳。而苑君璋、高开道,还有西北那个缩在后面的梁师都,就是他们的引路人,先剪灭此二人,乃是上策也。大军向北,绕开并州、忻州,出敌不意,直击朔州!”

朔州已经落入敌手,乃是处罗的二儿子郁射镇守。选择朔州,也就是要直接接敌,不与自己的其他三路人马汇合。但是,李世民已经看到如此出击的好处,一旦打开朔州,必将吸引敌军主力向自己这边运动,其余三路人马的压力顿减,李靖和尉迟敬德会想办法打出城外,与大军汇合。

情势不容犹豫,一旦决定便立即行动。唐军即可转向正北疾驰。

一路上,李世民率领大军疾行。他下令招摇行军,宣扬朝廷武威,让当地官员和百姓看到自己大军出击突厥的阵势,稳定人心,也利于征集军粮。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百姓的拥戴,各地官员争先禀告敌军军情,带来粮草,大军后勤供应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他还有一个想法,他越是摆出强悍的架势,突厥大军越不敢继续前行,长安的压力就越轻。

一战而定国运。

面对百姓们热切的欢迎,全军上下深受鼓舞,“这就是保家卫国的力量!”李世民言道。

但是,有一个对手并没有被李世民的喧哗给迷惑住,他就是康鞘利。金山汗国最为彪悍的战将。以尉迟敬德这样的能力,被牢牢压制在一个城池里的,不敢轻易出战的对手,恐怕也就只有康鞘利了。从秦王挂帅出关,康鞘利鹰隼一样的眼睛就注视着李世民的一举一动。大唐在牙庭有不少耳目,牙庭长安同样有不少耳目,有的还是当年康鞘利亲自布线,直接听命于他的,这其中包括不少商人。

“他越是喧哗,说明他心里越紧张。”此刻,康鞘利正在忻州城外巡营。

“大帅,听说李世民已经放出口气,不允许他手下投降,这分明是跟咱们拼命的架势。” 说话的,是牙庭老特勤抒特律,海西部的首领,跟随康鞘利一同作战。

康鞘利轻蔑一笑,“李世民打仗,最喜欢故作声势,声东击西,本帅岂能被他迷惑!”

“来呀,派出三批探马,分东、中、西三路打探李世民的行军路线。”康鞘利吩咐。

三日后,西路探马回报,李世民绕路经由忻州西向北急速行军。

“此即朔州。李世民要拿下朔州,然后从后方夹击我军,此策乃大迂回、大包围。李世民与元吉的缩头缩脑截然不同,乃是大唐杰出的人物哪。”康鞘利觉得很是兴奋,高手过招须找到对手,现下,对手来了。

“大帅,这一年我们的马蹄踏遍了长安以北的土地,没有找到一个能让咱过瘾的对手,这李世民听说是大唐军队的主心骨,就让我去会会他!我们半路截击,打溃了他再回来收拾尉迟敬德。” 抒特律信心满满。

康鞘利摇摇头,“不可,我们贸然截击,会给尉迟敬德松开捆绑,这家伙作战着实勇猛,让他和李世民合兵一处,我军难战呀。”他看着面前的地图,目光搜索着关中区域,“你们说,李世民如此招摇,生怕我们不知道他出军了,他究竟害怕什么?”

“自然是害怕我骠骑的厉害呀。” 一个副将得意地回答说。

康鞘利没接话,把手中的短刀猛插到沙盘中心的长安处,眼中精光毕现。

“大帅的意思,他害怕我大军直插长安?”

康鞘利大笑,“正是如此。据我所知,长安已经戒严,全城布防,李渊吓坏了。”他顿了一顿,“对面的尉迟敬德也吓坏了,数日不敢照面,好时机啊。”

“大帅的意思,我们去打长安?”

“孤军深入,不是上策。李世民敢做如此之大的迂回包抄,关键他有底气。他的底气来自哪里?就是有大唐各地官员百姓的支持。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是在大唐的土地上作战,不是在草原上。他可以远途机动,我军不可以,我们要时刻保持与后方的联系畅通。你们看,”他指向地图,“马邑、朔州、忻州,李世民一定会打下马邑,回兵朔州,尉迟敬德那时候也会倾巢出动,从忻州出击,朔州是中心。本帅作出南下长安的样子,李世民定会犹豫,等他停留在朔州西,机会就来了。我们就在朔州附近,与他决一胜负。”

“传令,抒特律率部佯攻忻州,拖住尉迟敬德。三日后,郁射从朔州西出,苑君璋从马邑南下,三面合围李世民!”

(3)

“康鞘利是一只草原上吃肉不吃草的老狐狸,他的诡计岂能蒙蔽住本帅。下令,人马不停留,加速行军!”康鞘利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南下长安,李世民一眼看穿了他的计谋,不予理会。再行半天便过朔州,直插马邑了。

秦琼和程咬金率十队人马行在前面。正疾驰间,一个长长的缓坡后面,赫然出现了大批骑兵,横排数列,一列足有千众,白色狼头大纛立于中间,一排排钢刀闪亮,缓缓向唐军方向运动。

“快禀报大帅,敌军来袭!”秦琼吩咐道。

不一会,李世民带领各将领来到前面观敌。对面黑压压一片敌军,居高临下,停在五百步外那一片宽广的土坡上。

“必是郁射所部。来得如此之快,且掐住了我军的行军路线,突厥骑兵不愧是战场旋风啊。”杜如晦说道。

“来了就打!此出长安,必有首战,此即首战。”李世民毫不犹豫。“传令,军中携重甲者,集中到前锋营秦叔宝、程咬金所部,其余轻骑两千一部,分归侯君集、邱行恭节制。剩余四千人马,随本帅殿后!”

李世民一手训练的唐军骑兵已经壮大成型,作战自有相当章法。重甲骑兵与轻骑兵相辅相成,重甲冲阵,轻骑掠阵,步兵结阵,大唐军团的战法在常年实战中愈发成熟。此次万人出征,皆为重甲骑兵,专为冲阵而来。出潼关之时,渭河大水,河谷行军,李世民下令那些体力弱、年龄小的士兵丢掉重甲,以轻骑而行,而身强体壮的战士则留重甲在身,以备大战。此时,李世民临阵变队,把两千重甲骑兵尽皆集中到秦琼和程咬金的前锋营里,正面突击突厥骠骑。

二千重甲骑兵,五百一列,面向敌军结阵肃立。夏末的天空阴沉沉的,雨没下,空气里却仿佛能拧出水。战士们的汗水滴到马背上,战马感觉到了大战前的紧张,不安地打着响鼻,等候主人冲锋的口令。

第一战就此开始。

鼓声敲响,秦琼和程咬金率队前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与子同仇!”大唐军团的将士们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心踏出了冲锋的脚步。势起;

鼓声渐密,仿佛长安城百万父老乡亲的呐喊,激荡着大唐将士保家卫国的决绝信念。辞我爹娘,披我甲胄,万里戎机,血洒疆场!他们在冲锋,他们的速度在加快。势劲;

鼓声大作,旗帜翻飞,军歌嘹亮:“受律辞元首,相将讨贼寇,咸歌破阵乐!”不迫敌虏誓不还乡!他们冲起来了。势汹;

鼓声如催,迅疾如风,天空中一声炸雷,欲扫清面前的一切阴霾。势不可挡!

一股强大的洪流向敌军压去。

李世民立于帅旗之下,心中感慨万分,这支英雄的军队终于有军魂了!立国初,人们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能活下去,求个军功,能挣点银子。而现在,士兵们当兵,是一颗雄心,是一种光荣,是为了国、为了家而战,身上无不带着一种劲儿,保家卫国,舍我其谁的狠劲儿!他心里同时又充满伤感,打完此役,这支部队生还者可能十之剩五啊。

秦叔宝和程咬金分列左右,两马当先,直直向郁射的中军方向奔杀。程咬金把长槊舞成一团,怒吼宣威。秦叔宝抻缰撒马,双锏斜插背后,疾驰中观察着对手的动静,对面乃强悍之敌,奋勇冲锋的同时切不可掉以轻心。

面对唐军的冲锋,郁射轻蔑地笑了。他是阙华的哥哥,战前阙华亲自给他写信,要他在与李世民对垒之时特别小心,时刻注意把军队缩成一个拳头,让那李世民无处下手。可惜入关以来他还未曾与李世民交过手。此前的作战,他数次与李元吉对攻,李元吉人马占优却不是他的对手,让他很是小瞧了唐军。类似今天这样的冲锋,他见过多次了,每次都是唐军大败而归,这次,李世民又能冲出什么新花样?

但是他错了,因为他面对的是李世民。

号角声中,突厥骠骑开始接战。他们延续着原先的战法,边冲锋边发射飞箭,迎接唐军的进击。唐军的重甲骑兵,从马到人皆有护甲,还有圆盾护身,故飞箭射中的不少,但是倒下的不多。程咬金肩膀被射中,他咬牙拔下箭杆,以长槊拨挡来箭。两军就要接战的一刻,程咬金一声令下,“出!”队伍一人一马,闪开距离,收拢队形,手中长槊齐齐斜指于马头上方,如一排移动的铁把尖桩,直直把第一波冲上来的敌兵挑于马下,压下了突厥军的气势。

两名突厥骑兵直奔突前的程咬金而来。程咬金大吼一声,长槊闪电般插入前面敌兵的胸膛,猛一发力,长槊贯穿那名士兵的身体,就这么带着人硬生生顺势插入第二名敌兵的胸膛。一槊串两人,程咬金哈哈大笑,甩掉敌兵尸首杀入敌军阵中。

秦琼老早瞅准了对方一个彪悍的头目。他打马找人,三步之遥,右手铁锏脱手,打着飞旋击出,那个头目想要用弯刀磕飞铁锏,却无从应接,一愣神的功夫,铁锏插在了胸膛上,没出血,这头目看着锏把发愣的时候,秦叔宝飞马赶到,右手搭住锏把,“出!”一股鲜血喷射而出,那头目栽倒在马下。与此同时,左手铁锏已经砸到边上一个敌兵的头上,连同铁盔砸塌了半边脸。

任大武趴在马背上穿插于乱军之中,他一点不慌乱。他跟上了李卫,一旦李卫跟敌兵缠斗在一起,瞅准机会,任大武便窜上对手马背,从身后抹断对手的脖子。“为啥老跟着我?你自己不会打吗!”李卫边打边训斥他,任大武不接话,掷出短刀把李卫身后一个敌兵击毙,“要不是俺,你后背挨了不止一刀了。”

毕竟突厥军人数占优,渐渐的,唐军的、二千人马陷入入了包围。是时候了,李世民令旗挥动,侯君集、邱行恭一左一右两支人马顺斜坡杀出,他们率领的轻骑早已行进到东西两侧,待到令下,立马从左右两侧包抄迂回杀入战阵。这是李世民惯用的战法。

中心开花,两翼包抄,战场进入了唐军的节奏。突厥军从未遇到如此强悍的对手,军心不稳,攻势给抑制住了。但是,突厥骠骑毕竟不是乌合之众,他们一旦进入战场,是绝对不会轻易向对手低头的。前面的人马被挡住,后面的却催动战马继续上前,两军拥堵在一起,像两堵厚墙,谁也不退。

秦琼心下着急,己军毕竟人少,时间长了恐怕会顶不住。好一个秦琼秦叔宝,丝毫没有犹豫,瞅准了敌首的位置,不管身边聚来多少敌兵,双锏如铁锤般荡开递到身前的弯刀,催动战马,单骑疾突敌军主帅。他要拿下郁射,一举结束战斗。突厥数十骑相围,独见秦叔宝一骑奋力前突,勇盖三军,不可阻挡。

大将军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此即是也。

眼见唐军大将奔杀而来,郁射身边的两员副将催马上前,与秦琼战到一处。双人大战秦叔宝。一番激斗,秦叔宝丝毫不落下风,边打边带动两名突厥战将向郁射的位置移动,堪堪进入发力的距离,右手铁锏扫向一名敌将,那人低头躲闪,铁锏却直直飞了出去,直奔郁射面门打去。

这边,郁射正在观战。敌军大将直奔自己而来,他并不紧张,身边还有数名悍将,足可抵挡此人。他紧张的是唐军已经把自己的人马包抄成三段,逐段围击,人数占优,却没有占到上风,这种战斗他以前没有经历过。他正在犹豫是否要鸣号角收兵的时候,一只铁锏旋成一团带着尖啸声飞来,边上的将领吓得喊出了声,刹那间,郁射下意识地低头躲闪,头上盔甲硬硬被掀掉。郁射披头散发,打马就逃,这一击真把他吓掉了魂。

突厥士兵见到主帅被袭,顿时失去了战斗下去的勇气,纷纷溃逃,唐军大获全胜。收兵号角响起,李世民收兵回营。

(4)

死伤不到百人,敌军死伤近千,一场大胜。军中士气猛然高涨。大军边行军边休整。不到半天,探哨来报,康鞘利三万骠骑来势汹汹,直扑我军身后。

这个康鞘利不是郁射,那是牙庭第一悍将。所有人心里想的第一句话。他能把尉迟敬德压在城内不得出战数月之久,唐军上下都忌惮这个人。

“大帅,我们要尽快准备,全军接战。”杜如晦说。

“不,分兵而战。”李世民目光转向侯君集,“君集,本帅给你两千轻骑,你能不能把苑君璋压到城内,让他不敢应战?”

“然!”侯君集一个字回道。面对四倍于己的敌军,大帅竟敢分兵而战,这是何等的胆魄,侯君集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深知此去马邑的分量,只有把苑君璋打得不敢出兵,大帅这边才能放手一搏。他侯君集寄居秦王府多年,无人知晓他的厉害,现在是时候显山露水了。

“那你即刻领兵进击,”李世民盯着侯君集的眼睛,“等本帅击败康鞘利之时,当闻君集将军的喜报。”

“我以八千拒敌,足矣。”李世民自信地说道。“然,此战必为血战,我们拼命的时候到了。”李世民语调平静,但是话语里的分量重到将领们为之沉默的地步,因为他们看到,大帅已经在反复擦拭他的“惊雁”长弓了,这意味着大帅将从一开始就要亲杀敌阵。没有更多的部署,秦琼、程咬金等将领纷纷下营动员,准备应战。李世民部署全军择一居高临下的长坡,合兵一处,结阵待敌。

“此处何名?”他问。

“摄马坡。”杜如晦回道。

“好名好地。且看我射其马,退其兵也!”

实际上,李世民心里并不轻松,他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刘文静跟他描述过康鞘利的作战,势如旋风,只进不退,战法凶悍无比,乃牙庭最彪悍的人马。

“来营儿的军械营到了何处?”他问负责与地方官员联络的长孙无忌。

“与大军相距二百里路程。需要走大半天。”长孙无忌答道。

“叫他抛弃多余,带足工具加快行进!”李世民催促道。

长孙无忌从李世民的眼里看到了焦急,他知道接下来的仗不好打了,起身出帐,亲自安排人前往接应军械营。

这将是大唐军团最精锐兵马与金山汗国最强悍骠骑之间的一次对决,迎面遭遇,毫无回旋余地。

“此战,谁也输不起呀。”杜如晦说。

“不,是我们输不起,他们输得起。”李世民马上纠正了他,“所以,我们要赢。”

将士们没人接话,大家听得懂,除了战,就是战。

午后的天空终于飘来几滴雨,却又停下不下了,空气更加湿热。突厥人的号角已清晰可闻,各营整齐列队,静待大战爆发的那一刻到来。

不到半个时辰,双方接战。真正残酷的战役就是这样,所有的底牌都呈现在对手面前,只剩下短兵相接,只剩下面对面你死我活的搏杀。突厥骑兵马不停蹄,甚至连停下观察敌情的时间都省略了,以他们擅长的雁翅阵型向唐军发起了凶猛的攻击。康鞘利为自己的失算而恼羞成怒,他一再驱动军队加快行军,一定要在李世民进攻马邑之前打掉唐军的气焰。对于唐军的战法,康鞘利了如指掌,他甚至不需观察便清楚李世民的排兵布阵——唐军的架势也不含糊,正面布阵,全军前突,这是要拼命的架势。

“那就来吧,我康鞘利书写汗国历史的时刻到了。”康鞘利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击败李世民后自己率兵围攻长安的场景。

这是一场真正残酷的战斗。装备同样精良的两支军队如针尖麦芒,誓言必杀对手,每一个作战单元都发挥到了极致,每一个作战个体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精彩但血腥,宏大但残酷。刀槊碰撞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战鼓的声音,厮杀声、惨叫声压过了号角的声音。沉闷湿热的天气与战场的血腥味掺杂在一起,大地也仿佛窒息过去,它不愿承载如此多的鲜血。

第一波冲锋席卷而过,双方便纠缠在一起,没有什么阵法,没有什么各营各部的区分,找到对手便是你死我活。唐军人数处于劣势,几乎以一敌二,每个将领身边都围着一圈敌兵,每个士兵都面对一个以上的对手,但没人胆怯退缩,一开始便杀红了眼,他们看到,大帅正与他们一起奋力搏杀在敌军当中。

程咬金杀得兴起,怒吼连连,从大破窦建德的连营就没经受过这么人的围攻,他兴奋地把长槊抡圆了,连捅带砸,不断有敌兵从马上栽落。秦琼双锏前后纷飞,他不用蛮力,每锏一出,必定有一敌将倒于马下。邱行恭挥舞着大刀,跟着李世民左冲右突,砍掉那些冲向李世民的敌兵。而李世民带领亲兵卫队,哪里紧张就冲向哪里,长弓连珠发射,直到用尽剑壶最后一支箭。 他顺手拔起敌兵尸体上的一支长槊,重新投入战斗。

任大武没法再跟上李卫协同作战,因为敌兵太多太凶猛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突厥兵看他是个小孩,大咧咧探身挥刀劈向他的头顶,任大武闪过,一个纵身跳到对手马背上,突厥兵还没有回过身,已经被任大武用短刀切断了脖子。那人瞪大了眼睛,想不通怎么死的,然后身子载下,却掉不下马,原来他的脚被马镫缠住了,任大武骂骂咧咧割断马镫,他才甩到地上。

在混乱的人群里,他躲闪着敌兵的砍杀,瞅准机会便这么来一下,半天功夫竟杀掉了四个突厥兵。正在喘气的当口,不远处,李卫正与一突厥将领苦战,身后有人偷袭,眼见命丧敌兵刀下。任大武大喝一声,手中短刀掷出,正中那名意欲偷袭的突厥兵后背,李卫击下那名敌将,转头对任大武喊道:“好小子,欠你个情。”

任大武端坐在马上挥挥手,刚要说话,左肩膀遭到了猛烈一击,身后一名敌兵袭来,一刀斜砍在他的左肩上。任大武顿觉天旋地转,嘴里一股热辣辣鲜血的腥味,他知道自己要掉下去了。然后失去了知觉。等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耳边仍旧是呼喊声和马蹄声,一只突厥人的战靴踏在他鼻子跟前,任大武毫不犹豫摸起身边的一把弯刀,用尽最后的力气,硬生生把那只战靴连同战靴里的小腿给削成了两截!

“奶奶的,大帅叫活着,没交上差呀。”他微笑着眯上了眼睛。

李卫跑过来,抱起任大武,“兄弟,挺住啊,你醒醒,哥哥这就带你杀出去啊!”

任大武惨白的脸上满是血迹,面带微笑地死去。李卫哇哇大叫,不再上马,索性立于地上与对手杀将起来,直至身中数刀而死,仍倚长槊直立不倒,怒目圆睁。

康鞘利立马于后军,看着唐军的精湛攻防和搏命之势,心下十分佩服。他从潼关之战开始便与唐军打交道,素来自负,认为唐军远非自己的对手。但是今天竟不能一战而击垮对手,再仔细观察战场,不仅没有击垮,事实上已经输了,半天过去后的战况让他吃惊,己方的伤亡要远远超出唐军。一股愤怒涌上来,他挥手下令,号角声中,中军始终没有参战的三千骑兵开始移动,务必一战灭掉李世民!

“大帅,康鞘利派出后续人马了,我军当撤!”苏定方眼尖,赶紧向李世民禀告。

李世民打马到高处,“应是如此。传令,边打边撤,向高坡集中。”再打下去是不行了,有被彻底包围全军尽失的危险,无论如何得结阵防御了。先行防住敌军后续人马的突击再寻破敌之策。

恰此时,天空雷声骤起,奔雷一下接着一下,仿佛要把大地炸开一个口子。附近树林里的枯木被雷电击中,霎时冒出了黑烟。紧接着,倾盆大雨兜头淋下,地上砸出一团团水雾,坡上的水流迅即形成了径流,夹杂着血水,向低坡淌下,眼前白茫茫一片。这仗,眼见是没法打下去了。

不待鸣金,双方自觉收兵回营。不知觉打到了黄昏,双方竟血拼了三个时辰。李世民马上清点人数,伤亡近二千,这是一个惨重的损失,万人之队去掉了五分之一。战斗时间不长,其惨烈程度和激烈程度却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战役。多少年后,大唐军史里,人们还记得有这么一次遭遇之战,大唐军团与突厥牙庭最精锐之师的巅峰对决。

“对方伤亡超过三千。”邱行恭估算了一下。五千具尸体,横陈在摄马坡上,淹没在血水中。李世民来不及多想,“上天助我。邱行恭,你带人赶快救护伤员。苏定方,你带人到附近树林砍伐树木,就地安营扎寨。秦琼、程咬金带人前出扎营,当防敌军偷营。只有与这康鞘利血战到底了。”他明白,此时如退,康鞘利会像豺狗一样紧紧咬住自己,根本不会给唐军翻身的机会。

雨势不减,不用担心突厥人来偷营了,他们更不习惯在这样的天气作战。李世民放下心来,命令程咬金带上一队人马绕开突厥大营,南下接应来营儿。“我军不可再以短板相接跟突厥人死拼,我们输不起,更死不起了。”李世民对大家说道,“军械营一定要在雨停前到达这摄马坡!”

(5)

康鞘利遭遇到了统兵以来最惨重的损失,按照时间单位算,伤亡程度是历年来最大的一次。但是他并不慌张,“我军人数占优,我不会以一场论输赢,我们要的是最后的胜利。传我的命令,郁射明日发兵参战,两军合围李世民,不管死多少人,都要一战而全歼之。”

康鞘利甚至连探哨都没有布置,他自信李世民不会放马来袭,唐军没有这样的战力。他下令部队好好休息,吃好睡好,以利来日再战。

“如果李世民趁雨夜逃走,怎么办呢?”

“李世民不会走的。他知道我骠骑的机动能力,一夜的行程摆脱不掉我们。他会跟我们打的。”康鞘利很自信。

“我们是在马背上吃肉长大的,比他们这些吃草长大的人要更有劲儿!”康鞘利鼓舞他的士兵们。

郁射派来他的副将,禀报说明日一早便前来与大军汇合。康鞘利心里更踏实了,原先他担心这个王子会像欲谷一样不听任何人的话。而李世民的四弟李元吉已经逃奔到离这朔州很远的地方猫着,不进不退,似在作壁上观。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大唐太子建成命四弟保存力量,只要形势不好便立刻回师长安,作最后的打算。

主帅乐观的情绪影响到全军,突厥将士们饮酒吃肉,大战后疲惫的身心得到了彻底的放松。“神狼总不能被兔子咬着,明天把今天吃的亏打回来。”大伙举着喝酒的大腕,互相鼓劲。

大雨趁人意,一夜不停。次日一早雨歇,红彤彤一轮大太阳升起在东方。郁射率军如期而至,康鞘利点起两路兵马,浩浩荡荡杀奔摄马坡。

如他所料,唐军并没有乘雨夜逃走,李世民正统领人马静静立在高坡上,布一个方阵,阵中隐隐约约多了数十个木架子一样的东西。

康鞘利轻蔑地一笑,“李世民一贯喜欢故弄玄虚,这些东西,顶多是火攻或者木滚而已,不必担心。”

他下令:“我军分两路,排列缓进,一直逼到他们阵前再行冲击。”三万人马分列两路前行,号角呜呜,甲胄相碰,叮当作响,气势逼人。

两军相距不足千米,唐军鼓声响起。程咬金和邱行恭各率百人冲下土坡,呐喊一声便冲进突厥军中,一阵砍杀后退回。康鞘利下令,不要被唐军的战术迷惑,跟着自己的节奏前进。但是,队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两军相距不足三百米,唐军鼓声又起,秦琼和苏定方各率千人冲下,与突厥前军缠斗在一起,他们凶狠的打法激怒了突厥人,喧哗声中,突厥军队发起了迅猛的冲锋。

秦琼他们来得快,撤的也快,与突厥前军保持了足够的距离。等到突厥军队形散开,进到百米之内的时候,唐军鼓声大作,从地下弹出无数绳索,呼啦啦,地面塌陷,突厥前军骑兵一下子陷到了十几米宽、一人多深的的壕沟里,顿时一片惨叫声,壕沟里布满了尖桩木刺。

后面拥挤上来的骑兵急急扯住马缰,拥挤在壕沟前的空地里,这时,唐军迅速闪开,阵中那些木棚子早已露出他们的“真面目”,每个木棚子里面都有一尊重型车弩炮!足有五十多架。

这是唐军对付骑兵最有效、最厉害的武器,现在,它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唐军操炮手们瞄准了沟堑前空地上拥挤成一团的突厥骑兵,发射出了密集的三棱飞箭。这种箭簇沉重锋利,一般的铠甲难以抵挡,更别说突厥人习惯穿的皮甲了。

原来,李世民一直念叨的军械营终于在昨夜半夜时分赶到了摄马坡。来营儿没有听李世民的命令,他只把抛石机给丢了,弩炮则一个没丢。一路上,他发动沿途的地方官和百姓,硬是把大部分的车弩炮以最快速度拖到了目的地。李世民大喜,他要的就是这个东西,没想到来营儿给他的要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之前,李世民下令调动四弟参战,因为元吉那边的局势足可分兵而出,给他以援助。但是元吉却按兵不动,令他大失所望,国家危急至此,大哥和四弟仍然在划分阵营,防着他,确是令人伤心。在度过短暂的愤怒和失望后,李世民下定决心自己来扛起御敌重担。

来营儿的到来给了全军一个定心丸,李世民当即下令全军连夜挖沟,做好掩体,只待次日一战。“我军不伤一人而退敌,来营儿将有大功也。”

飞箭如瓢泼般发射出去,突厥军队一片片倒下,阳光下,箭簇插进战马身体时飞溅出的鲜血清晰可见,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一场肆无忌惮的杀戮啊。

康鞘利大惊失色,“快快鸣号回撤!”慌乱之下,前面的人回撤太快,后面的还没反应过来,拥挤在一起互相踩踏,不少人竟因此坠于马下而送命。

“败了,败了,一场大败呀!”康鞘利呆呆地说道。他从未经受过这样的失利,几乎失去了临场决断的反应。郁射冲来大喊大叫,才把他从愣神中惊醒。

“撤吧,不能打了。”康鞘利有气无力地说。

“我往哪里撤?”郁射问。

“你撤回朔州城,我们不能放弃朔州。”康鞘利迅速调整回状态,他毕竟是沙场老将。

“我坚守一个孤城,能行?”郁射已经吓坏了。

“你要不回城内,李世民会在城外解决掉你。你放心,他的力量不足以攻城。我率军与颉利、突利两汗汇合,你坚守在这里,我会回来找你的。速走!”

大部分人马撤了回来,还好,唐军没有乘势来攻的意。但是,这仗不能打了,在重型车弩炮前,这种对攻就是去当活靶子。康鞘利慢慢撤走了大军,未与唐军接战,他却损失掉了上千人马,代价可谓惨重。

唐军阵地一片欢腾,来营儿被兴奋的士兵们抛向空中。几无伤亡,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

长孙无忌、杜如晦跟将士们一样笑得十分开心,“大帅,我们是不是这就动身,前去马邑增援君集将军?”杜如晦问道。

李世民哈哈一笑,“本帅判定,一日之内,侯君集回来交差。”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对视了一眼,大帅说话天马行空,他凭什么如此高看侯君集一个新人?

果不其然,是夜,侯君集押着苑君璋的儿子苑孝政回到大营。苑君璋大败,坚守马邑不出。“大帅,朔州、马邑之困已解,长安可以喘口气了,我军当寻颉利以决战也。”侯君集向李世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是啊,该寻找颉利打了。真逼到了绝境上,也就真正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多少年了,两军正面对垒的机会,特别是这么针尖对麦芒的战役并不多,如今三战皆胜,虽然突厥人并没损失多少,唐军上下却陡然提升了战胜对手的士气。信心上来了,局势也将逆转。

“就听君集的!”李世民豪情万丈,“打颉利,找着他打。”

唐军随即向忻州方向进击,一路上只要遇到有突厥军把守的城池,一概加以清剿,半月收回城池城堡数十座。在忻州,李世民率军与尉迟敬德前后夹击,在付出相当代价后,又一次大败康鞘利。康鞘利部死伤 惨重,率军狼狈退回漠北。郁射听闻消息,放弃朔州而去。长安之北的威胁,终于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