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珑还没回到房里,就听到尹正欢天喜地的笑声:“好了好了,有气息了,来,哭两下来听听。”她也想跑进去看看,可只能站在门口,静静望着被尹正所抱的孩子。
什么妖魔鬼怪她都不觉得可怕,为什么这个孩子,她连碰都不敢碰了,不仅不敢碰,还要离得远远的,她一身鬼气,于人有损,所以不喜欢被人触碰,这么虚弱的生命,阳气都若有似无,她又怎敢靠近。
她不敢碰,尹叔也不敢碰,他一脸忧郁:“天啊,这么小,就跟小猫一样,七个月都不到的孩子,怎么养活啊?就算老爷在的时候,也未必办到。”
“不怕的爹,有少爷在啊。”
六道看向凌珑,见她的脸色宛如新雪苍白,便走过来问:“刚才是否有人来过?”
“来了,又走了,我想,他不会再来了。”
“干得好。”他伸手贴着她的又冰又凉的脸庞,轻轻地,生怕自己粗粝的大掌弄疼她,他知道阴差不好打发,可自己分身乏术,复苏之法尹正尚不熟练,要从旁指导。其实他刚才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孩子能不能活过来他根本不关心。
“你没事吧。”
凌珑垂首望着裙角说:“没事。”
不可能,她避开他目光,低着头说话的时候就一定有事,可是尹正就是不让他们好好说会话,一脸兴奋跑过来:“少爷你听,他哭了,好小声好可爱。”
尹叔却没有好脸色:“臭小子,又不是你的孩子,高兴什么?”
“爹,别这么说嘛。好歹你儿子今天大显身手,救了两条性命,你不应该觉得骄傲吗?”
“此时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六道可不是吓他,
“怎么?还会有什么变故吗?”
“反正他要在我这里待够一个月,谁都不能见,其他的事你来处理。”尹正高兴是高兴,可把孩子抱得乱七八糟,他想给尹叔接手,可老爷子看都不看一眼,很不屑的模样,六道看不过去,单手就把孩子抱着,稳稳当当,走向另一个房间。没有人知道那个房间有什么,六道在里面做什么,任何人包括尹叔和尹正,都禁止入内。
六道一走,凌珑也急急忙忙离开,她记得这里有伤药,她居然会受伤,受伤还会痛还会流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可她一点都不难过,这些“人”才经历的事,她高兴还不及,几千年来第一次上药,她还手忙脚乱不知如何下手,亦或是不舍得下手。
“要不要再割几刀试试?”
“这倒不至于……”
阴冷煞气浓烈而至,凌珑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六道青焰滔天的绿眼,怎么办,难道她刚才的一举一动他都看见了,她猜对了,六道正是看到了一件白痴都不会干的蠢事,她把伤药抹上后又涂掉,血止了又再流。
“你到底在干些什么?”沉沉的嗓音透露出他怒潮汹涌的心情,手握得关节劈啪作响,凌珑只得做好被劈头痛骂的准备。
“我是不小心……不,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受伤……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吧,她投降了,千万个解释六道都不会接受的,要骂就骂吧。
“我说过你会变得和人一样,你是听不懂,还是忘个干净?”
“我听得懂,也没忘记,下次我会先静静坐着,看清楚敌人用什么武器再动手,可是……这是真的血吗?”她用手指拭了下还没干结的鲜血,那个表情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六道已然忍不住,吼叫声如雷贯耳:“假的,你是不是还想舔一下?”
凌珑的眼睛灵俏地转动,这个主意不错啊,要是能吸自己的血气就更好了,自给自足啊!六道冲到了她面前,捏住她的手腕说:“你给我住手!”
凌珑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还是好好上药吧。”六道抢过她手里的瓶子看,一脸嫌弃:“这什么药?会留疤痕的吧。”
“那有什么关系,留就留吧。”
“你是我的人,怎么可能让你长疤痕?”六道把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的纤细玉足还是第一次呈现在六道面前,却是以这种方式,根本没有撩动他分毫。她的伤不深也不浅,既可以涂药愈合,也可以用更快的方式,但六道选择的方式既不快也不慢,他的无影神针变得慢吞吞的,那一针一线缝得比绣花还要仔细。六道放慢手的目的就是要她痛,叫她再也不敢受伤。然而事与愿违,人家凌珑半声不吭,还觉得他缝太快了,那伤口还没欣赏够呢。
看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六道实在看不过去,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不过是种障眼法,不是真的。”
凌珑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闷闷地说:“哦,原来障眼法就是骗人骗己的法术,为何要创造这种法术?”
“人家施障眼法是怕真面目吓到别人,现在好了,你这个样子更吓人!”
“会吗?难道我吓到公子了?”
“是,我快被你吓死了!”六道说的不是气话,他把凌珑紧紧地拥入怀中,凌珑坐在他的腿上,极是不自在:“公子,我是时候要回骨笼,可否放我下来。”
“你糊涂了吧,还有一时三刻,早得很!”什么时候回去,他记得比她精准,休想用这个理由逃避他。凌珑十分担忧,该不会这一时三刻都要被他一直抱住,哪里也去不了,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情节,她浑身的力量都在快速流失直至干涸,这个时候才是最可怕最危险的,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毁灭。
“公子,你这样子,万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呢?”
六道定定地注视她,眼眸暗绿如幽潭,沉溺在她的话语中,她并不晓得,这句话简直比她芬芳扑鼻的娇躯还要撩人心弦,他的心是被冰封住了,可她点燃的这束火苗,能瞬间让冰山消融,蔓延成猛烈火海。
“这是我的地方,不会有人闯进来。”六道附着她的耳朵深沉地说,然后在她耳下的肌肤轻啄,凌珑仿佛触电般跳了起来,捂着耳朵震惊地盯着六道。
其实她并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明白六道这么对她是什么意思,总之,她的职责应该是挡在面前保护他,不是坐在他怀里索取温暖的。
“公子,我……怎么会?”明明想跑出去,可双脚像生了根似的杵在那里不能动弹,她明明想找个理由让六道放他离开这里,可是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根本办不到了,她的身体好像完完全全被别人支配着,控制着,完全不能随自己的心意。
“你不是不讨厌我吗?为什么还这么抗拒。”六道长臂一伸,将她拖回怀中,她那双俏生生的大眼睛又惊又疑,看着那张俊酷的容颜逐渐拉近,冷毅,紧抿的双唇也快贴到她的唇上,她闭上眼睛,整个人都沉浸在大难临头的恐慌之中。
“罢了,这样子又有什么意思。”六道并没有真得吻下去,也并不打算一时三刻都在抱着她,他才不想把时间消磨在一个从头到脚都在抗拒他的女人身上。孤寂和冷清猛然袭上心头,他突然觉得很累,什么都不想干了,他放开了凌珑,闭着眼说道:“给我拿壶酒,之后你想干什么就尽管去吧。”
凌珑的手脚蓦地又能动,喉咙里也能发出声音来,她本来有很多疑问,很多话想说,可看到六道情绪低落的样子,就不敢再说不敢再问,难得六道大发慈悲暂时还她自由,就该好好利用这一时三刻。
刚走出来,就撞见在过道里愁眉苦脸,一直碎碎念的尹正,他看到凌珑仿佛看到了救星,大声叫道:“凌姑娘,你还没去睡觉,实在是太好了。”
“你找我?”
“当然,我等你老半天了。”尹正还以为她要和六道在房间里直到天亮才出来,愁了一个晚上。可看到脸色向来苍白过人的她居然有些潮红血色,想必在房间里少爷对她下了不少功夫。
“找我干什么?”凌珑不解地问,她感觉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她了,即使现在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他们要做的事情她一点也帮不上忙。
“当然是让你帮忙出主意啊。”在六道眼中傻傻呆呆的她在尹正心里却有满脑子的主意,尹正对她的敬佩不输于六道。
“出什么注意?”
“你说我们一个月都见不到孩子,这个事情要怎么跟赵老爷那边说?我觉得人家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唉,很快就天亮了,要是他们问起我来怎么办,唉,少爷把这么困难的事情交给我,可怎么办啊?”
凌珑随口一说:“这一点都不不难,只要不让人知道小孩已经生下来就行了。”
尹正双掌一拍,大喊道:“对啊!我怎么想不到,反正这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我说什么都没人怀疑,对了对了,孩子那丁点大小,再过一个月再抱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只是刚生下来的。”他只是高兴了一下子,立即又苦瓜着脸:“可是,我又该怎么跟少夫人说,等她醒来,肯定第一时间要看孩子,这又该怎么办?”
“我听你们说不足月的孩子很难存活,公子一定是有万全之策,你照实跟她说,这样子孩子才可以活下来。”
“哪有这么容易说,白茹兰这个人本来就死心眼儿,加上妇人产子后气阴两虚,情志失调,万一她想不明白,想不开怎么办,唉……”
凌珑看平日里都心宽乐观的尹正突然变得愁眉不展,确实让人看得很不习惯,现在整个药王庙都一个人能缓缓这种愁云密布的气氛,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凌姑娘,我可不明白女人的心思,你可要给我出出主意。”
“女人的心思?我也不太明白。”她自己的心思就这么简单。
“别开玩笑了,你肯定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快跟我说说,少爷会怎么哄你?”
凌珑觉得真没开玩笑,也真没办法帮他,这么多年她没有高兴的时候,也没有不高兴的时候,她的七情六欲随着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都已经消失了,就这样迷迷糊糊,不清不楚地过了好几千年。
“我不高兴的时候?”这只能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挖掘她那些残破不全的记忆。如果难过的记忆还能延续了这么久,必定是刻骨铭心,而又有人在意她这种心情的,必定生生世世都不能忘怀。想想,好像没有,再想想说:“从前,我也没有机会不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