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动告一段落,意味着离开这里不日将被提上了行程。
但是这么快还是让阿出始料未及。
当晚因为暴动被平叛,不止是城主府,整座边城都热闹非凡。阿出和执愚两个人小鬼大,丝毫没有因为熙熙攘攘的人群犯怵,眼睛一直亮晶晶的东看西看。
动乱过后,夜晚的边城总有一股白天没有的魅力。
白天看不出来,到处张灯结彩,原本该寂静的夜里,人们大声谈笑,其兴致之高声音之响就像是要把当初的惶惑恐惧狠狠地赶在过年之前发泄,烟花“砰砰”地在头顶炸裂,这使平时总是质朴恢宏的边城透露出不熟悉的精致与妩媚。
那种想起过去,想起难受的经历而感到痛苦不适的心情一下子就被这种美景抚平了。
即使到了要钻狗洞回去,阿出还是因为那种无法抗拒的热情而感到兴奋。
执愚大声说:“明朝见!”
“明朝见!”
阿出同样大声地回答。
阿出还没回房,就见到离房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因为月色不是很好,周围其实一片昏沉,看不大清楚。可能是因为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那两个人也没有掌灯,他们其中一个被另一个人搀扶着,脚步踉跄,好像一副不堪酒力的样子,而另一个作为倚靠的人则看着像是位身材娇小的女子。
“……兄长?”
“嗯,阿出?”果然是姜息,他推开身边的人,声音有些无力,“你可以回去了。”
“请大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声音也果然是位女子,应该是府里的下人吧。
“不必了,你下去吧。”
那个人在原地顿了一下,向姜息行了礼还是离开下了。
阿出走到他们身边时,只瞧见那位女子的样貌有些模糊,但是声音清脆悦耳。
“玩得开心吗?”姜息摸索了一下,就将门打开,阿出跟着一同进去了。
摸不准姜息的意思,阿出因为自己一声不吭,没有向姜息禀告就溜出去,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跟在他后面含糊道:“外面挺热闹。”
“热闹。”姜息意味不明笑了声。
阿出担心他醉酒神智不清,赶紧去点了灯,豆大的烛火幽幽的跳了下就照亮一方,聊胜于无。
见阿出还要去点几盏灯,姜息制止道:“很快就休息了。”
姜息清醒的样子,让阿出不禁怀疑他醉没醉,可能是醉了吧,毕竟他从来没见过他喝醉的时候。不过,也可能是喝醉了他没看出来而已。
“在笑什么?”不料姜息对他神游偷乐的表情很敏感,立马就捕捉到了。
“大人。”阿出讪讪笑着,心想果然没有醉啊。
姜息揉弄着自己的头,半晌没有说话,房里静得只有“滋拉滋拉”烛火跳动的声音。
一时静谧无话,这时,姜息突然问:“在这里呆得开心吗?”
当然是开心。虽然这里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是这里还有一个和他玩的朋友,一个愿意教授他的先生,一处安稳平静的住处,一段平静富贵的生活。何况……他们都在这里,这里有什么不好呢?
这些话还没有成型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阿出本能的将这段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抵在唇缝里。阿出诧异,不知怎么心就吊了起来,最后谨慎地看着他点点头。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好笑,姜息失笑,模样好像有些无奈:“你还小,应该更喜欢和同伴在一起吧。”
阿出没有想到姜息说这话竟然是又想赶他走,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突然之间,他胸腔里涌上愤怒……还有委屈。
外面还有烟火在砰砰砰地放着,为什么要在这样大家都开心的时刻说岀这种话呢?就算他是小孩子,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不应该总是被这样怀疑做过的决定,他不是只会一昧的贪玩淘气。
姜息直起身,拍拍他的头顶,迟疑道:“别哭?”
眼圈通红,眼眶酸涩,见被他拆穿,阿出强行憋住的眼泪因为他轻轻地拍了拍,“倏”地一下落了下来。
“不……嗝……不要。”
这小子哭得一点不含蓄,因为急,还呛气。姜息在他身前目光略带惊异和奇色地望着他。
阿出哇哇地蹲在地上哭着,会叫的孩子有奶吃,他才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傻傻地一个人憋在角落淌眼泪水玩呢!但就算胆子大了许多,他还是不敢蹭到姜息身上去,只能委委屈屈地埋头痛苦着。
“不要什么?”姜息耐心问道。
“不要丢下我。”这句话里依旧充满了打嗝、气短,显得格外的哽咽。
就算是令人心疼,姜息也要再确认一遍阿出的心意。但回想起来又会隐隐觉得自己可笑,小孩子真的能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吗?就算他表现的很成熟,就算他说过许多次不后悔,就算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一个小孩子说得话,真的可以信吗?
他在心里摇头,觉得自己当真可笑。
“会一直带着你的。”姜息安抚的拍着他的脊背。
他的声音就像是拂过烛火的一阵清风,清朗又温和,实在是太有说服力。
于是阿出抬起通红的眼睛,不再想问真啊假的,失去言语能力般鼓着两汪水泡轻轻点头。
这一页就算这么揭过了。
阿出睡下的时候总是觉得姜息可能心情不太好,从来不怎么闹腾的他这下更是乖巧的过分。
第二天姜息就郑重其事的向阿出道歉解释了,这着实让他受宠若惊。原来竟真的是酒喝多了吗?
但心底还是有怨气,如果不是这样想的,何以用酒一激就出来了呢。
当天早上康季容就轻装上阵赶往都城,他的一群护卫队,里面有他的幕僚也有他的随从,大多就着样跟着他回去,或者说护着他回去。
忙碌久了,就这样突然清闲下来,不免让人感到落寞。
即使是除夕将近,相较于前段时日,现在简直闲的发慌。
“大人,王先生呢?”阿出这些日子不见王眠山,隐约感到奇怪。
姜息道:“你快收拾收拾,等会儿执愚就该来找你了。”
阿出看看伯英坐在一边默默无语,一如他的秉性,平时稍显鲁钝的脑袋,却不知道打通了什么经脉,让他突然明白不该再问了。
过年使整座边城空前热闹。
那些不该他知道的事,他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只是消息总是在流言蜚语中从一个人的嘴巴跳到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去,半点防备不得。
过完年才没多久,执愚就面色悒郁地来找阿出诉苦。
城主打算送走儿子,其实早就有风声了,最近府里正在给选随行侍卫随从丫鬟而热火朝天。
“我父亲说要把我送到都城去。”执愚见面就甩了这一句话。
阿出不知道怎么安慰明显不愿意的执愚,就学着伯英平时的样子默默做个哑巴。
不过,他和伯英到底不是同样的人,伯英这么做是沉稳可靠,而到了阿出身上就有几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味道。
果然,执愚一皱眉道:“你早就知道了?”
阿出不好再装聋作哑:“一国之都想必是好地方。”
“我不想走。”
阿出嬉笑道:“有话父母在不远游。等你长大后要照顾父母,想去都去不了呢。”
执愚突然愤怒:“我哪也不想去,哪里比得上这里!”
阿出并不恼,劝诱:“嘿,你去过吗?那是你没去过别的地方,更何况是王都啊,应当才是全国最好的地方吧。”
“可是我不想去,我想留下。王都又怎么样,有什么好!”
阿出故意说:“那里不好吗?你去都没去过。”
一向眼高于顶,脸面比铁铊还沉的执愚小公子,陡然爆发道:“再好又怎么样?我害怕啊……”
无论是脸蛋还是眼睛都红得要命,好像只要一晃动就会流下眼泪。
谁不害怕呢。阿出看他掉眼泪,有些木木地想着。
“喂!”执愚凶巴巴地推了他一把,又后悔的拉住他,干巴巴道,“阿出。”
阿出被他这么一推,差点回想不起每次他和姜息闹的时候,姜息是怎么摆平他。
已经劝过了,然后再是摸摸头,拍拍背,最后是顺从:“不去就不去。”
执愚狠狠点头。
可有些事真不是他们一哭二闹能躲过去。
姜息现在好像是为城主大人做事的,每天忙活的事情不是很多,每天都过的静如止水,大概是吃饭睡觉看书逗阿出,哦,还有教阿出。
反正每天和执愚分手后,都可以见到姜息静静的坐在桌案前,而伯英则在一边静静保护他。
执愚去王都的事好像已经是板上钉钉没跑了,这让执愚显得越发郁闷。
又在一次开过溜以后,执愚越发觉得外面的世界好诱惑,不是城主府头顶一片天可以说清楚,两人又经常钻洞当小狗,并乐此不疲。
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或许有人知道但是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街上时有孩子玩闹,所以他们并不显得如何突兀。况且有巡逻兵在,更是增加了他们不少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