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揖夏的死,建国很沉痛。他天生是个喜欢闹的人,在这悲痛的场合,他可以不笑闹,但说话仍不失调侃的成分。“叶书记!”建国严肃认真的样子说:“我向您请功来了,龚秃子是我杀的。”叶致淳心情不好,摆摆手说:“小张,别胡闹啊!今天是个严肃的场合。”
建国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胡闹,龚秃子是我杀的。不瞒叶书记您说,这狗东西跟我有两度辱妻之恨,我早就想把他碎尸万段!何况像他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他是为民除害,应该立功受奖才对,可你反而要追究有功之臣。不客气地说,你是个糊涂官。俗话说,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建国的话引起梅竹的共鸣,愤愤的说:“就是!叶书记。谁杀了龚秃子谁光荣。那年,龚秃子企图调戏我,我本想一刀宰了他,被萧云拦住了。”萧云想笑,想不到梅姐也有说大话的时候。
苏雨发怒道:“梅姐,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早把狗东西的狗卵子给骟了!还让他猖狂到现在。”连一向话语不多的知秋也发狠说:“二叔,既然龚秃子是个国人皆曰可杀的人,谁杀他谁立功!那天要是我碰上,老子也会一刀宰了那个王八蛋!”迎春责问二叔,“是啊!武松杀了西门庆,有谁说武松有罪?”
叶致淳受到四面围攻,站起来叉着腰摆着官架子说:“嗨!嗨!你们还有王法没?”叶致清斜眼看着兄弟,讥诮说:“咦哟嘿!我们八品芝麻官刚荣升从七品,说话就不一般了,开口闭口就讲王法了。请问:现在的王法那天不在枉法?”
李玉刚不像罗素是职业警察出身,他是转业军人,办案过程中难免有军人的那种爱憎分明,他撇着一口黄陂腔的普通话说:“叶书记,那年你要是听我的,把龚秃子先铐起来,一顿皮带伺候,连吓带诈,狗东西早就招了。可你偏说要有证据。屈世兰死了,死无对证,哪去找证据?到老百姓那里一调查,结果证据都指向张建国,说屈世兰和张建国有一腿,把建国给抓了。结果呢,真凶漏网了。今天龚新华亲口承认了,屈世兰是遭龚秃子强暴后自杀的。”
叶致淳心里发毛,背着手转圈,逢人狠狠盯上一眼,喘着粗气说:“好!好!好!你们这是联合起来开我的批斗会!”转到李玉刚跟前,瞪着眼,点着李玉刚鼻子说:“李玉刚!你是人民公安,派出所所长,怎么能够草草断案呢?瞧你这案子处理的,诸多疑点明摆着,就是傻子也看出来了,你未必看不出来?尽管龚秃子的死罪有应得,可你不能凭感情断案。你这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我叶致淳不做贾雨村,绝不徇私枉法!”
萧云冷笑说:“哟!二叔,说话的口气好像大了点吧?我们萧家和苏家,地道的草根,原本就是任人刈除的草本植物,又不是什么国家栋梁之臣,也无需你枉法来徇我们的私。我哥十年徒刑已经够冤的了,你要是觉得龚秃子死得冤,就把我兄弟给办了,我看小雨也不至于是死罪吧?”说完,萧云不觉泪如涌泉。
萧云的话触动了叶致清,本想自己两闺女找了两好女婿,不想苏雷不幸入了冤狱,即便是苏雨入狱符合一定的法理,但叶致清仍觉是冤狱。他冷眼瞧着兄弟,跟着讥讽说:“二弟,别拔高自己啊!我们叶家也不是什么高大乔木,最多是木本一叶,秋风起而飘零,寒霜降而枯萎。即便如松柏不死于寒冬,来春也要为新叶增生凋零自己。二弟,需要有人为龚秃子的死饮罪的话,你抓我好了,反正我不过是一片朽叶,比朽木更加不可雕也,随你便吧!”
叶致淳背着手焦躁的踱步,转了两圈,叉着腰对叶致清说:“大哥!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比我更明白事理。龚秃子胡作非为理应由国家法律来惩处他,可苏雨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于法无度?应不应该负一定的法律责任?至于小雨的问题怎么处理,这还要待案情调查清楚以后再做定夺。所以,我们要勘验揖夏的尸体,提取她的指纹。”
对于这种道理,叶致清当然明白。但他还是凭感情用事,冷冷地说:“揖夏已经埋了,我看你们就不要惊动她的尸体了。二弟,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证明三点:一,龚秃子对揖夏强奸未遂,她的处女膜完好无损。这一点可让卫生院的刘大夫作证。二,龚秃子的确不是揖夏所杀。三,苏雨陈述的是实情,龚秃子也不是苏雨所杀。至于能否推定龚秃子是自杀,那是你们的事。你们想提取揖夏的指纹比对刀把上有无揖夏的指纹,你们可以采取排除法,把接触过这把刀的所有人的指纹逐一落实了,也就排除了揖夏接触过这把刀。只要检查出刀把上有龚秃子的指纹,基本可以判断龚秃子是自杀。”
一直不吭声的法医说话了:“叶书记,兄长不愧是做学问的,阐述问题很有道理。如果证明龚秃子接触过那把刀,就可以证明苏雨的话是实话,苏雨没有杀死他,他死了就不会接触那把刀。而龚秃子用刀来干什么?叶揖夏是缢死的,不是被刀杀。那么,龚秃子拿那把刀不是杀别人的话,只能是用来自杀。”萧云听后突然有一种感觉,脱口说:“龚秃子会不会临死咬人一口,遗计借刀杀人?”
罗素听了萧云的话灵光一现,高兴的说:“叶书记,我明白燃烧纸张的灰烬是怎么回事了。灰烬是叶揖夏留下的,而纸张写的内容应该是龚秃子留下的。龚秃子在决定自杀前,为了报复苏雨,临死拉个垫背的,他一定写下了指证苏雨杀人的话。我从灰烬中拣到过没完全烧尽的纸片,有一个血写的‘九’字。这不是揖夏的字体,是龚秃子的字体。我推测,这个字应该是‘仇’字的一半。因此推断出龚秃子留下的话应该是‘苏雨杀了我,你们要为我报仇’的文字。
“当揖夏回来见了眼前的场景,信以为是苏雨杀了龚秃子,于是她果断地把墙上的报纸撕下烧了。然后选择了以死为心爱的小雨哥承担杀人责任的举动。为此,她特意提醒小雨哥‘千万别犯傻!’,并在这句话的下面打了着重杠。揖夏姑娘很聪明,她故意把人们的思路往别处引,紧接着写了‘再有招工的你一定要走’的话。”罗素转向苏雨说:“我的知青哥哥,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揖夏以死来替你顶罪,就不希望你好汉做事好汉当承担什么责任。这样的意思你看不出来?”
苏雨对罗素丝丝入扣的分析很佩服,对他的自鸣得意的样子又很反感,苏雨不失嘲讽的说:“佩服!到底是侦查科长,看问题就是不一般。不过,你对揖夏的心理揣摩倒不是完全正确。揖夏写给我的三句话,那是她真情的流露,并不是完全为了转移别人的思路。揖夏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美丽,最聪明,最善良,最无私,最伟大的姑娘,我俩的心可以说是心有灵犀,用不着你来指教。
“正因为揖夏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爱的姑娘,所以我苏小雨愧对她的情感,愿为她的死负责。可我现在改变了这种看法,你的分析告诉我,是龚秃子这个王八蛋借刀杀人的险恶用心杀死了揖夏。揖夏并不是一个封建闺秀,她活泼俏丽,向往着美好的爱情生活,她没必要用她年轻宝贵的生命来为自己建造一座贞洁牌坊。如果你们认为我必须为这场血光之灾买单的话,我现在就去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杀人犯。既然龚秃子致死都没有一点良心的忏悔,还企图借刀杀我,那我干脆去戮尸,把狗东西碎尸万段,让他做鬼也不得安宁。”
说着,性情暴烈的苏雨去厨房拿了菜刀,挥舞着要去千刀万剐秃驴肉。建国一旁火上浇油说:“兄弟!我跟你一起去。”说着门边操起一柄锄头说:“走,咱哥俩去掘墓鞭尸。”萧云气上心头,上去夺了苏雨手里的菜刀,举手要打苏雨,建国接住了萧云的手腕,恨恨地说:“云妹妹!也就是你菩萨心肠,还替龚秃子的尸体缝合创口。看到没,龚秃子临死还咬人一口。如果不是他借刀杀人的话,揖夏也不会死。”
叶致清冷眼相看,他知道苏雨的禀性,这小子做事看去鲁莽,其实很会把握分寸,收放自如,他不过是激情表演。倒是哑巴姑姑叶致澈不明白苏雨要做什么,着急地上来抱了苏雨呜呜叫的拖在一旁。
叶致淳拧着眉头冷静地思索着,片刻,他对罗素挥手说:“赶紧去提取龚启圣的指纹,等明天下葬了,真要掘墓的话,民间很忌讳这个。”罗素说:“是!”临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和一盒碳粉对苏雨说:“小哥哥,也请你留下指纹和掌纹,可以吧?”苏雨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怕个么事!”提取了苏雨双手的指纹后李玉刚带了罗素和法医先走了。
萧云叹了口气说:“唉!这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阿弥陀佛!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二叔,您真会法办小雨吗?”叶致淳不好回答,反问:“萧姑娘,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你说呢?”萧云无奈地摇摇头。
虎儿许久没见萧云,傻愣愣地跑来和萧云嬉闹,萧云突然想起来了,对马玉花说:“伯母,马玉枝说明天要虎儿过去给龚启圣摔盆起灵。”马玉花快人快语,脱口骂道:“放他娘的屁!你没告诉那毙婆娘,虎儿是老子和母老虎养的,压根就跟龚秃子没关系!”萧云不觉笑了。
马玉花站起来说:“他二叔,我给你们去做饭。”叶致淳站起来说:“我得下去坐镇指挥,他们办事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