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府灯火辉煌,台上丝竹幽幽,台下笑声鼎沸,一派奢靡。
这便是贵族生活,这儿一顿饭,有时是整个穷人家一生的开支,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在意,因为没有过过苦日子,所以不懂得。
木离一身白衣肃穆,拢手站在后台,透过层层纱缦失神的看着台下,眼里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失望,仿佛从不曾有感情从她眼里流露,因为她没有什么期待着。
也许有过,后来被人抢了,现在,她是要抢回来。
顺着木离的眼光看去,我看见高高在上的许暮宁,他坐在那儿,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手上端着釉青瓷的酒杯,漫不经心,正听着面前来人的祝词,那神情说不上多特别,却让人为他痴迷。
林茵与他齐坐,倒是笑得大方典雅,目光偶尔瞥向许暮宁,却更多的是看向另一侧的林峰,眸似寒露,当爹的被这么看了却一脸不在意,笑得依旧高深。
许暮宁另一侧坐着的则是今天名义上的主角林萧,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看来身体还是没好,却不知节制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如同一个失意的少年,而他身边,本该坐着的妻子还未来。
“他这么喝下去会醉的。”我微微叹息,“身体本来就不好。”
“你心疼他?”木离笑,“神医知道了饶不了你。”
“你也知道他脾气古怪!”我失笑,看向清浅的位置,她怎么还没来,会出事吗?可林茵和大夫人都已经来了呀!
“听说今日傍晚林家供奉的玥珠显灵了。”木离理了理袖子,神情淡淡,“看来林家是要走大运了,看这席上众人,待林峰都比许暮宁尊敬。”
我笑,“所以舅舅把你送进宫以保证林家殊荣,倒是多此一举了。”
木离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如箭在弦,他不得不发。”
我摇摇头,实在不懂,送了一个林茵进宫为什么还要搭上一个木离,他们说,因为林茵进宫四年无一出,难保恩宠,所以林府要未雨绸缪,送个姑娘进去生个儿子,当真荒谬。
难道就没有人看到林茵脸上的不情愿和木离脸上的不幸福?
婚姻是基于互相爱慕的一对男女情感基础上的升华,不该成为联系利益的工具。
我一直这么认为,然而,我成了林萧和清浅婚姻的牺牲品。
当真是我死了,林萧才会死了心肯承认清浅吗?可他死了心以后又用什么去爱清浅?
错了,都错了,一开始就想错了。
所以木离,我不希望你跟着许暮宁,那样不会幸福。
我拉住木离的手,笑得勉强,“想来,我从没问过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木离看了我半晌,一句话堵得我再接不去下面的话,“我也没问过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太不讨喜了!
木离收回手淡淡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不过是辗转难眠,日日想着许暮宁过的。”
“如今要跟他回宫了,你可开心?”
“开心。”像是怕我不相信,木离又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开心,怎么能不开心。”
“可你看上去并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也只是你看上去。”木离笑了,“我从懂事起就想着做他的新娘,如今得偿所愿,你说我开不开心?”
我一愣,看着木离近乎疯狂的样子,终是认输了,有些事我真的怎样都改变不了,那是命。
“那么,我恭喜你。”我终于说了这句话,内心希望一个人幸福的念头从来没有过的强烈。
“多谢。”木离平静下来,转身戴上半片面具,大步走向舞台。
我轻叹一声,转头又看向林萧,他握着酒杯的手被人挡住,女子容貌清丽,虽不是倾城容颜,却更另人心动,因为她的脸上有着真情。
清浅,在这场盛宴中我唯一看到有着真心的女子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倾城。
我笑笑,抚了抚脸上面具,准备尾随木离而去。
这也是惊鸿的特别之处,穿着肃白长裙的少女翩然,脸上还戴着半片面具,神秘十足,令人惦记,再不敢忘。
这还是当初林茵能代木离入宫的原因,许暮宁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当初为他一舞倾城,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姑娘倒底长什么样,于是蹉跎四年,将一姑娘对她的爱意融成片片心酸。
如今那个姑娘要再为他跳一次当初的舞,这一次,他还说要带她走,却不是纯粹的喜欢了,姑娘依旧相信等待着他。
而我,只是又一次充当了他们故事中的小小配角。
“坠儿!”声音轻的像是能随风飘去,可我还是听见了,我回头,夜色中站着的女子衣衫凌乱,握着竹笛的手也尽破几处,向外渗着血,相同的脸上有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我笑,点头道:“和笛姑娘,多谢你护清浅周全。”
“我应该做的。”和笛上前一步,“别担心,玥珠已经交给奉若殿了,你很快就会好的。”
我失笑,“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说的却是这样的对话。”
和笛苦笑,“我们本来就不亲近,从前你很讨厌我。”
我一愣,“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和笛坦然,“是。”
“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了。”我看着和笛,认真道,“你对不起的,到底是我还是坠儿?”
和笛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撇嘴一笑,“不急,等我跳完这支舞你再回答,反正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和笛皱眉一笑,“好,我等你。”
熟悉的乐音响起,很多地方不同,更加饱满充盈,可我还是听出了这曲调,是惊鸿笑。在这样摄人心魄的曲调中,我看见台上独站着的木离缓缓矮下身子,三千青丝铺散开来,散在一身素白上黑白分明,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她手指翘起,青丝从指尖滑落,带着婉惜,带着虔诚,是夜暮中少女对天的祈求,从此心随我愿,别再失望。
姿态曼妙,舞动乾坤,倾城舞姬,当是如此。
我抬头,看着奉若含笑的脸,心里也慢慢渗出欢乐来,音符在奉若指下绽放,丝丝缕缕动人心弦,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琴音,也再没有人能把惊鸿笑弹奏的如此勾魂了。
提起裙角,我跑上舞台,正搭住木离向我伸来的手,奉若伴奏,木离伴舞,这最后一场惊鸿是我对从前的告别,是福是祸,也只是我对上天的祈愿,从此天随我愿,别再分别。
最后一个音止在弦端,我们停下舞步,交握的手掌被汗水浸湿,额头沁出薄薄汗珠,可脸上的笑却是这些天来最真实的。别人脸上的表情我也不想管,我只想看看奉若,他可曾对我有一丝痴迷?
“啪!啪!”单落落的掌声响起,许暮宁大笑着道:“好!好!好!”木离抿着唇一脸欢喜。
然后我听见林峰舅舅这么说:“能讨陛下欢喜,也是林葭的福份。”
一瞬间,木离脸上的笑僵住,握住我的手死死捏紧,我讶然的看着舅舅,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也是,林葭是嫡女,木离是舞姬,就算能进宫地位肯定也不一样,等木离走得很高那大概要等很久。
许暮宁眯起了眼,道:“爱卿,说她是谁?”
林峰舅舅答:“臣的侄女林葭。”
“爹!”林萧冲动着就要站起来,清浅赶紧拉住他,另一旁林茵也是一脸严肃,原来前几天她把木离和我都拉到许暮宁面前溜一圈就是防止舅舅再来这一出,可舅舅还是做了,他从来都不怕这个年轻国主。
木离松开我的手,淡淡一笑,对着台下众人道:“对,我是林葭。”然后她掀开面具,带着狠戾,缓缓道,“我是林葭。”
我看见了他们脸上的笑容,许暮宁在笑,林峰在笑,林茵也在笑,他们欣赏她,而担心她的人是笑不出来的。
“呵。”奉若撩袍走来,对着一群心怀鬼胎的人一拱手,“打扰诸位了,奉若只是祝林二公子健康长寿再不遇我。”
林萧回过神连忙回礼,“多谢神医,神医一曲果然惊鸿。”
“比不得林小姐舞姿。”奉若一语双关说的随意,“便当做临别赠曲好了。”
“你要走?”林萧急道,“那阿……奉姑娘呢?”
“自然是跟我走。”奉若唇角微微翘起,负手而立,月色下愈发显得玉面华冠。
忽然有风自头上刮起,不像是自然风,倒像是只大鸟在我们头上扇翅膀。
我仰头一看,不禁瞪大眼——真是只鸟!
那只大白鸟身形足长,看见我们向它看去便仰头长啼一声,声音清脆,如歌传响。大白鸟盘旋片刻,便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落在院中,这么近一看,它真的大,也亏得林府花院够大才装得下它啊!
“这,这是什么?”我指着大白鸟问奉若,表情和众人一样傻。
“是白凤,不过还是只幼鸟,白凤一族可是凤族之王,别小看这只凤儿,它和许暮宁身份一样尊贵。”奉若指着许暮宁回答的云淡风轻,可我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只大白鸟和玉树临风的许暮宁划上等号,这太难为鬼了!
奉若对着呆愣住的众人笑道:“如此,奉若先行告辞了。”
木离一把拉住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便放开了我,奉若解下我的面具递给她,替我告别,“后会无期。”
我看见林萧站了起来,神情凄然,双唇启合,喃喃的两个音节分明是在喊着“阿藻”,清浅一脸痛楚,咬着唇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而林峰舅舅他们,更多的却是震惊恐惧,临走,我却给林葭做证了,她真的没有说谎,林藻当真回来过。
心里钝钝的疼。
“先生。”我一撇嘴,他这么高调让我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又是要打什么鬼主意?
奉若却是轻笑一声,捧住我的脸轻唇上轻啄,呢喃,“我为你痴迷,从始至终。”言罢揽着我一跃,落到白凤背上,白凤又是长啼一声,带着我们冲入天际。
身后繁华似锦,都成了等待遗忘的过去。
后记:
七年后,皇贵妃林茵难产而亡,林府大肆奢侈行为终引起平帝不满,平帝下旨抄家,流放林氏一族众人,皇后林葭求情,平帝法外开恩,将林氏一族乏为庶民。
权势喧天的林府,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