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大地陷入了黑暗。一座装饰较为考究的马房中,一架马灯高高挂在屋檐下,无言地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它照亮出不远处偌大马棚的轮廓。
马师汲桑跪坐在马棚中的小几前,自斟自饮,他的心就如檐前马灯的亮光,惨淡淡的。今日寻阳城易主,新主人苟林光顾了自己的马场,他在一番肯定之后,要求自己在三个月之内交出战马一千五百匹,并且都要能披挂上阵的良马,不要劣马。如果数量不足,或者马匹的质量不到位,苟林说了,他这个马师就不要当了,而且马师不能驯服出良马,苟林撂下话----他这个马师活在这个世道也是浪费粮食。
苟林的话让汲桑心里惴惴的,马场的马匹加在一起只有一千二百多匹,这陡然要一千五百匹的数,他哪里能弄到。虽然以往的寻阳郡守都比较重视马场的建设,但是这寻阳郊外多丘陵密林,根本不适合养马。郊外有这千匹马场的规模,已经很是不易了。唉,都是些不懂行的,瞎指挥,这些当郡守的怎么不都去死呢,就知道提出些无理的要求,汲桑的心里气鼓鼓的却又无可奈何。
汲桑长吁短叹,不知觉地喝完了罐中的酒,“咦,怎么没有了。”
汲桑摇了摇酒罐,步履变得沉重起来,他勉强站了起来,然而就在他站直身体的一瞬间,他发现他的面前多了一条身影,身影龇出一口白牙,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是汲桑兄弟吧,久仰久仰了。”
“你是何人?”汲桑揉了揉眼睛,他望了望来人,又重新坐了下来,在酒精的麻醉下,他的小脑显得有些迟钝,对来人并不感到害怕。
“汲桑兄弟,我们可都是好人呀,朝廷的人。喏,这是一壶上好的花雕,在下送给汲桑兄弟了。”来人微微倾着身子,汲桑借着微亮的灯光,发现眼前的人是个很好看的小白脸子。
“嘿嘿,”汲桑望着酒壶,拔出瓶塞,很痴迷地笑了,“你确实是好人,你知道我汲桑就好这一口。”
俊美的男人同样能让人放松警惕,汲桑就着酒壶咪了一口酒,他砸吧砸吧嘴,“果然是好酒啊,清冽甘爽,不像那劳什子浊酒,卡嗓子呢!你们是好人,是好人!不像那新任的郡守苟林,就是个狗日的,笑面虎,就知道逼迫老子。”
“他逼迫你什么啊,据我所知,他可是卢循贼军的头目啊,并不是朝廷新任的什么郡守。”来人搭腔道。
“管他呢,谁的拳头大,我就认谁。谁的人多,我就认谁。你们这几个......”汲桑灌了一大口酒,“哈哈,你们原来有三个人啊,但人数还是不多,拳头也是不大,哈哈,不行啊不行。”
“你说什么?”来人身旁蹿出一人,他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抵在了汲桑的脖颈间。
“嘿嘿,”汲桑推搡了下握着匕首的手,“是来打我马场的主意的吧。老实告诉你,我汲桑虽然一无是处,谁也不听我的,但是这里的马可都听我的,只要我汲桑一声呼哨,你们就休想牵走一匹!”
“哦,是吧。”握着匕首的手不但没松,反而将泛着寒光的刀刃逼近了汲桑的颈间,一道血痕缓缓显现出来。
汲桑吃疼,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你们,你们想干啥,我可是寻阳城官家马场的马师,杀了我,你们可是逃不过寻阳城郡守府的追捕的。”
“哦,是吧,那我还就要试试,杀了你一个小小的马师,寻阳城里的贼军老爷们又待我何?”
“别,别呀。”汲桑的酒意彻底醒了,他的整个身子软了下来。
“嘿嘿,早这样多好,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呀。”匕首渐渐离开了汲桑的脖颈间。
“在下萧正峰,这位是潘十二和胡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萧正峰拱手朝汲桑见礼,依旧笑道。
“你们----真是官家的人?”汲桑犹自不信。
“如假包换,这时候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官军的话,贸然充当官家的人,恐怕不明智吧。毕竟现在整个江豫地带,尤其是这寻阳的地界,可都是卢循的贼军控制着啊。”萧正峰坦然说道,眼中自是真诚。
“嗯,想来也是。既是官家的人,我汲桑理当配合,只是这马场中的马说多不多,也有一千多匹,你们只有三个人,要如何才能带走呢?”汲桑问道。
“我们人倒是有,只是大部分不会骑马,汲桑先生能否每日抽一点时间来训练我们将士的马术,那样等到将士们会骑马了,我们自然可以带走马场中的马。”
“这个......”汲桑犹豫道。
“萧某知道这马场,贼军看得肯定比较紧,但是萧某每日只会带领少数兵士前来训练马术。即使敌人问起,你也可以将他们认作新加入的马师糊弄过去,你看怎么样?”萧正峰建议道。
“是了,如果汲桑先生答应的话,每日可都有这上等的花雕酒哦,如果不答应的话,嘿嘿......”潘十二补充了一句。
汲桑翻了个白眼,他对潘十二的话自动过滤掉,现在对方有求自己,他们的威胁自是不必当真。
“好,我老桑就答应你们了。”汲桑唆了一口酒,心中也是暗自高兴,这苟林让将自己往死里推,现在官军却帮了他一把,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但心里想要,面上还得端着些,别让这官家人小瞧了自己,毕竟奇货可居,自己还是懂的。而且冒的风险,也得让对方承情不是。
卢循与徐道覆在经过一系列的磋商之后,大军终于开拔了,他们留下了部将苟林守护寻阳城,而带着大军的主力继续东进,目标直指大晋京城建康。
半个月的时间,萧正峰将每一天划分为三个时间段,每个时间段分别带领三十个豫州子弟兵,进入汲桑的马场训练马术。
中间的阶段,苟林也曾派人来督促过汲桑,都被汲桑很巧妙地敷衍过去了。你们不是要求大量马匹吗,但是马场没有这么多马,那他汲桑就需要人手来贩运和照料马匹,这些新手就是他最新聘请的马师,他们想先训练一段时间,就到北地去购买马匹。
苟林的人不疑有他,将汲桑的原话如实地上报给了苟林。苟林听闻汲桑的话,也没什么怀疑。只是他发出将令,这汲桑深入北地的盘缠,他以他个人的名义,捐赠五十两,至于那购买马匹的费用,现在寻阳城的经费紧张,就让汲桑到北地的野马群中去找,如果不行,自己想办法,解决这马场与军队所需的差额问题。
汲桑听了苟林的将令,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却是冷笑不已。这苟林真是日了狗了,心肠真是黑呀。原寻阳城的财富都是他们的了,现在要战马,居然要让他一个马师去弄,真是岂有此理!既然你不愿意花钱,我汲桑给谁干不是干呢,看样子还是大晋这颗老掉牙的树好使,至少天天美酒花雕伺候着,还是挺带劲的。
十二天悄没声息地过去了,将近有千人的豫州子弟兵们受到了马术的初步训练,萧正峰心里盘算着,再给新兵来一轮,然后就出发,先赶上卢军再说。
“萧将军,萧将军----”老远的地方,就见到汲桑提溜着个酒袋跑了过来。
“怎么了,汲桑先生,有事?”萧正峰带着善意的笑容,容貌可亲。
“萧将军,你们这批兵士恐怕是最后一波了吧?”
“嗯,人数差不多了,但我打算让他们再来一轮。”
“不行啊,恐怕是没时间了。今日早晨,苟林的人来催了,他说三天后,见不到二千战马,就让我提头去见他。”
“哦,他苟林还真是属狗的,怎么越来越没人性了呀,本来不是三个月要一千五百匹的嘛,怎么才十几天的功夫就改成两千匹了。”萧正峰努力挑拨离间着。
“嘿,管他呢,反正我这马场是大晋官家的马场,我汲桑也是大晋的马师,管他姓苟的要多少呢。我就是一句话----马一匹没有,老命倒是有一条。”汲桑义正词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哈哈,汲桑先生对我大晋可是忠心耿耿呀。这样吧,现在我们将所有的马都带走,你去应付苟林吧。”潘十二不知何时蹿了过来,打趣道。
“这----萧将军你看----”汲桑的老脸耷拉了下来,现在自己与官家人的身份换了个个,现在轮到自己求着官家人了。
“嘿,汲桑先生,你别听老潘胡言八道,我们即使要走,除了马,当然要带上先生你了。别的且不说,就是这养马相马的功夫,你可是个大行家呀,我这几日也向你学到了不少呢。可是汲桑先生,你可知道为什么苟林要的这么急呀?”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只是听到传令的兵将之间,小声地嘀咕道什么又要开战了,要一统荆江什么的。”汲桑抓耳挠腮,有些不好意思。
“嗯,汲桑先生,你这些消息可是有用呀,谢谢你了。老潘,今晚可要多给汲桑先生一壶酒,另外让叶子搞一只肥鹅,好好犒劳犒劳汲桑先生。”萧正峰非常真诚地说道。
“那好,萧将军,你们动作可要快啊。”汲桑面上露出喜色,但依旧掩饰不了眼中的一丝焦急。
“嗯,我晓得的。”萧正峰宽慰着汲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