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的一张桌子上，几摞厚厚的宣纸堆叠整齐。偶有一阵风掠过，它们便争先恐后地掀起自己的面目显给世人。

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赵宫赞发现那上面虽是模仿着苏黄米蔡、欧颜柳赵等各式流派，可写的都是一样的三个字，再翻起桌上那几摞墨迹未干的，亦是如此。

勉强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他又看了看正在奋笔疾书的中元，眉宇间不禁掠过一丝不怀好意：“当家的，您练字啊？”

“没有。”头也不抬，中元的脸上流露出似乎从未有过的专注。

陈晓遥。

他真心认为这名字起得好，虽不知确切含义，但就是觉得比起之前认识的那些女人的世俗之名要好得多。

见不到心上人，他只好以此消磨时间。每写一遍名字，他都甚觉愉快，故而一遍又一遍地写，竟不感到累。

看着皇兄疯魔般的模样，赵宫赞心中好笑。他知道那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已然迷住了大越至尊。女人的魔力往往是不可估量的，一颦一笑就能使世间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好容易熬过了上元节，正月十六一大早，中元吃罢早饭便直奔来雨轩。要了瓜子、果盘还有上好的龙井，又摆好棋盘，他就等着心中那个令自己愉悦的倩影快些出现。围棋也好，五子棋也罢，只要能和她对上三两局，说上几句话，不管输赢，自己都会开心。

然而事与愿违。足足空座了一天，直到来雨轩打了烊他都没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一股心灰意冷的感受不由充满了中元的神经。晃悠悠走出棋社，他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想想那日在街上的偶遇，他倏然感到莫大的后悔。那天自己应该和她再说一会儿话，哪怕一句也好。自己喜欢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名字，她的一切。自己更应该勇敢些，直接将心迹表露出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凝望着她的双眸，就那样待一辈子，该有多好！

一阵夜风猛地吹来，把中元从妄想中剥离。他感到现实很无趣，仿佛这个世界已然没有生机，变得死气沉沉。

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他眼前忽然出现一位姑娘的身影，也许是天色将晚的缘故，那姑娘走得很急。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中元的余光扫在她的脸上，突然欣喜若狂。他记得那姑娘，就是那日在来雨轩叫走晓遥的那个小丫头。

突然感到身上充满了力量，中元快步上前拦住小丫头的去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身子一抖，小丫头以为是遇上了贼人。待好不容易站稳，她抬头一看便认出拦住身前的是那日与小姐下棋的人。

“你吓死我了！”

忽觉自己冒失无礼，中元讪讪一笑：“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们家小姐呢？”

“在家呢！”拍了拍胸脯，小丫头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在家？那只要跟着这小丫头走不就知道晓遥住在哪了么？

顾不得安慰小丫头，中元像捡到了什么宝贝，满面喜色：“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回去。”

“嗯……好吧！”警惕看了看四周，小丫头真怕在什么地方又突然窜出个人来，便欣然答应。

结伴而行走了一段路，中元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丽媛。”

“丽媛！那你姓什么？”

瞧了瞧中元满是好奇的眉宇，丽媛不禁浅浅一笑：“你这人怎么问东问西的？我当然跟我们家小姐姓陈了！”

微点着头，中元还想和丽媛多说几句，不想没走多远丽媛便停下脚步：“我到家了，谢谢你啦！”

“哦，原来你们就住在这儿啊！”细细看了看面前黑漆漆的院落，中元顿觉有些破败。

俯身一福，丽媛转身进了院子。看着被他紧紧关闭的院门，那股失落之情又从中元心底燃起。

虽说已是知道晓遥住在此处，可说到底还是没什么用，自己这么大个人总不能天天在人家门口守着吧？

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了一圈，他发现这里其实是个很大的院落，坐北朝南，只是中间那道厚厚的院墙生生地将院子隔为两段。西侧的院墙上，一道高大的院门赫然而立，比起方才丽媛进去的那道门大气许多。

这是为何？好端端的院子怎么会砌着这么一道墙呢？难道墙那边是另一户人家？

若有所思地站在西侧的院门前，一个念头忽地在他脑中闪过：若这墙那边是另一家，那只要将它买下，岂不是就能和她做邻居了？

眉毛一扬，中元倍感兴奋。顾不得天黑，他一路小跑地奔回客栈。

看着天已大黑，赵宫赞正在屋中发愁。中元今日独自出门前，吩咐他不许叫人跟着。眼见时辰越来越晚，还不见皇兄回来，赵宫赞急得团团转，正要打发人去找，忽见中元一推门走了进来。

“哎呦！当家的，你可回来了！”

见到中元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赵宫赞如释重负。

“赞弟，快跟我走！”不由分说，中元拉着赵宫赞就往外跑。

二人又是一路小跑来到陈家院子门口。看了看面前这破烂的院墙，赵宫赞气喘吁吁地问：“当家的，这是哪儿啊？”

也是喘着粗气，中元指了指那道院墙：“看……看见墙后面的……那户人家了吗？”

顺着中元所指的方向，赵宫赞垫了垫脚：“看见了！”

“你就在这守着。等明儿一早那户人家出来，你就和他们说，我要买他家的院子。”

“啊？”一句话说得赵宫赞不明就里，“当家的，您买这院子作甚？是在客栈住不惯吗？”

“别问那么多！明儿务必把它买下！”

“诺！”

一宿没睡，赵宫赞就待在原地，眼巴巴地等着天亮。中元虽回到客栈，却也是辗转难眠。他并不担心赵宫赞买不下那院子，不管多贵的价钱他都出得起，他只是觉得这等待的时光过于漫长。

好容易天色大亮。

门分左右，赵宫赞一脸疲倦地回来了。

看他哈欠连天，中元忙开口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当家的，那人说卖倒是能卖，就是要的价钱太高。”

“他要多少钱？”

伸出右手食指在中元眼前一晃，赵宫赞的脸上蓦然露出一丝愤怒：“一千两！”

听卖家已出了价，中元淡然一笑：“不贵！不贵！”

赵宫赞知道中元位尊九五，不懂得市井行情，银子他是掏得起，可那破院子实在不值。

“当家的，就那破院子，也就值百十来两。若是放在京城还好些，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倒找我十两我都不住！我说当家的，这年也过了，咱们还是早些入关吧！”

中元的心已然全都放在那院子上了，确切地说是放在了晓遥姑娘的身上。那轻盈的身影，稚气未消的面容，夜莺般的声音，已经不知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多少回。他恨不能一下子就将她拥入怀中，再不分离。此时要他入关，他如何割舍得下？

怒视赵宫赞，中元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入关？入什么关！我让你的办得事情都没有办好，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拿银子去买！”

见皇兄动了怒，赵宫赞没办法只得遵旨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