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秋风入耳,沿着湖畔向上,纯鱼不知道走了多久,踉跄的来到了紫幽宫的断壁残垣。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曼陀罗花,在风中摇曳它们的姿态,越发挺拔。纯鱼精疲力竭,双膝终于无力再支撑,跪下地去,回头看去,一望无际的花海中已经找不到其他人的踪影,才挣扎起身,前进几步,在一棵被紫藤缠绕的枯树下安心的将钰儿放了下来,沾满鲜血的双手将自己蓬乱的长发往后拨,跪在地上,虬曲着身子贴近钰儿的脸庞,轻轻的叫唤她,眼泪鼻涕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脸上,又用血淋淋的双手去抹掉,就这样,钰儿煞白的脸色被抹得乱七八糟,也不见苏醒。
纯鱼急了,像是失去同伴的大雁,自言自语的哀嚎着:“不行,我的钰儿最爱干净了,不能在她睡着时把她的脸弄成小花猫似的,她醒来会怪我的。”
跪地的双膝又挣扎起来,像只逃窜的老鼠失去了方向,他东奔西走,终于找到了水源,又像被虎豹追赶的羚羊一般,急速的飞跑向钰儿,抱起她来到水源之地,重伤的纯鱼快速的将自己的袍子脱掉,胡乱捏成一团,让钰儿枕着,又从裙边撕下一块白布,颤抖的双手慌乱的用打湿的白布去擦拭钰儿鲜血淋漓的脸庞,直到那张纯真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仍然面无表情安静的沉睡着。
纯鱼红肿的眼睛瞥见钰儿青衣布上自己刺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整件青衣,痛哭流涕的纯鱼颤抖的双手停留在腰间受伤部位的上面,迟迟不敢去碰。刹那,一个念想,将钰儿紧紧的抱在怀中,无声的泪水变得泛滥,声声嘶哑叫唤着钰儿:“傻钰儿,你既然那么爱我,怎么可以抛弃我先我而去呢?你走了,谁陪我酿酒?谁陪我种花?谁陪我钓鱼?谁陪我嬉笑玩耍?”
纯鱼哽咽,泪流满面:“你不是说过飞鸟不孤,鱼亦不独吗?可飞鸟还是飞走了,不是吗?钰儿,你回答我啊!还是你恨我,这是你在惩罚我?好,我发誓,我再也不离开你半步,只要你醒过来。”
纯鱼转悲为喜,美好的憧憬着,眼泪却依旧决堤般流落:“只要你醒过来,我不要恨了,我不报仇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在墨云山经营我们的小酒坊,一起在黄昏时采花,在早晨拾露,一起雨中散步,雪中寻梅,一起在湖中泛舟,温酒赏月,一起照顾我们的孩子……只要你醒过来,钰儿。”任凭纯鱼怎么撕心裂肺的喊着,依旧是那具冰冷的尸体,凄美暗淡的面容,而周围的曼陀罗在鲜血的灌溉下越发娇娆,仿佛在嘲讽纯鱼一般。
抬头,曼陀罗越发的飞扬跋扈,纯鱼若有所思,是屋顶上钰儿的身影浮现,天真烂漫的声音传来:你知道吗?纯鱼哥哥,白色的爱情和黑色的死亡是这世上最美的极致,而姐姐说黑色曼陀罗只要吞噬人类鲜活的鲜血,便能将这两者转换,因为它偏爱这嗜血的灵魂。柳暗花明一般,纯鱼似乎看到了希望:“对,黑色曼陀罗,黑色曼陀罗,钰儿,我们有救了。”说罢,将钰儿的头枕在自己的白袍上,自己小心翼翼的在曼陀罗花丛中仔细的寻找黑色曼陀罗,他似乎要把眼睛低到地底下,生怕放走了哪一根嫩芽,错过了哪一朵小花,而花后有人唏嘘长叹,不忍纯鱼的痴情,锁梦也才真正明白钰儿的等待是值得的。
就这样,纯鱼从黄昏找到了日落,从日落找到了黑夜,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月光下的黑色曼陀罗摇曳翩跹,抓住救命稻草的纯鱼欣喜若狂,抑制自己百感交集的心情,将自己的衣裳好好整理一番,郑重的跪在这朵黑色曼陀罗面前恳切的期盼:“花神,我知道您偏爱这淋漓的鲜血。”说罢,拿出胸前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暗处的他们胆战心惊,只听得纯鱼恳求的言语:“我愿用我的鲜血换取钰儿的性命,只求花神成全。”
鲜血就这样成股的流入黑色曼陀罗的花萼中,却依旧无动于衷的在月下轻舞,无视纯鱼的存在似的。墨梓蠡于心不忍,出现在纯鱼面前:“够了,纯鱼,那只是一个传说。”
纯鱼的脸色煞白,微笑着:“如果出事的是小虎婆,你不也会相信吗?”
墨梓蠡哑口无言,不忍的目光投向执着的纯鱼。锁梦也现身,点了纯鱼穴道,帮他包扎好,面对纯鱼的大声吼叫一点也不示弱:“就算你的鲜血能换回钰儿的重生,你要让她内疚的过一辈子吗?”
纯鱼已无暇顾及太多,只是不忍钰儿就这么离开自己,使尽浑身力气想要冲开穴道时,身心重创的他不敌身体的反抗,昏晕过去,再者便是淳于枫和紫姮的极力抢救。
一潭孤寂的清水,时刻传来滴答的声响。黑暗下的月光洒在恬静的钰儿身上,锁梦几经摔倒,被墨梓蠡和痕儿扶起,吃力的倒到钰儿身边,泪水又这般无声的滴落,那被血染红的青衣布下不正是自己一掌震碎的五脏六腑么?她跪了下来,轻轻的抚摸钰儿的脸庞:“傻钰儿,你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可知你是我最深的牵挂,你怎么能让我担心呢?”
毒火攻心,锁梦不敌,鲜血从口中吐出,墨梓蠡忧心不已,忙过去扶她,锁梦伤痛欲绝,只是内疚折磨的神情紧盯着死去的钰儿,刹那,痕儿瞪大了双眼,忙叫了声锁梦姐姐,顺着痕儿的目光望去,锁梦吐出的鲜血竟然与钰儿体内流出的鲜血相融合,墨梓蠡紧紧的抱着锁梦,泪落:“别想太多,上天让你和嫩寒分开,却送了个这么懂事听话的妹妹给你,以致你红尘路上多了一份牵挂。钰儿生前那么爱干净,你也不想她这么黏糊糊的一身血踏上另一个世界吧?”
又向痕儿道:“丫头,好好和你锁梦姐姐帮钰儿收拾一下,让她干干净净的上路吧!”
月色反衬出痕儿脸上发亮的眼泪,朝墨梓蠡重重的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锁梦,看着墨梓蠡消失黑暗中的身影,朝锁梦道:“锁梦姐姐,我们好好替钰儿姐姐打扮一番,不要让那些脏物污染她的身体吧!”痕儿率真的眸子让锁梦点头,两人于这潭水间擦拭她千疮百孔的身体。
晨光熹微,钰儿被枯柴架起,安静的沉睡着,紫姮、淳于枫、墨梓蠡、赵逸伦、嫩寒、赵念娆、墨痕儿都伤心的站立在这具尸骨面前,静静的看着逝去的钰儿,不舍的眼泪滑落,锁梦于钰儿的额头轻轻一吻,微微笑道:“乖钰儿,安心走吧!记住,无论到了哪儿?都要快快乐乐的。”退后几步,手中火把一扔,干柴烈火中逐渐消失钰儿的身影。
寒鸦凄凄,曼陀罗依旧如此娇艳的开着……
墨云山,小酒坊。
寒风透过窗户掠起淳于枫鬓前斑白的发丝,通红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纯鱼,生怕他会消失一般。锁释伏在他膝前,静默的不敢说一句话,傻傻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纯鱼,念娆倚窗靠着,窗外荒芜的景色不免带来萧条,化蝶般的愁目下是她剪接的记忆,那段不堪回首、不可饶恕的罪孽……
走过墨幽宫的每一个角落,惨淡的景象在墨梓蠡脑海中浮现,物是人非,人走景黯。痕儿不忍的目光紧跟着墨梓蠡的背影,默默地陪着他。转到正堂之时,于墨幽宫宫主之位前下跪,潸然泪下:“丫头,是谁杀了她们?”
痕儿前去,紧挨着梓蠡跪着,伤心的叫了声师兄,自己又怎能再勾起那段邪恶的历史呢?只是任由眼泪无声的落下,不吭半声。刹那,地面一阵巨响,是墨梓蠡一拳袭地,渗出了鲜血,痕儿连忙双手抓住墨梓蠡落地的拳头,不让他有下一步举动,痛喊着师兄。墨梓蠡看着痛彻心扉的痕儿,何时天真无邪的她眼神中流露出这等哀伤?左手伸过去抱住了她,嚎啕的哭声:“对不起,丫头,对不起……”
痕儿只是摇头,宽慰梓蠡:“没事的,师兄,墨幽宫的姐妹们虽然走了,你还有痕儿,还有墨幽宫,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重整墨幽宫,不要让师父失望,让死去的姐妹们失望。”
墨梓蠡涕泗横流,是痕儿充满希望的眸子让他重拾信心,朝四周仔细的环顾,左手重重的捏住痕儿的肩膀:“丫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将紫幽宫、冷幽宫、墨幽宫合一,让三宫的思想传于世,流于史。”
善解人意的痕儿又何尝不知道梓蠡抱着必死的信念来保护锁梦与自己,只是自己怎么忍心不去成全他最后的心愿?或许,离开这个世界,可以孝顺自己的亲人,可以无所顾忌爱自己的爱人,而不是担负这无情的责任,违背自己的心做一件又一件不愿做的事。痕儿扑倒在他怀中,大声嘶叫着师兄,双手紧抓着他的衣服,巴不得自己替他承受这一切。
墨梓蠡的眼泪滴进她的发梢:“答应我,丫头,做回你原来的样子,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痕儿点头,嘶哑的声音:“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墨梓蠡笑了,看着眼前那把宫主之椅:“慎独于己,博爱于世……”
古洞,冥悲在水潭中央凝结了一切,秋千架上,是无尽的思念与回忆,钰儿天真的身影似乎还在这满洞的灵物之中,抱过一只灰色的兔子,轻轻的抚摸着它,像在婆娑钰儿的头发一般,目光呆滞的望着水潭中的冥悲。紫姮坐在她的身旁,心疼的叫了声梦儿,锁梦看着紫姮越发惨白的面孔,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红肿的眼眶滑落:“姨母,我好想钰儿,好想她。”
紫姮一把将锁梦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她。是锁梦内疚嘶哑的声音:“是我亲手杀了她,我杀了我最爱的妹妹,我的亲妹妹。”
紫姮摇头说没有。灰色的兔子从锁梦手中逃走,锁梦啜泣的声音:“我只顾练功,放养她自生自灭,她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懂事,那么的善解人意……”
紫姮心疼不已,安慰锁梦:“是因为你默默地疼她,才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钰儿,梦儿,相信钰儿也不想见你这般自我折磨,让她安心的离开,好吗?”
锁梦抹去眼泪,从紫姮怀中起身,模糊的双眼下是紫姮虚弱的身体,朝她点头:“姨母,嫩寒会借用皇上的权力免去赵普的权力吗?该告诉嫩寒赵普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吗?”
紫姮起身,背对着锁梦,自己又何尝没想过这事?无奈:“梦儿,如果你娘还活着,你会怪她吗?”
语罢,锁梦向后一震,连忙起身,跑到紫姮面前:“她活着是吗?湖边一战,那个躺在嫩寒身旁的青衣尼姑就是吗?”
紫姮苦笑:“母子连心,怎么会感应不到呢?你会原谅她吗?”
从紫姮的目光中,锁梦感觉事情的不妙,忧心不已:“她喝了无尘之水,她仅剩的一丝情感是什么?”
怨字从紫姮口中斩钉截铁的说出。
锁梦似乎明白了一切,颤颤巍巍的退到秋千上,手扶藤坐下,平静的语气:“姨母,等墨梓蠡处理好一切,等杜纯鱼醒过来,我们就去找娘吧!”
紫姮朝她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冥悲的寒气更重了,整个古洞萦绕着白雾,久久不能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