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阳?”听完阿出给的复述,姜息眉毛一压。
“城主不放心执愚独身前往,大略又觉得我还算能用,想让我去照顾他,但我只想跟着大人,哪里都不想去。”阿出解释完,又急忙表衷心。
许久不说话的伯英开口道:“符沛必然有所图谋。”
姜息沉吟不语,他们态度深沉,神情冷峻,让阿出更加感受到这件事不简单,至于里面有多深的浑水,如果就简单答应,太不知深浅。不求能够满腹经纶,但求不会给他添麻烦。
阿出偷觑伯英,伯英双唇紧紧抿成一线,神色冰冷更甚,低垂的目光看不真切,但已经足够让人感受到他沉沉的怒气。
“南阳……”姜息低声道,“那就南阳吧。”
“大人何必……”伯英皱眉正欲劝阻,就被姜息伸手拦下。
“仇杛动荡,陈国边境混乱,不宜前往。说来,元乐竟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姜息从袖里抽出一小节竹管,展开里面的信纸,伯英接手过去快速扫视一遍,面色陡然凝重。
“这……”伯英把纸交还到姜息手中,迟疑道,“谁寄来的?”
“王眠山,王先生。”
“是他?”伯英很是讶异。
阿出同样很是惊讶,姜息没有特地说明王眠山的行踪,他也自认为有眼力的不问,心里已经默认王眠山寻找其他路去奔赴自己前程。而这样一个被他有意忘记的人,名字竟然时隔多日又出现在他们耳边,令阿出有种因为看错人而产生的羞愧。
“但是我们在此地逗留许久,行事又不太低调,此地人流往来烦复,就算有人对我们的事缄口不言或者一问三不知,但凡事必无万无一失,只要有心,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更何况我怀疑我们在这的消息已经走漏。”姜息客观陈述道,“以我们现在情况对上他们,凶多吉少,不如依先生所言前往南阳,也许能避开锋芒。”
姜息掀开灯罩把信点燃,由火气一点点吞噬,到最后只剩一把拢都拢不住的灰烬,火光跳跃着落在姜息的脸上,神情比烛火还要安静。
“王……他真的要杀了我们吗?”伯英涩然道。
“……不知道。”姜息垂下眼,“有一就有二,防范未然,小心为上。”
“今天那些人是真的要杀了我们……”伯英一向冷冰冰的面孔,此刻展现岀一种为什么挣扎着的痛苦,又带着几分无所适从的茫然。
一时间气氛有些静谧。阿出是因为不明白伯英的感情,所以不知道从何说起。至于姜息……大概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合适。
伯英离开的时候低声对姜息说:“古有万金买死士,一散无复还,伯英是为鄙人,愿意为大人死不旋蹱。”
“如果见到城主,你尽可以答应他。”姜息对阿出说道。
阿出摇摇头道:“不能答应他,大人还有要事,而城主要我陪执愚留在南阳。我们只是去南阳,不是待在那里,我一定要跟着您。”
姜息一怔,道:“无妨,你应了他吧。”
阿出看着他。
姜息无奈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再丢下你。”
阿出故意闷声道:“那大人刚刚在想什么?”
姜息把目光移开,眺望不远处的帘幕:“我只是想——大概我们要在那里待好久了。”
执愚自从结束在祠堂的惩戒,自今已经有好几日,但是因为他母亲太过忧心,仍然把他锢在房里调理,不许他到处撒野。
城主夫人真是高估了执愚这个标准的贵公子的活动能力,如果没人,或者说阿出不来找他,他一个人实在闹腾不出什么妖花。
执愚透着一重如雾般的帘幕,眼尖的发现进来小小一个人:“阿出!”
阿出快步走到执愚面前,房里的几位侍从都眼观鼻,鼻关心,没有因为阿出的出现感到惊喜过惊讶,想必是已经得到吩咐了。
“你怎么才来。”执愚猛地掀掉身上盖着的锦被,一骨碌爬起来,兴奋至极,又忍不住随口抱怨道。
随后进来的城主夫人见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孩子如此兴奋,也忍不住开心,但扫到自己孩子那单薄的身体,又忍不住忧心起来:“执愚,回床上去。”
执愚这几天被宠的有点过,再加上有些无聊,脾气就有点盖不住了,脸登时有些垮下来,和自己的母亲微微僵硬的对峙了一会儿才肯乖乖躺回去。
城主夫人轻易赢了和儿子的一役,本就温婉的面孔更加柔和,又嘱咐了一通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你怎么现在才来!”嫌弃在床上不方便,执愚忍不住又从床上跳出来。
侍从们低头的低头,做自己事的就专心致志的干自己的事,没人去看管执愚,更没有人会像夫人一样去提醒执愚。
倒还真应了城主的话。
“你是来和我干瞪眼的吗?”没等来阿出的回答,执愚不禁瞪着眼睛质问阿出。
“当然不是。”阿出否认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只是我娘不放心。”执愚咂嘴道。
“你可要听夫人的话好好修养,小孩子身体柔软容易受伤,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留下病根,夫人这样做是为你好。”阿出过去听顾丈人看诊多了,此时见执愚对待身体如此不以为意,不自觉就拿出过去越来的架势教训起来。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我娘,说这些做什么,别说这些了。”执愚一直不耐烦听这些,不管谁说都一样,何况他以为这是他母亲提早吩咐阿出说的话。
阿出立马缄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当初就算有不耐听这些的病人,他都能好好劝人几句,怎么到了执愚这,就算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也懒于再多说了呢?他们……不是朋友来着吗?
“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你想想看有多久没找我了?”执愚说起这个既委屈又愤怒,他被强制要求不能离床三尺远,每天掐着手指过日子。
阿出想都不用想就道:“两天。”
这可把执愚这每天掰着手指过日子的人给气的,就听他阴阳怪气道:“三天啦,你早就忘记我了吧。”
可惜阿出好像完全没受到他怨气的攻击,只专注于另一个问题,他奇怪道:“你不是前天卯时左右被接出来的吗?哪来的第三天?”
“那天你从祠堂里出去之后,不就是一天吗?”执愚见他茫然的煞有其事,心里烧的无名火淡了下去。
“那也算?”
“不算!”执愚气道。
阿出知道他性子有几分古怪,和他笑嘻嘻闹了两句算作赔罪,揭过这篇去。
没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又笑在了一处。
“父亲说我不知礼,没有我们元乐子弟的风骨,要把我送到南阳去。”没多久,执愚就乏力的仰躺在榻子上,看来城主夫人的坚持不是没道理,执愚的身子骨确实有点虚。
阿出陪他躺在榻子上,听他说得苦大仇深,被他勾起了点心事,也有些不大痛快,但还是用颇有点吊儿郎当的语气道:“那就去呗。”
引得执愚撇过脸看他。
执愚突如其来的目光盯了他几息,让阿出有种暴露了什么的感觉,他不禁问:“怎么?”
“你竟然会说这种话,这可不像你。”执愚想摇头,但是因为不方便,就俏皮的眨了好几下眼睛。
“你知道?”阿出打趣道。
“当然……嗯……我还知道你喜欢装长辈教训人。”
“你又知道?”阿出闭着眼睛,带着点笑意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
执愚突然道:“我就要去南阳了,这几天你就多来看看我吧。”
阿出并不向他解释,一面又疑惑城主竟然没有和他说过什么。因为早就知道这个消息,自己也为此辗转反侧良久,至今没有钻研岀什么,所以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马上要入睡,只余一丝神魂存在,明明只应了声“嗯”,那个字最后的尾音却好像随着主人一起滑入无边梦境。
谁能想到这个人现在无比清醒呢?周遭浮动的
梅花香正清晰的萦绕在他的鼻尖,他脑子里现在还能清晰回想起这个房间每一处摆放和安置。
总之,他很清醒,甚至比身旁这个休息到百无聊赖的人还要清醒。
“阿出?”执愚轻声凑到他身边叫了两声,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咕哝道,“还说要陪我解闷,自己竟然先睡了。”话里虽有不满,但也没打算去叫醒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躺久了,竟然生生酝酿岀许多睡意来。在这安谧的环境中,他几乎就要睡着。
就听身旁幽幽来了句:“好生无趣啊……”
阿出再躺了会儿,就只好顺势幽幽转醒,对上执愚的目光,他打了个哈欠,说道:“失礼啊。”这就算作把执愚独自撇在一边的道歉了。
“小儿你不知礼啊。”执愚昂着下巴,难为他躺在那里还能做出这个动作来,“去南阳学礼乎?不学礼安可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