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们溜出去后,他与人争执,你没有劝阻,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是引来了城主府的护卫将执愚带回来。”理解了阿出的意思后,姜息三言两语将阿出的话复述道。
阿出眼巴巴看着他,点点头。
“既然如此,此时就与你无关,去休息吧。”姜息微微一笑。
“可,可是,如果让城主大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岂不是……是我和他一起出去,现在他只有他因此被带走。”阿出越说越觉得糟心,想想城主好像是十分威严的人。
看平时执愚对城主推崇备至的模样,阿出忍不住猜测他在城主面前是不是惯常装模作样的乖巧做事,这也算东窗事发吧。
“你是在担心他?”姜息问。
是有些担心没错。虽然那家伙有时候做事实在让人灰心,但毕竟是朋友不是吗?
“你自觉他需要你的担心,但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否真的需要你的担心呢?”
是否需要我的担心?
“他的父亲是这座边防重镇的守卫者,城里万千数百姓,甚至你与我,在此地界之中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而活。”
“并不是这样。”阿出想了好久,挤出这句话,讷讷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姜息坐着的样子端正又不过分严苛,眼神温和犹如一个年长可以信赖的长辈。
阿出看着他,像是受到莫大的鼓舞,拧着眉不断梳理心中的想法,慢慢道:“执愚孺慕他的父亲,但是他又讨厌那些人讨好他,他说太虚伪了,如您所说,城主大人在这里实在太厉害了。可以让他无忧无虑的父亲,同样有做不到的事,至少执愚因此失去了同伴的真情相待,对吗?”
阿出这番像模像样的话使一直双手抱胸,一脸冷漠的伯英不禁侧目。对上伯英讶异的目光,说出长长一段后的阿出又红着脸微微侧过脸,不和他对视。
姜息一怔,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切的笑容,目光欣然,略带揶揄的笑意:“他讨厌别人讨好他,是不是还讨厌贵族家里的小公子矜持自满对人爱搭不理?”
阿出无言,事实是这样没错,执愚挑剔别人虚情假意的讨好,又抗拒别人在他面前嚣张骄傲,执愚现在差劲的位置局面未尝不是自己搅和烂。不过刚说了那样的话,现在显然不是说这种话的好时机。连执愚总是对他的轻视都不能说出口。
伯英挑眉,难得出声道:“城主的小公子被娇惯过了。”他确实很少说话,只不过这次出声也只是为了附和姜息罢了。
“那你打算为他做什么?原本叫你不要担心,就是怕你钻进什么牛角尖,现在是钻了牛角尖以后还要钻。”姜息问。
“我……我能为他做什么呢?”阿出被他问住。
“他是你的朋友,更是城主的亲子,怎么可能真的会出什么事?”姜息安抚道,“他被带走,说明他会犯错,会犯错说明他有需要改正的毛病。父母长辈的宠爱不只表现对孩子百依百顺,更有父母对子女殷切的教导。因此人可以成为人,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而非是行走的禽兽。”
阿出将姜息的话在脑子里连连想了两遍,姜息说的确实有道理,更何况本就阿出无计可施了。
无计可施的阿出在听说执愚领罚,正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白天夜里都没有找到好机会的阿出,担心自己探望执愚被抓住,连累姜息,就一直克制着去找执愚。
可一天过去,阿出还是担心的紧,身体里抓心挠肝,终于盼来一个月黑风高夜。
此时已经是深夜,草木窸窣地不断发出“嗖嗖”的声响。天边还剩下几分微弱的光,使他在这样寂静的晚上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一步一个跌倒,只是也好不到哪去。
“阿嚏!”阿出连忙捂住嘴。
还好这时巡逻兵值夜很疏松,隔着门窗,他声音也不大。
“谁!”外面的听不见,在里面迷迷糊糊的执愚却立马被这声音弄醒,声音强装镇定却还是有点微抖,透露出睡醒的而特有呢茫然。
“是我。”
“妖怪你是谁!何故要左右搭讪。”执愚色厉内荏跳起脚回过身,见是阿出,又讪讪跪到蒲团上,膝盖痛的差点没跪住。
阿出赶忙上前伸手一扶。
“你还好吗?赵息有没有罚你?痛不痛?”执愚抓住阿出问,这回这给他回答的时间都没有,自责道,“都怪我牵连你了。”
“兄长没有罚我,一码归一码,兄长说我没做错什么事,所以没有惩罚。”
执愚听他竟没有一点受罚,自己却还要跪在这个要破不败的蒲团上,原先还十分愧疚担心的心情,加上自己又冷又困还有些饿,膝盖还痛惨了,突然被一种神奇微妙的失衡感占满。
“哦,那就好。”他嘴上这样说着,客套话就说完了。
“我特意过来瞧瞧你。”阿出跪在他旁边道。
“我真是开心,你还来看我。”执愚还是很高兴的样子,只是又有点赌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个什么劲儿。
幽深昏暗的烛火在蜡烛上跳了跳,阿出道:“你脸色不好,苍白虚弱,我替你守着,你先休息休息。”
执愚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他:“你能看出我脸色差?”
阿出郁闷,夜色深重,他当然看不清,但这同父母总是喜欢说儿女瘦了瘦了一样。重要的不是说出什么话,重要的难道不是这份心意吗!
“我感觉到了。”阿出想着他在受罚,更加辛苦,脾气躁点应该,就轻声再次询问道,“你还休息吗?”
执愚皱眉,一副你也太不懂事的表情,不赞同道:“我先祖灵位都长奉于此,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瞒过别人我也瞒不过自己的祖先,男儿无愧于天地父母,更应该无愧于心,你白长我年纪,这都拎不清吗?”
“谁说的?”阿出抽着嘴问。
“我父亲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执愚说着还很赞同的又点点头,“你不觉得有道理吗?”
确实有道理,只不过听得阿出心里老大不痛快。
他想着,我大半夜不睡觉,求着公子带我认路放我出来,又受冻又挨困的,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吗?连个好脸色都不摆个给我。谁稀罕和你磨在这里!
尽管心里腹诽了一大堆。但阿出还是不想就这样扬长而去。
“你是你列祖列宗的好子孙,你有这份心,他们怎么会怪你?”阿出还记得他刚刚跪都跪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又开始心疼他,好言相劝道,“他们疼爱你还来不及,你这样跪下去,还不把身体弄坏?”
执愚梗着不吭声。
“你想想我们那天还一起把先生留下的一炷香给吹短了呢,有此抄书也短了一章,上着课偷溜去茅房……这不都没有事吗?”
执愚脸一下涨得通红,狠狠瞪他,又梗着脖子,跪着了。
阿出不知道他怎么莫名其妙又犯病,一个小男孩,着实别扭的让小姑娘都自愧弗如。
他们家生活在赵家村,听说过去也很是繁盛过一段日子,只是后来走的走散的散,村庄里空落落的厉害。祠堂还有人打扫,但还是渐渐落了灰。早几年开始衰败的时候,作法事的不少,山神河伯雷神雨神云中君,四方神仙无不求过,自家的先祖,当然也是每每祭祀的大部。只是该落败下去,就丝毫不含糊飞快的衰落了。
阿出撇嘴,精灵神怪,作古的先人祖辈哪有什么作用,谁能保证福祚绵延呢?
反正他向来是不信苍天鬼神。不过别人心中有信仰,他也不急于向别人展现自己的想法,各人境遇殊同,说不清。
“希望你们先祖博爱,见我诚心跪在这里,日后也能保佑我。”阿出说完就撩开衣摆,跪在另一个挨近他的蒲团。
执愚好像是被他的举动惊呆了,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
执愚看着他,眼神动了动,阿出以为他会道谢什么,他却说:“没想到你这么会说。”
阿出觉得自己听到他话里隐含的惊讶,好像这确实是天大的值得惊讶的事情。搞得阿出瞬间没有和他继续聊下去的兴致。
外面的天还是很深很沉,如果没有打更人,他是绝对不会想到已经接近黎明的了。阿出趁着外面守卫一般,仗着自己身子小灵活的可以,就灵活的一路七柺八扭地回了自己住处。
也只有平时还算伶俐的牙齿和矫捷灵活的身手能找到一点他在孩子中作威作福,威吓一方的模样,当初的那个敏感腼腆的小家伙不知道丢失在哪里了。
“回来了?”
房中点着灯,姜息手握着书简,身着中衣只教导披了件外衣在等他,他进来后就放下书抬眼看他。
阿出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哆哆嗦嗦了一会儿,手脚暖和了一点才敢靠到姜息身边。
姜息有些无奈,但还是随他,等他走进了就拉过他还冰凉的手:“睡吧。”
阿出路上抽空想的许多的解释就被他这一句不闻不问给憋的胎死腹中。
还好他没有什么不吐不快的毛病。想着想着,很快就跌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