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抄了大半篇幅的纸一下子被抽走,阿出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你做什么!”
执愚挑剔道:“大傻子,你这是蝌蚪文吧?先生怎么看得懂。”
阿出被他说的红了脸,在执愚还在“啧啧”的奚落声中一把抢回。
“诶,抢什么抢。”执愚恶劣的笑笑,“我又不稀罕。”
阿出微恼道:“明明你写的这不怎么样。”
“啊?!”执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案上抄的书,粗看过去竟像是一排排扭在一起的蚊子腿,仔细分辨那些字又让人觉得眼花缭乱。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差劲。
执愚不可置信的捧着纸,当初下笔时只觉如有神助,而今再看却字迹潦草。再说阿出的字丑则丑矣,至少还能看出主人的用心,运气好还可以顺势卖个乖,而执愚出手的字——一看就是应付了事,用心不诚。
阿出看着字,深沉的“嗯”了一声。
执愚回头问道:“你嗯什么?觉得怎么样?”
“不过尔尔。”
“这报复来得也太快了吧。”执愚牵着嘴角来了声“哈哈”,“逞什么口舌之快?你仔细看,这字难道没有风骨?我的字可是临着书圣的字学的,你且仔细看。”
阿出瞥了眼莫名兴奋的执愚,凑近仔细看,长长“嗯”了声,道:“细看一塌糊涂。”
执愚怒道:“装腔作势!你懂什么!竖字不足与谋!”然后奋力甩他的袖子,却因为用力过猛,身体不稳的晃退了两步。
阿出被他突如其来激动异常的样子,心里一跳。就是字写的不好吧,竟还不让人说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些以前村里那些骂人的混账话。
“你这侍从扮演的不错。”执愚眨了眨眼睛问,“我呢,像不像我爹?”
与执愚相处的这几日,阿出发现此子极其崇拜他爹,酷爱模仿他爹。但因为人小,又生的奶气,没什么人将他那些装模作样的举止放在心上,因为无论如何,他们也没办法从执愚闹脾气跺脚中看出城主大人酝酿怒火的样子,就当小世子阴晴不定。
小孩子闹脾气哄哄就好了,哈哈哈。城主府的一干下人如是想着。
这样一来,酷爱演戏的小世子就和不知所云的侍从们玩上虐心肉偿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日复一日。
执愚小世子就在这偌大城主府的百十宠爱中,跌跌撞撞的摸索着最像父亲的容颜……性子就越发别扭了。
但自从阿出来之后,说了一句:“好像城主。”立马被执愚引以为知音,就一发不可收拾,不知所起且无孔不入硬要和阿出来上那么一段让人尴尬的戏。
阿出违心恭维一句:“虎父无犬子,世子气势如虹。”
执愚笑眯眯地连连点头道:“等我长大,美髯飘飘一如我父,到时你就像你兄长一样辅佐我,你我两剑合璧,岂不快哉。”
一边重复着“岂不快哉”,然后又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
阿出之前从来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世子,总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事实证明执愚真的入魔太深,等到交稿的那天,先生一下把执愚交的手纸拍在案上。
“这是什么蝌蚪文!先生我怎么看得懂!”
阿出听着这话莫名感到一阵熟悉,旁边的执愚脸涨的通红。
执愚将头埋的更低,阿出担心他脸都要从胸膛埋到腿然后呲溜躲到屁股后头去。
“态度不端!不敬师长!重抄五遍!”
执愚惯例是不敢反驳,低低应“是”。
先生缓了口气,指着几张纸,温声对阿出道:“这几张写的有点躁了,你记住凡事要静心,戒骄戒躁,你如今不足的地方有许多,自然进步的地方也有更多。”
先生走后,执愚脸色不好怨念地抄书。
阿出低下脸,拿着执愚那天狂书的蚊子腿,不自在的咳了咳恭维:“私以为这字飘飘洒洒,诡迹藏踪,初看如溟蒙晓雾,再看如春日垂条扶柳,笔势游走如矫蛇。这字,可谓是明白的人明白,糊涂的人糊涂。”
“继续。”
阿出见他脸色松动,更大发的吹,不要脸的吹:“古人说,众人皆醉我独醒,可知世人大多是糊涂。”
执愚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嗯。”
阿出下猛药:“世子抄书时端正威严堪比城主。”
“胡说!”哪想到执愚肃容道,“我怎么能和父亲相提并论呢!我只是一只溪里潜游的小鱼,而父亲他是……”
阿出以为他会说是海里的大鱼,那可够没意思,结果没想到执愚一脸崇拜道:“能包住蛋清蛋黄的蛋壳……”
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什么玩意儿!从游鱼变成飞禽的蛋,其中莫名其妙的关联一下子从阿出的脑子里越过。正想着,阿出突然一阵惊悚,城主怎么可能是蛋壳精。
哪想到是执愚一句话分三段,生生磨死人一样,他缓缓接下去:“……般的天。”
哦。阿出木木地想。
城主是小溪里会游泳的小鱼般的世子执愚的像能包住蛋清蛋黄的蛋壳般的天。说话不能这样说吗!
两人就这样胡闹了一阵,先前先生挑拨离间的痕迹终于被他们修复让后更上一层楼。
阿出练字,执愚抄书,一室静谧。
“阿出你们是哪里人?”
“我……”阿出落下最后一笔,抿唇道,“不知道。”
执愚抬眼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
“一直跟着兄长。”
“你还有一个弟弟?家里人挺多,热闹。”
“都失散了。”阿出含糊道。
“那不就不热闹?”
阿出停笔看他,这才明白执愚是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少感到难过,虽然这话有点无礼但是执愚也没有意识到。
阿出道:“还好吧,有条活路就行。”
“外面的小孩子都和你一样吗?”
“一样?”阿出困惑了一下,明白过来,“他们比我惨吧。我还有屋檐挡霜雪,还可以吃上饭填饱肚子,还有厚实温暖的衣服,没什么不好。”
执愚嘲笑:“和我有的比起来,你说的这些也不怎么样吧。”
“嗯。”
“可是我想要父亲。”执愚重重叹口气,“我很少能见到他,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单独说过话了。”
阿出安慰道:“城主日理万机。”
“我母亲想见他一面也难,等我父亲的结果大多是天地冥合也等不来。她总是和我说父亲很厉害,我父亲厉害吧?”
阿出脱口道:“经天纬地,神功盖世。”
这两天偷摸看了点闲书,说完阿出就摸了摸鼻子。
执愚一脸自豪:“没错,说的就是我父。”
阿出估摸着执愚看得闲书可能更多,有点入魔,不然怎么会这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
呼啸的风打过他们的窗户,乍一听好像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执愚偏头侧听了会儿,想到什么,神情黯了黯:“外面很惨吧,我有时候都能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
阿出也听到了。
这话题略显沉重,他们跳过不谈。
说起来,府里大多时间一成不变,大家忙忙碌碌张罗个不停,有时候却不知道究竟忙着什么。今天昨天,或许明天都变成一样。
年关将近,对于府里变化,最开心的莫过于执愚。
这几日,阿出看到姜息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消失许久不见的王眠山和伯英也一并出现了。
但是因为城主大人还是一如往常的忙,所以执愚还是把时间花在了纠缠阿出身上。
临近过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城主意气风发的在家里大摆宴席邀请满城有点权钱贵族。
城主隐约已经有有点此地贵族之首的气势,成为城中此方民众在朝廷上的代表人。
正是听从了劝告,拔高一人而俯视其余者众,将势力拧成一股麻绳,作战十分勇猛,有效防止了最后的势力随意倒戈。
还有最后定夺权力集中时的平衡之数。
家宴最终还是没有给执愚安置上一张桌子。
执愚对阿出气势汹汹发誓道:“我以后一定能进去。”
阿出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侍人鱼贯而入,又又鱼贯而出。
平时围绕在执愚身边的人,因为如今要仔细筹备导致人手不够,纷纷被抽点去帮忙了。
没有人服侍跟,执愚一脸兴奋莫名。
“我们出去看看,如何。”
阿出习惯了他想一出是一出。
“呸。”执愚跟着阿出从狗洞里钻出来的时候,黑漆漆的天边炸开烟花。
这是阿出第一次见,看得他把眼都睁圆了,看得他都忘记吐掉自己嘴巴里吃到嘴里脏东西。
阿出恍然问:“这是烟花吗?”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美吧!”他目不转睛欣赏的样子,让执愚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嗯。”
“砰——”
天上烟火一个个炸开,倏然炸开极其绚烂的颜色和光彩。
烟火炸开的巨大声响中,所有的说笑声,酒液晃动声,筷著碰撞声,热热闹闹的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万籁俱寂。
又是一年将近,人人都愿意在脸上挂着笑容吗?有人会想起他吗?
“阿出。”
“嗯?”
“你为什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