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人群聚居的地方,就有八卦。街坊四邻看到闲置的屋子来了新主人,早就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要和新邻居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了。
可谁知这户人家居然一直大门紧闭,要不是烟囱里的缕缕青烟,还真不知晓这里居然住了人家。
终于,有人知晓了原因:“我二姑家的妮子的婆婆的外甥在酒馆里做活,听说那日毛大夫来这院子诊治过,好像是他们家的小娘子得了重病,啧啧,听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那他们家就没有请巫医来看看?”
“哎,他们是外地人,哪里懂得这些,说不定就是来时冲撞了哪位仙灵。”
到了第二日,苏成晚外出拎水的时候,就遇到了热心的刘家婶子:“你这这家的媳妇吧,听说你家小姑染了重病?”
苏成晚笑笑,并不答话,依旧专心摇着井绳。
没想到刘家婶子一点也不介意苏成晚的冷淡,依旧八卦的说道:“咱们这靠近巫山,说不定山里的神仙看着你家小姑子娇美动人,想带了回去,你们光请大夫是不行的,要请巫医来看看,前街的红丫头就是这样,烧了好多天也不见好,后来巫医来看了一次就好了。”
钟珍儿这几天确实是烧得厉害,全靠参汤钓着性命,苏成晚听了不免有些心动,这古代的巫医确实有些真本事,要不然就请来瞧瞧。
苏成晚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这附近哪有巫医?”
“不远,出了城向南走二十里,有个寨子,那寨子的神女就是个鼎有名气的巫医。”
说是神女,没想到居然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摆上案几,在屋里边跳边口中念念有词,这样折腾了大半天,才说道:“这位娘子没什么大碍,只是邪气入体,待喝下老身这碗符水,七日后便会痊愈。”
说的信誓旦旦,可苏成晚看到化了香灰和黄裱的符水,却抽了抽嘴角,有些后悔,这怎么像是前世农村里的神婆?
沈氏毕竟是古代人,敬畏神佛之心更加强烈些,虔诚的接过符水,亲自喂钟珍儿喝了下去,并感激地说道:“有劳神女了,晚儿替为娘送送。”
虽然苏成晚觉得那晚符水定是起不到作用,可还是坐着租来的马车一路把神女送回了寨子。
谁知入了寨子,却正赶上一出好戏。寨前的空地上堆满了柴苏,全寨的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当一个俊美的少年被五花大绑押着走过来时,本来窃窃私语的人声鼎沸起来,激动的人群随手抄起手中的物什扔向少年,那原本俊美的少年瞬间染上了满身污秽,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样子倒是让苏成晚想起了自己被吵架流放时的那一幕,感同身受,不由得露出同情之色。
眼尖的人看到是行驶过来的马车,激动的叫道:“神女回来了,神女回来了!”
一个眉宇间与那个被绑的男子有几分相像却明显瘦弱些的男子曲身恭迎道:“神女,露柏杀害了族长,请神女做主,以天神的名义处以露柏火刑。”
人声鼎沸:“烧死他,烧死他!”
少年倔强的眼神盯着神女,却死抿着双唇,不肯吐出一个求饶的字眼。
这是她们寨子的家事,苏成晚在这里不免尴尬,只好借机告辞。
谁知刚才的男子却出言挽留道:“既然遇上了,就是神灵的指示,还请贵客观礼结束后再离开。”
苏成晚的神色难看起来,他可以点也不想看大烧活人,可雇来的车夫却津津有味的观赏着,还好心的向苏成晚解释道:“咱们真是好运气,竟然能看到神女做法,她们寨子里的规矩,这行刑一旦开始,所有人都不得中途离开,否者就是对神灵的不敬。左右这里离城门也近,咱们看完了回去也不迟。”
苏成晚却有心神不宁,荣国公昨日就启程去大郡请大夫了,家里只有沈氏一人操持着,还真有些不放心,可看看紧闭的寨门,她也只好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来观看。
庆幸大夏朝推行官话,这寨子虽是少数民族,交流起来倒也无碍。
车夫是个八公,三言两语就和身边的人混熟了,很快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寨子的族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露青就是刚才和神女说话的年轻人,小儿子露柏,就是今日要执行的俊美少年。
这露柏是个私生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从小由族长亲自教导,大家虽然不耻他私生子的身份,可都传言族长将来会把位子传位给他,倒是轻易不敢得罪他。
可谁知今日露柏居然趁着醉酒,调戏了族长的小妾,却被族长抓个正着。
露柏丑事暴露,竟一拳把族长打死了,正欲杀小妾灭口时,却被露青和他的阿娘看见了。
有受害人字字血泪的控诉,和两个亲眼所见的证人,这般铁证如山,露柏很快就被捆到了旗杆上,只等着神女祭祀完毕,就开始执行。
神女从刚才见到被绑的露柏就有些神色不对,这会更是浑身战栗的登上了法坛,只可惜双手颤抖得太厉害,连一个请神的结印都做不出来。
露青的娘亲瓦依冷眼问道:“神女可是不舍?这谋害族长之人,神女也要手下留情吗?”
神女双眸紧闭,口中喃喃有词,并不理会瓦依之言。
族长的遗体就摆在法坛正中,身着繁复的蛮族服饰,双手垂在身侧。
八公车夫悄悄地在苏成晚耳边心疼的说道:“听说这蛮族之人都是水葬,一会儿就会被放置到湍急的河流中,随水飘走,你说岂不是糟践了这满身的金银?”
苏成晚转眸看向了组长的遗体,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看到他的食指微微弯曲了一下。
奇怪,难道族长并没有死?
苏成晚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又盯了片刻,果然又看到族长的食指动了一下。
此时神女已经哆哆嗦嗦的念完了祭词,就在台下的人要点燃柴苏的那一刹那,神女突然发疯般的跑下神坛,护在露柏身前,急切的说道:“不能杀他,不能杀他!”
瓦依仇恨的瞪着神女:“他杀害了族长,为什么不能杀他?你身为神女,怎么能护着他?你就不怕天神的责怪吗?”
神女却只是护着露柏,口中反复说着:“不能杀他!”其余的一个字也没说。
瓦依不依不饶:“莫非你和这小畜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一直默不作声的露柏突然开口道:“你们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他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装作不在意的瞟了神女一眼,目光复杂,有依恋又怨恨,但更多的是不舍。
但似乎是怕被人发现,也只是匆匆一瞥就别开了目光。
瓦依示意他身边的人拖开神女。
在蛮族人心中,神女毕竟是神的使者,两个婢女只是恭敬地请神女离开,神女怎么可能离开,她张开双臂,如同老母鸡一般,把露柏牢牢地护在身后。
瓦依大怒:“神女做法累了,还不快请下去休息!”说完,又无声的对着神女做了几个口型。
神女颓然的瘫坐到了地上。
两个婢女这才胆颤心惊拉住神女,想把她脱出祭坛。
神女被跌跌撞撞的拉了下去,可就在要走下祭坛的最后一刻,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挣脱了两个婢女,扑倒露柏的身边,双目如染血般赤红的说道:“你们谁也不能伤害他,他是我的儿子!”
众人突然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苏成晚心道:坏了!蛮族的神女是必须是处子之身,如今这天大的秘密竟然被他们知晓了,少不得会杀人灭口。
“等一下。”苏成晚不得不站出来,她本来有些犹豫,毕竟以自己目前的处境确实不宜多惹事端,可如今为了自保,她不得不开口说道:“你们族长好像还活着。”
寨子里顿时像炸了锅,一个老者走了出来,态度十分不友好的说道:“贵客远道而来,休要妄言,我们族长明明已经回到了神灵身边,你怎么能说他尚在人世呢?”
苏成晚指着组长的遗体说道:“我刚才看到他的食指微微弯曲了一下。”
众人的目光顺着苏成晚的手看了过去,族长果然很配合的又弯曲了一下手指,人群激动了:“族长还活着,还活着!”
老者快步走道族长身旁,探了探鼻息,又试了试脉搏。
瓦依和露青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但众人只顾盯着族长,谁都没有注意。
老者双眉紧皱,不敢置信的说道:“奇怪,族长竟没有气息?”
瓦依双眸一转,突然扑了过去,伏在族长的脚边,哭诉道:“定然是神女包庇凶手,族长的魂灵得不到安息,才会弯动手指,族长这是想亲自勾取凶手的罪恶的灵魂啊!”
苏成晚嘴角抽了抽,这个妇人真是能扯!
没想到竟然有不少人认为她说的有道理,转而要求立即烧死露柏。
苏成晚既然已经出头了,自然要好事做到底,她又说道:“我有个法子,或许能让族长醒过来。”
老者抬头看了她半晌,默默地移开了位置。
苏成晚素手在族长的脖颈动脉处试了试,良久,果然探测到微弱的跳动。她招手喊了车夫过来,小声耳语了几句。
谁知八公车夫却吓得连连摆手,惊吓的说道:“不行,不行,我不行!”他本来只是想凑个热闹,刚才被神女的那一吼早就吓傻了,这会儿更是吓得快要尿裤子了。
这些蛮族人可是不好惹的,若是侮辱了他们族长的遗体,还不把他也活活烧死。
苏成晚见软的不行,只好正色道:“如今咱们知晓了他们寨子的密辛,少不得会杀人灭口,若是救了族长,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
车夫有些犹豫,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苏成晚又软下语调,放了一个甜枣出来:“我们若是救活了族长,就是这个寨子的大恩人,想来这谢礼该是不会少的。”
车夫看了看族长满身明晃晃的银饰,终于硬着头皮点点头,蹲了下来。
苏成晚上一世是学过急救的,前几年又跟灵芝学过些皮毛。看族长这样子,像是被一拳给打的闭了气,姑且用心肺复苏法试上一试。
至于八成把握,那不过是说给车夫听得,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