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闷头磨砺一把斧头,知秋过来问:“小雨哥,准备干什么?”苏雨瓮声回答:“砍树!”随后抬头问:“你说,什么木料做棺材最好?”知秋答:“楠木!”“咱们这地方有吗?”苏雨用大拇指试摸了下刃口,直起腰看着知秋问。“有!”知秋接着说,“不过离这里远,砍了不好往回运。楠木和樟木属同科,咱屋后梁上有棵香樟树,做棺材也挺好的,直径差不多有六十厘米,我估计做四五口棺材都可以。”
苏雨说:“好,咱们去放倒它,先给揖夏妹打一口,连我的也一并做了。死在这里好,还有棺材睡。死在江城,一把火烧了。”知秋说:“干脆连二老的也预备下,省得人老了着慌。”说着,知秋去找锯,说:“用锯放省力。”
叶致清拦阻他俩说:“胡闹!那可是一株千年古樟,揖夏福浅,消受不起!”苏雨反驳说:“谁消受得起?是皇上还是娘娘?我们揖夏没资格睡水晶棺,还没资格睡木棺?揖夏妹本来就是千年不朽的香闺玉女,睡个香樟木的棺材恰如其分。”叶致清很生气,说:“这是集体财产!个人无权砍伐!”
苏雨也不硬顶,嘿嘿笑着说:“我也是集体的一分子,当然也有我一份。叶伯伯,不管你的事,是我,知青苏雨要砍的。叫场长来找我,我看他还能把老子的卵子啃了?”苏雨和知秋不听分说,硬是把那棵千年古樟给放倒了。
过了一星期,知秋从林场喊了两个木匠把树解了,花了三天时间打好了棺材。苏雨和知秋把揖夏从冰洞里运回来,揖夏浑身僵硬,呈侧卧的睡姿入殓了。入殓时苏雨深情的吻了揖夏的红唇,悲凉的说:“揖夏,请接受一句迟到的话,我爱你!”然后痛苦地摆手说:“你们去把揖夏下葬吧。我不愿亲手挖坑埋葬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于是,亲朋们把揖夏葬在了桃花岭上。苏雨站在屋场上远远地看着揖夏的棺木被八个小伙子缓缓地放进洞穴。当一阵鞭炮声响起之后,第一锹土覆盖在棺木上,苏雨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揖夏妹!”接着,踉跄地奔了过去,扑倒在坟头上。
龚秃子凶杀案现场遗留的那把匕首,作为物证送到公安厅作技术鉴定,半个月后才拿到堪验结果。从已知接触过匕首的人排序:1,苏雨,2,龚启圣,3,陈雅芝,4,覃觉和。勘验结果:物证上没有提取到1号的指纹,刀柄顶端左右两侧有两枚属于2号左右大拇指的清晰带血指纹。刀身中部两侧有3号右手食指中指和大拇指的指纹。刀柄处留有4号右手从食指到小拇指的指纹和掌纹。有些指纹掌纹因叠加而无法提取。
罗素看完勘验报告来到叶致淳办公室汇报:“叶书记,现在可以肯定,龚启圣是剖腹自杀。”罗素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把铁尺做示范说:“刀柄顶端左右两侧有龚启圣左右手大拇指的带血清晰指纹,正好说明他是受伤后双手虎口朝外反握匕首,这样的动作去刺杀别人的话,刀尖朝外,刃口就向上,像抱拳作揖,显然没有这样使用匕首杀人的。如果刀尖向内,正好刃口向下,这是自己剖腹死的动作。
“刀身中部留有陈雅芝右手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的指纹,印证了陈雅芝的陈述,她是从地下用三个指头捏起匕首递给覃觉和的。覃觉和的指纹就不用解释了吧?没有苏雨的指纹是因为有些指纹重叠无法提取。既然苏雨自己供认是他割掉了龚启圣的生殖器,刀柄上有无苏雨的指纹显然无关重要。
“而问题是不能提取所有的指纹,就不能排除叶揖夏有接触过刀用来杀人的可能。但纵观全案,叶揖夏杀死龚秃子的可能性为零,我认为苏雨的陈述是可信的。龚秃子应该是自杀身亡。当然,苏雨阉割龚秃子的生殖器的故意伤害行为,导致了龚秃子的自杀。”
叶致淳不抽烟,但他办公桌抽屉里常放一盒好烟,用来犒赏他认为办事不错的抽烟同志。叶致淳拿出一包光荣烟甩给罗素一支,罗素把烟叼在嘴上,等着叶致淳为他点烟。他知道叶致淳有个习惯,叶书记认为某人办案非常出色时,常给下属点烟以示嘉奖。罗素见叶致淳迟迟不替自己点烟,把烟夹在耳朵上问:“叶书记,你还认为哪里有问题?”
叶致淳从抽屉里摸出火机替罗素点了烟说:“你的结论有瑕疵,不能说是苏雨阉割龚启圣生殖器的故意伤害行为导致了龚启圣的自杀。而应该说是龚启圣因为生殖器被阉割后,强奸妇女的行为已显露无疑,只好用自杀的行为逃避法律的严惩。”
叶致淳顿了顿,轻蔑的说:“哼!当年屈世兰自杀后他给人家一个小姑娘扣大帽子,‘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这帽子好大哟!我还不送他。他不够格!因为人民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他谈何自绝于人民?我们党根本就不需要这种人,他又何谈自绝于党?他的自杀最恰当的定义就是那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罗素吐着烟雾,也不知是内心由衷地佩服还是有意的拍马,说:“叶书记的结论下得十分精准。用词遣句都极其高超。这样有利于法院判决时对苏雨做轻罪认定,甚至是不予起诉。”
叶致淳突然伸手拽掉罗素嘴上的半截烟摔在地下,生气的说:“罗素,我替你点烟是佩服你办案的干练和认真。并不是想换取你两句溜须拍马的话。如果我要是想替苏雨脱罪的话,大可采用李玉刚的侦结报告。当你提出疑问后,我为什么当即指示你要重新勘察?因为我既不希望冤枉了好人,也不希望冤枉了坏人。尽管龚秃子死有余辜。”
叶致淳见罗素有些尴尬,又给了罗素一支烟,替他点着了说:“司法要彰显公平正义,要实事求是的断案。现在公安队伍中像你这样具备专业知识的同志不多,六八年转业的那批军人,一是本身文化层度低,二是专业知识差,他们仅凭着一腔朴素的阶级感情来处理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人文形态,难免出错。”
罗素点头说:“言之有理。我的助手小赵,有时候我就觉得他分析问题怎么就不会从逻辑的内在联系看问题?”叶致淳笑着说:“我给你配个好的要不要?”罗素说:“行啊!我手下正缺人呢。”
叶致淳说:“她懂哲学,通医学,精文学,会武学,人才难得呀!只不过是个女同志。”罗素嘻嘻笑着说:“那更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要!”转而寻思说:“咱们局里没这样的女同志吧?前年办一个案子,那时您还没来,我想找一个会武功的女同志,怎么也没个合适的。她是那个部门的?”
“她归不管部管,我管不了。”说着,叶致淳哈哈大笑,“听说是女的,你小子就上劲了啊!不过,有你两个罗素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就是苏雨的姐姐。”罗素惊奇道:“就是那个姑娘?她挺文静的呀!不过,看去很精明。正是她一句话提醒了我,龚秃子是借刀杀人。唉!叶书记,她不是苏雨的亲姐姐吧?”叶致淳说:“有眼力。不过——我不告诉你。”这时,电话响了。
叶致淳嗯嗯的接电话,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完了,紧接着拨了个电话:“李玉刚!你立即带人,把苏雨收押。——什么?这小子有点横,不好对付?李玉刚,你跟他打过交道还看不出来?他是个顺毛驴,吃软不吃硬。你就说我请他。”
叶致淳放下电话命令罗素:“你带车去前坪接应。务必将苏雨安全押回。”罗素说:“这么着急的逮捕他?叶书记,不瞒您说,从感情上说,我主张对苏雨法外开恩,这小子挺可爱的。”叶致淳忧虑的说:“龚家的几个晚辈后生想寻仇,扬言要把苏雨给骟了。人命关天呀!”罗素敬礼说:“明白!我马上走。”
叶致清在厨房里做饭,苏雨蹲在门口和虎儿猜石头剪子布。虎儿穿着裤衩,光着上身,他瘦骨嶙峋身高不到一米五。不过虎儿的智商在进步,他知道三者的互克关系,用两指头剪苏雨的手掌,高兴的欢叫起来。苏雨摸出核桃奖赏了虎儿。
叶致清似乎有些预感,吃饭时对苏雨说:“要是公安来抓你,你怎么办?”苏雨不在乎的说:“我跟他们走就是。”叶致清说:“从法理上说,你的确有错。你二叔他——”苏雨说:“我晓得,法不容情,武松杀了西门庆不也得坐牢。”
果不其然,刚刚饭罢,李玉刚他们来了。李玉刚倒很客气,笑着说:“我的知青哥哥,你二叔请你去赴宴呐!”苏雨站起说:“辛苦二位了,我跟你们走就是。”说着,进西屋抄起吉他,出来说:“二位稍等,我到爱妻坟前道别一下,可以吧?”又对叶致清说:“爸!你把我的洗刷用具准备好,回来我就跟他们走。”李玉刚有所警惕,他怕苏雨溜了,跟了去。苏雨来到揖夏坟前,怀中斜抱了吉他说:“亲爱的揖夏,我给你唱支歌吧。”
苏雨边弹边唱:“亲爱的,我来和你说声暂别。我不是你门前匆匆的过客,你桃花写意的面容,永不会在我心中凋谢。我是天上飘来的小雨,不小心打落了你娇柔的嫩叶。揖夏,我亲爱的妻子。我爱你,爱着你,就像农民爱土地。栽什么苗,结什么果,种下稻子收稗子,只怨我对爱情不会勤打理。今天我要离开你,希望你,别哭泣,等着我回来,我只道,夜深花儿已睡去。再见了,亲爱的妻。明天的太阳一定会照耀你。”
苏雨唱毕,把吉他放在坟上说:“走吧,你们免费听了一位一流歌手的千古绝唱,不污你们的耳朵吧?”李玉刚说:“小哥哥,真是有情有义很懂得爱情哟!”苏雨回身走着说:“废话!中国人都像你们冷血,早完了。”
叶致清收拾好了苏雨的衣物和洗刷用具,问:“要不要带行李?”苏雨说:“沉甸甸的我也不想带,有二叔在那边,需要,让迎军给我送一床被子就行。”说完,挎了黄书包,背了旅行袋,两手一伸:“铐上吧!”
李玉刚笑着说:“不用!叶书记吩咐,是请你去赴宴。”苏雨说:“那好,我临行喝爸一碗酒,行吗?”叶致清会意,倒了碗苞谷酒,苏雨一饮而尽,眼圈红了说:“爸!您保重!我走了,不过是三年五载还回来,继续给您当儿子。”叶致清送苏雨到绝壁崖,看着他们渐渐脱离视线。
苏雨一路走来一路说笑,李玉刚说:“小哥哥,你很浪漫,也很幽默!”苏雨笑道:“不错!我更喜欢古典式的浪漫,你们应该给我做上一面大枷戴上,上面写上,杀龚秃子者,苏雨也。这样,从前坪到后坪,一路上保险有大批民众为我饯行,嫩鸡肥鹅,烧饼果子,送什么的都有。到时,吃不了,你们替我兜着走。”那位一路不吭声的公安说:“小兄弟,你尽想好事,就不想龚家的人对你报复?”苏雨大大咧咧的说:“借他们十个胆都不敢。爷爷我正有火没处发呢!”
走出玉蚺沟,过一座小石桥,对面走来四个青年,正是龚新春龚新天两兄弟带着天字辈的两侄儿前来寻仇。他们手里掂着棒子,提着刀子,拎着绳子,堵在桥的另一头。龚新春咬牙切齿的说:“姓苏的,你王八蛋割了我二叔的卵子,老子们今天以牙还牙,也骟了你狗日的!”
李玉刚拔出枪指住龚家人说:“龚新春,别胡来啊!”苏雨哈哈大笑说:“李所长,不劳你动用现代化的劳什子。你放马他们过来,我用一条腿和他们过过招。今天我让你们免费看一出山寨版的武行者大闹飞云浦。”
苏雨左脚后撤,右脚划了一道圆弧,吐了个门户,招手说:“来来,小子们,爷爷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连环脚,鸳鸯腿。”另一公安也拔出枪指住龚家兄弟说:“警告你们,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你们识相的退到一边去,胆敢胡来,我打死你们可是白死。”
龚家兄弟们看着两支黑洞洞的枪口退让了,龚新春说:“既然有你们公安替我二叔报仇,我们今天先饶过这小子。不过,你们要是对他判轻了,出来了,老子还会找他狗日的报仇。”
正这时,罗素带着一个公安也赶到了,罗素见状,吼龚新春说:“龚二球!你小子是不是嫌这里的玉米糊糊不好喝,还想再进去就着一口咸菜,吃那一碗稀饭二两馍?”
龚家四个后生们乖乖让路了。苏雨被带到公社门口,在大众的围观下上了吉普车。罗素一脚踏在车门踏板上,回头对发动摩托车的李玉刚说:“好险!还是叶书记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