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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相见欢(九)

2017-02-26发布 8603字

第二日起来,华青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想起昨晚的事,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可笑的梦。想起做这样的梦又有些害怕,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自己还如此惦念着那个已经成为自己小叔子的人吗?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华青拍拍自己的脸颊,想起这一个月来,其实与宋明相处得不错,宋明体贴稳重,私下里对着她却很放得开,柔情蜜意的,她回门之时的娇羞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每日的喜悦也并不是强颜欢笑。

可是,为什么还会做这样的梦?

突然华青看到枕边的一样东西,吓得差点栽下床来。

是一个信封,却是西山道观的请帖。

华青未嫁之时,常同母亲去道观,道观女真人众多,也有专门接待女客的院落。以往每年华青都会同母亲去住上些时日,同那玉清真人最熟,这请帖便是玉清真人发来的。说是听闻她夫君出了远门,邀她去小住几日。

华青咬咬牙,这个请帖是什么时候放这的?是谁放的?难道昨晚并不是梦?

刹那间脸都白了。突然听到彩珠开门的声音,迅速便将请帖藏到了枕头下。等到藏完才想起来,自己为何要藏起来,如此不免不好再拿出来,这个并不是不能见人的事,兴许问问彩珠便知道了,万一是这个丫头放的呢?可是自己去藏了起来,这个动作难免便让人生疑。

彩珠进门来有些疑惑:“小姐,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华青看看窗外,果然,天色并不亮,比往日早了许多。

华青道:“有些睡不着,便起来了。”

彩珠走进前来看到华青还有些苍白的脸道:“小姐你的脸色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华青摸着自己脸道:“没事,想是没睡好的缘故。”

彩珠眼珠一转道:“莫不是想姑爷想的?”

华青并不理会她的打趣,只道:“不知他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彩珠看她似乎有些伤心的样子,便不敢再说笑,只劝道:“姑爷不是说最多半月,若是赶早一些,十天也就回来了。”

华青轻轻的叹了口气。

彩珠便推她起来:“我的好小姐,今日天气极好,您且起来,待奴婢给您梳个美美的妆,咱们出去走走可好?”

华青并没有兴致,只道:“今日我不想出门,你只给我梳个简单的,待去给四老请过安,只让我在屋里歪歪。”

彩珠担忧道:“小姐,您的身子真的没有不舒服吧?”

华青道:“无事,只是不想出门。”

等到请安之时,果然宋夫人也问:“青儿,你可是身上觉得不舒爽?”

华青道:“并无,娘亲别担心,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一会想回去补补觉。”

宋夫人便捂嘴笑:“如此,那你便回去好好歇息吧!”

华青有些尴尬的小声道:“娘亲,不是您想的那样!”

宋夫人便笑问她:“不是哪样?我想的哪样?”

华青扭扭身子不依,宋夫人拍拍她:“好了好了,娘亲说笑呢,去歇着吧啊,去吧!”

华青方行了礼退出去,路上彩珠还小声道:“小姐,夫人还在笑您!”

华青白她一眼:“就你话多!”

彩珠便低了头掩了嘴。

华青回屋让所有人都下去,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下了,似睡非睡的,似乎一直在看着日光渐渐的越来越亮,又渐渐的暗了下去。

突然见到宋腾站在自己榻前道:“青儿,你好狠心,你真的不肯来见我一面吗?”

华青一个激灵便吓醒了,谁知睁眼一看,宋腾真的在,蜷坐在脚踏上,倚着自己榻边盯着自己发呆。

华青坐起来,不知是什么心情,极致的害怕担忧却混着极致的欢喜:“你为什么又在这里?若是让人看见了,你让我怎么办?”说着又滴下泪来。自从昨晚起,每每见到宋腾似乎便很容易流泪。

宋腾伸手轻轻为她拂去眼泪:“你别哭,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让别人发现的,我只是,我等了你一日,却没有看见你,我不相信你不想见我,我听娘亲说你今日睡了一整天,我担心你身体不适,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华青轻泣道:“我身体不适?我身体并无不适!我这样是因为谁?若你不在我面前出现,我如何会这样?”

宋腾又惊又喜道:“你说,你说,你是因为我?”

华青将脸扭到一边。

宋腾猛的将她搂入怀中:“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并非无情!”

华青想挣扎,宋腾更加大力的抱住她:“你别动,我只是抱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今天等了你一整天,我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你,我想你在做什么,你吃过早饭了吗,你快出发了吗,你到山门了吗,我远远的眺望着,也许下一秒我便能看见你穿着鹅黄的长裙,还是如那一日那般娇艳可人。等到中午,我想也许娘亲留你吃午饭,也许你要午睡一会,也许下午出发更合适。等啊等,等到了黄昏,我还是不死心,直到天色黑透。”

华青在他怀里慢慢的安静下来。

宋腾改为轻轻的搂着她,柔声问道:“青儿,你真的不想看见我吗?”

华青硬起心肠,将脸扭到另一边:“不想!”

宋腾苦笑着放开她,好像又是在嘲笑自己:“我告诉我自己,你同我一样,必舍不得我为你伤心难过,没想到……”

突然话声顿住,华青回头一看,正看到他紧紧抿着嘴,却还是没有止住一条血红沿着嘴角流下来。

华青忍不住,扑上前来抓住他双臂,哀声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宋腾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痕,轻轻挣开她的手道:“你不必可怜我,若是你实在无心于我,我必不敢再纠缠……”

华青突然崩溃却只敢收敛着痛哭:“你叫我如何有心于你,如今这样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

宋腾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早没有……对不起,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果真转身走了,似乎毫不留恋一般。华青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张不开嘴唤他。

一整晚华青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总是看到宋腾吐血的样子,或是苦笑的样子,或是对着她说对不起的样子,若是……阴差阳错,再也没有更改的可能了吗?

睡梦中华青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不,我不相信,一个错误真的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吗?难道绝没有可以弥补的机会吗?

那个声音似乎来自很深很深的心底,那个充满渴望的被关押起来的自己在疯狂的嘶吼。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光线照进来,华青突然睁开眼睛,她做了一个决定,随之而来的是剧烈起伏的呼吸和那种久违的兴奋狂喜。就如刚刚见到他的那一日,就如等待他娶她的那大半年,这才是她情窦初开时的滋味,这才是她待嫁的心情。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将开始不同。也许,她不想想太多,也许……

华青自起床开门唤人:“彩珠——”

彩珠的房间都离着正房远,这也是宋家主子的习惯。而其他下人的房间还要离得更远些。

等到华青提着嗓音唤到第二声,彩珠才在房里答应了一声,很快出来,惊奇的问:“小姐怎么这么早?昨晚睡得可好?”

华青点点头道:“你收拾收拾,我想去西山道观住几日。”

彩珠并未有任何反应,只高兴的答应了一声好,赶着便唤了人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伺候洗漱的,又来与华青梳妆。

收拾妥当,华青便去给四老请安,宋夫人便留她吃早饭,华青答应了,顺便请示一下要去西山道观住几日的事,宋夫人连道好,当是时宋腾也在,因是刚回来,宋夫人也留了他。华青不过与他见了一礼,也不敢去看他,自然不知道他是何表情。

因西山道观是住惯了的,将宋夫人派来送她的人遣走,只带着彩珠一人,华青便在西山道观住了下来。

华青道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便将彩珠留在屋内,彩珠有些迟疑,华青心中虽有些忐忑,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自己不过随意走走,很快便回来,彩珠看她一脸淡然的样子便不敢再说。

华青信步走出去,很快便转到后山,那片金黄的银杏树下,果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微笑着望着她,眼中似乎有万般情意。华青朝他走去,不过几步便忍不住疾行起来,终于飞奔扑入他的怀中。

那一刻似乎全身心都被什么充盈得饱胀了起来,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宋腾摸着她湿润的脸颊,有些慌:“青儿,怎么了?”

华青摇摇头。

二人在山中转了片刻,越转越深处,华青有些担心,打算回去,宋腾伸手拽住她,像个可怜的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你别扔下我。”

华青道:“我对侍女说很快便回,若迟迟不归,我怕她会找我。”

宋腾道:“青儿,我,我寻了一个与你相似之人,扮作了你的模样回去了,与真人聊得投契便要了一间静室参悟去了,不得人打扰,真人自会去通知彩珠。青儿,无人能打扰我们偷来的这一日好光景。”

华青心中乱跳个不停,然而看着他期盼的眼睛,终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宋腾牵着她的手,华青觉得这一日比过往的十八年光阴还要来得深刻动人,二人渐渐绕过一座大山背后,宋腾问华青怕不怕,华青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宋腾便忍不住抱着她吻下去。所谓以天做被地为床,便是如此了。

到了傍晚时分宋腾才依依不舍的将华青送了回去。华青回到屋里果然听彩珠说:“小姐您参悟回来啦?不知小姐参悟到什么大道,小姐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红粉佳人。”

华青作势拍她:“你个小蹄子胡乱编排我!”

彩珠便求饶:“再也不干啦,小姐饶命啊。”

华青也不知道宋腾是如何安排了,果真无人起疑,自此日日与宋腾在后山欢好,浑不觉日子过得飞快,唯有彩珠无意中说了一句:“小姐如今越发了不得了,竟是日日参悟,可不要成仙去了?”

华青便掩饰道:“我自小没什么得不到的,便不曾体会这世间的辛苦,谁知一旦别离便引出许多的思绪来,难怪世间非是多情人无法做得才气滚滚……”说着便不知陷入什么思绪去了。彩珠看她突然又走了神,不免偷笑着出去了。

华青待她出去,不免偷偷松了口气,很快便被那巨大的欢愉占据了满腔心思。

华青已不去想其他,这日午后宋腾突然道:“青儿,我们得回去了。”

华青疑惑的抬头看他。宋腾蠕动了两下嘴唇终于道:“大哥快回来了。”

华青一惊,才想起自己有意无意的拒绝去听宋明的消息,几日前宋明便着人带了信来与华青说,自己不过再有三五日便能回来,劳娇妻久候了!

华青一言不发的起身整理衣衫,宋腾去扯她:“青儿,你说句话,你是否不高兴了?”

华青闷声道:“我有什么不高兴,我夫君回来了,我自是高兴才是。”

宋腾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搂着她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了,你是不想与我分离,我何尝愿意?”

华青便心软了,扑在他怀里只道:“我,我只想你,这可怎么办是好?”说着便哭了起来。宋腾搂着她一下一下的给她拍着背安慰:“我也是如此!有时候我恨不得,恨不得,没有兄弟才好。可惜偏偏我只是个小的,若我是个大的,是不是就能由我娶了你?”

华青便去捂了他的嘴,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心,只要你待我之心同我一般,我便日夜想的都是你,即便,即便我不能在你跟前,我也等得。”

宋腾便握了她的小手包在手心道:“我永不负你,我爱你,我只爱你。”

华青便主动将唇送了上去。一时风光旖旎。

终究到了半下午华青还是同彩珠一道回了宋府。业已生活了一个来月的地方,却如金丝牢笼一般,华青踏入的第一步便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大少奶奶,小心脚下。”大门上的婆子提醒她,华青才微微回神。是啊,一进了这么门自己便又是那个众人艳羡的大少奶奶,一步也不得自由。华青在心底叹口气。

等到宋明回来,华青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宋明问道:“夫人,可有何处不乐意?”华青不想理,宋明又问:“可是丫头婆子怠慢了?”华青还是不理。宋明恍然大悟:“哦我知了!定是为夫外出多日,夫人恼了为夫,都是为夫的不是,夫人你只管跟为夫撒气便是。”说着还拿了她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拍。

华青吓了一跳,忍不住道:“你做甚?”

宋明反而笑了:“夫人你终于肯说话了。”

华青便扭头道:“我不过是懒怠说话罢了。”

宋明温柔陪笑道:“是是,夫人懒怠说话,让为夫来说也不错,夫人不知,为夫离开这些日子,实在是想煞夫人了。”说着还将脸往前凑道:“夫人你看看,为夫这脸都憔悴了许多。”

华青推他的脸,道:“走开,你这样她们看见成什么样子?人家谁还说你是稳重老成的宋大公子?”

宋明正色道:“对着自己夫人做什么正人君子,只要能博夫人一笑,为夫便是扮个小丑又有何妨?夫人,来让为夫香一个……”便做出一副轻薄子弟的样子凑上去,华青便起身往里屋跑了,留下宋明哈哈大笑。

突然听到外面宋腾的声音:“大哥——”

宋明便应声道:“二弟!快进来!”

华青立马竖起耳朵来。果真宋腾爽朗的声音进了屋来:“大哥,小弟有没有打扰您啊?”

宋明笑着挥他:“说哪里话!二弟来可有事?”

华青自己也不知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嘴角便含了笑意了。

宋腾道:“大哥!弟弟备了好酒,特来请哥哥去喝两盅!”

宋明爽快道:“自然是好,不过……”

宋腾看他眼色便知是碍于夫人的缘故,便高声对着里屋道:“嫂嫂,借大哥一用,晚上必给您还回来。”

华青道:“不必还了。”

哥俩二人都笑了。宋明也提声道:“必要的,必要的!夫人,为夫先去了!”

华青没做声,二人便走了。

还听见宋腾道:“大哥,你这次出去又有什么新鲜事,快与弟弟说说,弟弟前些日子也碰到不少好事情……”说着便走远了。华青从里屋出来,从窗户望出去,只看见他们勾肩搭背的背影。

这两人,尤其是在一处时,许是宋明沾了宋腾些活泼劲儿,越发的让人难以分辨,华青不由想得出了神:自己为何非得对那人念念不忘?

宋腾的胆子极大,待到宋明再外出,也不约华青再去西山,只每晚待大家睡下他便悄无声息的溜了进来。第一次华青被他吓了一大跳,之后便不以为意了,还忍不住盼着他来。

如此这样过了半载,突然有一天,宋明又出了远门,这晚宋腾却没有来。

华青辗转了一宿没睡着,第二日叫彩珠用厚厚的的粉遮住了,自去跟四老请安,却没有见着宋腾。一问方知原来宋腾也临时有事出门了。约莫两三天便回。华青由此松了口气,总算踏踏实实的回去补了一觉。

知道他也要过几日才回,华青未免长吁短叹起来,这半年里,宋腾多数时间与宋明错开,总在宋明刚外出便回家来,宋明一回来便出门去,这样宋明刚出门他也出了门的情况从来没有。

彩珠不免道:“小姐怎的突然伤春悲秋起来?往日里也没见您对姑爷想得如此着紧?”

华青道:“你这坏丫头,只顾打趣我,回头便将你嫁出去。”

彩珠便赶紧求饶,二人虽笑闹着,华青心里却难免存了事。

谁知一等二等,宋腾总不见来找她。四五日后华青又去请安,却发现宋腾赫然在,华青不禁又惊又喜,竟忍不住开口道:“二叔是何日回来的?”

宋腾微笑道:“昨日晚间刚回。”

华青对着他的笑意有些羞涩,便又补了句:“不知夫君何日能回?”

宋夫人在旁边扑哧一笑道:“想夫君了?快了快了!这便快了!”

华青反应过来突然有些慌张,忙强装着不敌打趣,匆忙告辞离开了。谁料这晚宋腾依然没去找她。

华青便在床上左思右想,难道是今早自己那话伤了他心,他便不来了?还是他突然厌倦了自己,此后都不再来了?莫非他对自己不过是一时戏弄而已,还是他在外面遇见了别的佳人?或许他又突然出门了?定是如此,一定是如此!酒桶昨晚一般。华青努力去想往日他同自己的那些柔情蜜意,努力宽慰自己。

然而这些念头转着圈翻来覆去的折磨着她,并不能在某一个念头终止。又是一夜无眠。次日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将彩珠吓了一大跳。

彩珠问:“小姐,您近来可是不舒爽?怎的脸色看起来这么糟糕?”

华青也无心理会,只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可能变天,不太好睡,你给我遮掩遮掩,我一会还要去给四老请安。”

彩珠有心再问,却见主子无心再说的样子,只好闭了嘴,给她收拾妥当。

华青只一心想要弄个究竟,步履匆匆的,竟差点与前面一人撞个满怀,原来却是宋腾。

却见宋腾感激作揖道:“嫂嫂对不住,差点冲撞了嫂嫂,弟弟给您赔礼了!”

华青看见他心下一喜,又是一紧,也福了一福,眼睛紧盯着他道:“叔叔不必客气,您昨日又出去办事了?”

宋腾一闪而过一丝惊诧的表情,却又恭敬到:“未曾,嫂嫂为何如此问?”

华青看他的表情与私下同自己一处时毫不相同,竟觉得像是两个人似的,突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勉强道:“无事,无事……”

宋腾看她有些尴尬,以为她不过是关心一下自己,谁料自己竟没接收好意,还巴巴的问回去,便补道:“嫂嫂可是去给爷爷奶奶同爹娘请安?”

华青低声道:“正是。”

宋腾不明白她为何又低落下来,只好说:“嫂嫂先请。”

华青看他一眼,果真先走了。那一眼将宋腾看得莫名其妙。

宋夫人看今日华青神色不同往日,忍不住做主请了大夫回来看诊。

大夫只道她是思虑过重的毛病,多将养将养便好。宋夫人絮絮叨叨了她好一会,华青只让宋夫人别告知宋明,其他的都一一应了下来。好容易将人都送走,华青面朝里躺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将将睡着,睡得也并不安稳,便似乎听见宋明的声音。

宋明正在门外问彩珠,虽是压低了声音的,华青却倏忽便醒转了过来,一惊醒想起自己的反应,还在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人,想着那人会不会来看自己。虽然知道现在大白天她正在休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来,然而,想着他之前千方百计的约了自己见面,一开初便敢闯到自己房里来,又总觉得他定有什么法子来见自己一面。自己等着他,哪怕睡了也警醒着,哪知他却一直没来,反是几百里外的宋明赶了回来。

华青没有心情应对任何人,尤其现在她最不想见的便是宋明。

虽然平日里强撑着觉得是宋明耽搁了自己,不过是为了抵制那股浓重的愧疚感,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心力再去面对这个人,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

宋明轻手轻脚的进来,看了看她,华青背对着外面,宋明不敢打扰她,并不能看到她的面部,只是轻叹了声,便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等宋明离开,华青才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又面无表情的闭上了。有些事,早已是错错错。

原本以为华青只是没有休息好,宋明也是在路上突然心绪不安,便快马加鞭先赶了回来,谁知果真知道华青不舒服的消息。守了两日,华青都蔫蔫的,只是躺着,却越休息越憔悴,饭也懒怠吃,话也懒怠说,宋明和彩珠都开始着慌起来。赶紧又遣人去请了大夫来。

那大夫诊了脉道:“夫人是郁结于心,这心绪排解不开,这药石也无法啊!”

宋明便急了,可看华青的模样也不敢追问,只好柔声道:“夫人心中到底有何烦难事,不如告诉为夫,为夫一定为夫人排忧解难!”

华青淡笑一声,并不言语,心道:我若真与你说了,只怕第一个要为难我的就是你了。华青不语。

彩珠看宋明要崩溃的样子,战战兢兢的走上前道:“小姐,您跟奴婢说罢,奴婢从小和您一起长大,对您中心不二,小姐担忧不有福分,奴婢莫敢不从,您这样子憋着自己可叫我们如何是好?您看姑爷为您担忧得茶饭不思……”

华青轻飘飘的眼神瞟她一眼,彩珠便不敢再说下去。宋明突然冲出房门,彩珠一怔,追出去一看,宋明走到院子里一拳砸在那柱子上,砸得鲜血直流。

彩珠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快吓哭了。华青又瞄她一眼,彩珠明白她的意思,颤抖着轻声道:“姑爷一拳头砸出血了。”

华青突然怒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同我使脸色么?”一时着急,便呛得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

外头宋明听了,赶忙又跑进来,心疼不已的要扶她起来。

华青一手甩开他,一手指着她手道:“你将手砸破,不就是为了引我着急吗?”

宋明那一拳头砸出去,早将憋闷之气出了个一干二净,看华青如此说,慌忙解释:“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胸中着急憋闷,按耐不住,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正说着便报宋夫人来了。宋夫人一眼便看到宋明手上鲜血,立时便肃容道:“明儿,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宋明暗暗后悔,不该如此冲动。连忙用袖子藏了道:“不小心蹭了点皮。”

宋夫人看他一眼,不理会他了,自去问华青觉得如何。华青勉强应对了两下,就此日复一日的虚弱起来,竟渐渐不能下床,人也瘦得脱了形,腊黄的脸色,看得人心酸不已。

华家二老闻声来看过几回,哭得不能自已,却偏偏延医请药都毫无办法,搞得两家人愁云惨淡。宋明一个原本翩翩佳公子也跟着憔悴了不少,不过一年多光景,当日人人羡慕的一对佳偶便落得如此境地。

而宋腾原本正要说亲的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

自从华青卧倒之后,宋腾原也常来探望,不过每次来的时候总有许多的人,宋腾说的话不过客气之词,与往日的恩爱全不可同日而语。华青便由一天天的期盼渐渐变得心如死灰,然而灰未烧尽,总也忍不住死灰复燃,再想起往日种种,一旦见他一面,便恨不得抛下所有怨恨,只要能再回当初。然而他总不再有别的表现,有时便恨不得将所有都抖出来,如此大家都别想落得清净。好几次话冲到嘴边,又被最后的理智死死锁住。如此起起落落,渐渐将身子骨榨得干了。

众多医师都说是心疾,然而谁人也不知她为何心伤至此,却总是不肯发一言。众人将彩珠问了千百遍,彩珠急得直掉泪,却也是不知个所以然。只好城里处处张了榜,不管怎样,总有人未死心。

聂时韵听完这事情的原委,倒也不发一声,只道:“为何突然又告知于我?”

华青身体不好,断断续续的讲了好几日才将这前后原委讲完,此时闻言虚声道:“我自知不久于人世,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是应得,不过罪过非我一人,我虽不能揭发……只是想着哪怕这世间有一人知道也好……我也不枉自送了命,世人却不知……世人不知最好,却不能无一人知。对不住……我会请家人厚赠于你,就为谢你听完我这番话……”

说完又撸下腕上一只白玉镯示意聂时韵戴上。聂时韵本不肯,华青便有些着急,又咳嗽几声,还不忘继续示意。聂时韵只好套在了腕上。

华青方满意的微笑道:“这是我及笄礼时娘亲送与我的,我现在转赠予你……我见你便同见了当初的我自己,只望你莫要同我一般……”

聂时韵戴上这镯子,渐渐有种异样的感觉。突然问道:“这镯子本是从何而来?”

华青愣了一下,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那日母亲喜滋滋的将这只玉镯套上自己手腕,边看边道:“真好看,也只有我女儿才衬得上这枚镯子。”

却是华夫人这日本是无意闲逛,一眼便看见了这只镯子,通体晶莹,泛着柔和的光彩。当下便很是喜欢,觉得很配衬做女儿及笄日的成人礼。

华夫人给女儿戴好,满意的点头,慈爱道:“愿它伴着你找到如意郎君,相伴一生。”

谁知后来竟有了如许的变故。

聂时韵摩挲着这镯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