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珑的眼睛忽然睁开,愕然地望着他们。
他们才不管她有多惊恐,先下手才对。可那双美眸瞬间变红,散出一种不该是人有的血红之光,他们来不及反应,已经听到光头秃贼的惨叫声,那只还没碰到她脸的手反复被什么东西吸住,缩不回了。
“啊——啊——”秃贼的惨叫声让人六神无主,连逃跑都忘记,只见他一身横练的肌肉瞬间萎缩,整个人也瘦成皮包骷髅骨,最后一口气也没剩下,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妖怪,妖怪……”山贼们才想起要逃命,可是没跑几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绊住,甚至往后拖去。每个人背后形成一股血红色的气流往凌珑的双手汇聚,而她整个人也被血红的气流笼罩,腾升。一头漆黑长发如无数蛛丝在她身后乱舞,白衣也染成血衣。
“救命,救命啊……”
一道剑气切断了气流,他们才得以脱险,也不回头看是谁救了他们,连滚带爬逃出破庙。没有了生人、血气……凌珑的眼睛更加愤然如血,出手攻击。
“住手!是我!”
不管是谁,她都不会手下留情,那种饥渴感已将她逼至疯狂,六道也根本制止不了她,她甚至想吸食六道的血气,幸好他除了医术好,武功也不弱,只不过不想伤她分毫,在手上画了一个封鬼咒印,乘隙按在她的额头上,凌珑才闭上眼睛倒在他怀里。
破庙里狼藉一片,变成干尸的秃贼横在地上,六道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头发,碧眸净是复杂的情绪。
这间破庙,离得越远越好。
今晚发生的事,没有人有机会说出去,第二天清晨,店小二都不知道,那两个奇怪的客人连夜就离开。其他的客人大清早都在讨论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附近有个秃头山,贼匪横行,却在一夜之间集体暴毙,他们的寨主也消失无踪。
幽幽山涧,潺潺溪流。
清风摇曳,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六道睁开双眼,一个弱质纤纤的身影映入碧眸,她就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搅动一窝沸腾的地瓜粥。
六道就是被地瓜粥的香气诱醒,他确实饿极了,没有人知道他忙活了一个晚上,干了几件能人所不能的事。
谁都知道在驿站的房间里睡更舒服,但他现在首先想到的都不是自己,而是觉得在野外,凌珑的行动更加顺手自在。
人多的地方,她还不习惯和适应。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喜欢人。
“咳咳。”他起来的动静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醒了,凌珑顿时紧张起来,捧着梳洗的用具,轻轻放在他身旁。 这是求原谅的举动吗,不必了,她没对不起什么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责怪她的想法。
地瓜粥被他吃净见底,凌珑自己都没怎么吃,给他盛了一碗又一碗。
“你该多吃一点,饿坏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六道终于把昨晚的事摊开来说,凌珑咬了下嘴唇,半点都不反驳他,很好,他就喜欢安安静静听人讲话的人,不枉他昨晚辛苦一番。 “我知道,昨晚的事你也是迫不得已。”难得难得,他也有被打不还手的时候,还要为打人者找理由开脱,二十八年来都不曾有过如此好心肠。 凌珑摇了摇头,叹息皱眉,双手环抱自己:“不是的,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了……”
要是平时,六道一定是冷冰冰地瞥下一句:忍不住也得忍着!今日却倾注更多的耐心和理解。 “这个不能急,一步一步来,总能摆脱掉。”
“可以吗?我真的可以不用这样?”
“当然可以,即使你完全失去理智,我也有办法把你净化。”谁让他是六道神医,谁让她是凌珑,其中一个换作别人,都不会有信心解决。
“净化?这样我的力量可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强大了……”凌珑凝视自己双手,看似柔弱若无骨,却沾满无数鲜血。
“我要你那么强大做什么?煮饭洗衣能费多大劲?咳咳,我是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别给我添麻烦就行。”她做的饭确实无可挑剔,仅此而已。
凌珑笑靥尽展,这么多天,应该是这几千年来,都没有可以如此舒心地笑过。立即收拾碗筷,把他手上的碗也抢去洗。
“喂,我还没吃完呢!”
六道为了一碗地瓜粥差点和她打架,而昨天晚上,可是为了她,直捣贼窝,他不屑杀人,只是以牙还牙,用迷烟将他们弄至狂乱疯魔状态,自相残杀,至死方休,不管山贼会不会把凌珑吸食血气的事情说出去,不怕一万,最怕万一,他又最怕麻烦,一定要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本来他可以自己驾车上路,如今事情变得特殊和复杂,他只好雇个马夫。自己保存体力继续上路,可这样事情又变得更加复杂,他和凌珑待在车厢里,空间有限,他总觉得不自在,坐在她身旁也不是,坐在她对面也不是,感觉哪里都有她的气息,感觉到她的目光视线,避无可避。
之后就无法再避,自认倒霉随便一躺催眠自己。
凌珑还以为他身体不适,把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可笑,他看起来有那么嬴弱吗?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动物的皮毛确实舒服,他把充满了她香气的披风拉起来盖上半张脸,别叫人看到他的窘样。 “让开让开,让开让开!”马车外面一群人吵吵嚷嚷,扰人清梦,六道好不容易睡着,如今睁开双眼,丝丝冒着火花。 “居然还有棺材挡路,真晦气,给我滚开!”
六道的马车突然变道,差点颠簸侧翻,原来马被抽了一鞭,嘶叫挣扎,六道本能的反应就是护着旁边的凌珑,可是人呢?她第一个反应是抱着棺材,六道的心仿佛掉进泥泞之中,原来死人都比他重要。
凌珑盯着这一行趾高气扬的队伍,人多,货物也多,可不代表可以霸占整条路,驱赶别的路人,虽然这跟她都没有关系,但是棺材里面的人显然不高兴,棺材外面的六道也很不高兴。其他的路人更是怨声载道。
“看什么看,谁让你们挡住大爷的路?”
被一群山贼侮辱,她也不见得如此生气,但莫相如的尸身被辱,她的怒气便从地狱里被召唤出来,顷刻之间,阴风大作,所有的马都在嘶啸惨叫狂奔,谁都控制不了。
“怎么回事?”一顶富贵的轿子被风吹得东歪西倒,里面的人也扶不住,滚到了地上。
“老爷,不知哪里来的怪风。”怪风把老爷的轿子掀了顶,这还不要紧,几辆车和箱子打翻在地,金光闪闪的金银财宝洒得满地都是,引得路人围涌哄抢。
“不,别抢!那都是我的东西!”老爷不也管有没有摔断了骨头,加入哄抢的行列,又骂又咒,也幸好是这样,没人注意到凌珑的变化,盈盈灿亮的绿焰在她四周流窜,她生气的时候就是会这样天地皆吼。
冷不防地,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拖回马车里。
她太轻了,六道感觉只是收回一只纸鸢那么简单。
她太过愕然,他是第一个会制止她出手教训别人的人,也是第一个阻止她吸食生气的人,这不禁让她想起那些视她为邪物,以诛灭她为己任的修仙门派,而他身上也确实有一丝仙家弟子的气息。
“凶灵恶鬼,滥杀无辜、作恶多端、为祸人间。”只要是修仙弟子,都会这么看她。
“别太过分。”他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压制了语调,听起来应该不会有责怪的意味,怀中之人转过头,一双水眸悠悠盯着他看,默默声地观察他,打量他,六道的心情比起外面的乱象还要汹涌澎湃,沸腾不已。
他可不是敌人,别用警戒的目光看他了。
“我也知道这样子不对。”凌珑低下了头,秀发遮住半个脸蛋,语气淡淡地,不细心聆听也不会察觉里面隐藏的酸楚。
“没说你不对。你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咱们也走不了。”他为什么要解释,明明是她太过分了,又开始惹麻烦。好吧,他也没有埋怨她的意思,就是和破庙里一样,他不希望别人看出她的鬼样,对她做出言语上甚至行动上的攻击,她是善是恶,是好是坏都不是肤浅的凡人能批判的。
“我坐在前面,替你开路。”凌珑想他不是不许自己教训别人,而是怕混乱档道,就由她来驾车,加上一点点法术,走得肯定更快,反正马夫都吓得躲到车底下,想走也走不了。
“不用,给我待在马车里,哪儿也别去!”
她说得倒轻松,却再一次打击他的自尊,六道抢在她面前握住缰绳,哪怕前面有千军万马,他也不需要她挡在前面。
风声萧萧,马蹄声急,凌珑环抱着自己,依然在发抖难受,她并不是冷,而是对精血的渴望快把她的理智淹没,车帘飘飞,六道漆黑而卷曲的长发如灵蛇飞舞,凌珑望着他的背影,好几次想伸出手去触碰,最后又缩了回去,她努力克制自己发出呻吟,可她不知道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拧痛六道的心。白痴,想叫就叫出来,他又不会笑话她。
他忽然收紧了缰绳,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望着徘徊在天际的暮色,再回过头看了看她:“是不是又‘饿’了,少动点法力,想教训别人也要先掂掂自己的能耐。”
一只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搭在他的手臂上,指甲掐进他的肌肤里,六道不难受,倒担心她的手指快断掉,勒紧缰绳,眉宇间添上些许无奈与不忍:“难受就说,不必强忍着,要是憋坏了,我可治不了你。”
凌珑用尽所有力气爬出来说:“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很快……”
“你等我一会儿!”他飞身越过马车,没入一片树林之中,凌珑在车厢内翻来覆去,终于可以放纵地挣扎,呐喊,呻吟:“好难受……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给我……给我……”她不是嗜血的怪物,她也曾经是个人,是个好人,那生活的年代虽然久远,但也明白同类不相残的道理,就算她的魂魄不齐,记忆零碎,也不会忘记自己也曾经痛恨邪魔外道,可她没办法,对精血的欲望已深入骨髓,那些以已血饲她的主人欲望有多深,她对精血的渴望就有多深,而这种渴望日积月累,无法消退。
她捂住耳朵,闭起眼睛,无数怨灵的哭喊声在她耳边回响,他们死前的恐惧与厌恶充斥她的脑海,在骨笼沉睡的日子里,她都愿自己不要醒来,谁也不要找到她,谁也不要解开她的封印,可为什么谁都不放过她。
她恨那些主人,虽然他们都死了,但他们的罪孽都加诸于她的身上,永不超生,永世沉沦,谁能救救她,谁能教教她。
忽然,一具血肉之躯躺在她的脚边,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生气,这种诱惑实在叫人难以抵挡,她不断告诉自己,吸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一点点应该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