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赵宫赞过得是战战兢兢。皇帝在关外遇险让他草木皆兵。他真怕那些时不时在窗户外面经过的一些苗人和苗人打扮的汉人冲进客栈,把自己这一伙人杀掉。
中元在阳江倒是待得怡然自得,这不仅是因为和舞阳离得近,更是因为在棋社邂逅的那位姑娘。这些天来,他睁眼闭眼都是那姑娘的影子。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很想在棋社或是别的地方再次遇见她,于是便五脊六兽般地来到来雨轩。门上的人告诉他除夕至上元节间棋社不开门迎客。
望着来雨轩紧闭的大门,中元心中忽觉悻悻不乐。看来若想再次见到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至少要等到元宵节,他想。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大年初二,中元在客栈实在待不下去,便带着赵宫赞并几个护卫到街上闲逛。此地与关内不同,人们过年时都不在家中,而是跑到大街上庆祝。远远地看着这怪异的景象,想到关外四城迟早被苗部同化,中元不免心中黯然。
赵宫赞的心一直悬着。他觉得中元最近有些反常,不再是原来沉稳的样子,而变得躁动,坐卧不安,有点像自己。眼前每走过一个人,赵宫赞都要激灵一下。他真怕这些人里有曼云陀派来的刺客,或是打劫的强盗。自己死不足惜,万一皇兄有什么闪失,整个大越就完了。
越想越害怕,他几步来到中元身前:“当家的,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可看的,还是早些回去吧!”
中元知道赵宫赞怕自己出事,细想再待下去也是无趣,便转身往回走。不想街角处闪过一娇小的身影,让他沉闷的心蓦然一抖。
抬眼望去,中元见那身影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裙,腰身纤细,柔顺的青丝散落在背。
“那不是舞阳么?”拍了拍赵宫赞,中元的急切目光一直落在那倩影之上。
顺着中元的手指,赵宫赞看见一女子正步履轻盈地朝前走。她的背影确实很像舞阳,然而只是像,并不能确定。
“当家的,您看花眼了吧!”语气中透出催促,赵宫赞不想让中元过多地在街上停留。
“不会!不会!我怎么可能看错?那就是舞阳!”
“当家的,您想啊!若真的是舞阳公主,她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在街上呢?”
赵宫赞说得有理。那女子的左右并没有什么人跟着,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好似漫无目的。然而中元却顾不了许多。他认准了这就是舞阳。上次在苗境,自己不敢和她说话,连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这次不可再错过了。
不顾赵宫赞的阻拦,他快步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女子的肩膀。
一张雪白的面孔旋即在中元的瞳孔里映了出来。那面孔非常稚嫩,微微放出红润,密密的一道刘海披到眉尖,一双灵活的眼睛,正不解地看着自己。
到底是认错人了。中元还未开口道歉,那女子倒先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你哦!”
女子的声音有些稚嫩,奶声奶气的。中元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就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吗?意外的欣喜顿然将内心的沮丧冲刷得无影无踪。
怔了片刻,此时中元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她削细的腰肩被一袭白色的长裙所罩,朱唇皓齿,鼻如玉葱,乌发如云,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正调皮地看着自己。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了……”身子微颤,中元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见中元有点呆呆的样子,姑娘盈盈一笑。目光一闪,中元发现姑娘的牙齿小小的,好像还没有长好,嘴角便泛起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意。似乎瞧出了中元的企图,姑娘忙用手捂住嘴,将脸转向一边。
“原来你是这幅模样!”
眨了眨眼,姑娘的脸上露出一副舍我其谁的神情:“不行?”
“什么?”
“长成这样不行?”
“呃……呃……行……行啊!”
见中元有些慌神,姑娘又笑了起来:“还能长成什么样?南方人。”
“呃……是……挺……挺好的……”
四目相对,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眼前的沉默让中元万分憎恨自己的无能。心上人就在眼前,而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他只得冒出这么一句。
“不是姑娘!”莞尔一笑,姑娘脸上倏然拂过一抹顽皮,“要叫师父!”
微微一怔,中元又想起了那次在棋社拜师的事情。当时自己不过敷衍,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当真了。
“哦,对,是师父!弟子敢问师父尊姓大名?”按下心中的难堪,中元恭敬地问道。
“哈哈哈!你很乖!为师我姓陈名晓遥!”
爱屋及乌,中元忽觉得“晓遥”这两个字是自己听到过最好的名字。
“晓遥……晓遥……”情不自禁地念了好几遍,他还是不肯停下。
“你用不着这样吧!还是叫师父听着顺耳。”
“哦,是吗?”侧目见赵宫赞不好好意地盯着自己,中元实在叫不出口。
看他沉默不语,晓遥闪着明亮的眸子,淡淡一笑:“认我当师父,你是不是后悔了?”
“没……没有,有你这样的一个小师父也挺好的。不过……”
听中元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晓遥忙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称呼上还应该加两个字,叫做师父小妹!”
“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徒弟大哥了?”
“嗯,是啊!”欣赏着晓遥的掩口而笑,中元轻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走在街上?是要去哪里玩儿吗?”
一句话问得晓遥眼圈一红。自己哪里是去玩儿啊?昨天正旦之日,一群债主就“登门拜访”了。他们逼着父亲还钱,大吵大骂的,吓得弟弟陈晃哇哇大哭。看到父亲实在拿不出钱,家里又没有什么能拿的东西,那些人才恨恨而去。之后母亲又跟父亲大吵,一天一夜都没消停。自己是在家中待不下了才来街上“避难”的。
见晓遥心事重重,中元刚想问个究竟,却见赵宫赞走到近前催他快回去。
“当家的,天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看着赵宫赞紧张的神色,晓遥以为中元有事,便和他道别。中元想跟着她走,看看她住在哪里,又恐失了礼数,只好任由晓遥婀娜多姿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