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天天的暴民交手,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今日屋子里气氛沉闷多少与此有关,尤其是几个说得上话的人都面目沉静,一言不发。
感觉到受伤的背部又有些刺痛,同样沉思的城主苦笑着想着不会是背上的伤口又开裂了吧。他看了看座上的康季容,自从先前有人禀告城里的暴民又一次向闾左的贵人挑衅成功后,就沉着脸没有说话了。还有一边他带来的年轻人,城主用眼角的余光觑到那个端秀的少年一直端正的坐着,板正的身子没有一丝懈怠,就像一位元乐上流中的上流大家弟子。
可这样的人他听也没听说过,更何况派去探查这位自称是赵息的少年底细的人目前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像是知道内情的公子又回避不提。顿时让城主觉得不仅背上痛,脑子好像也被背上的伤势牵引的作痛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提起心神,沉声道:“暴民猖獗益盛,恐城中百姓惨遭戕害,除暴之事实在刻不容缓……”城主大人估摸着说了句言实凿凿的话来开头。
康季容抬头看见座下的少年,目光顿了一下,撇开眼对城主道:“虽然还能周旋一些时日,但继续畏首畏尾只会陷百姓于水火,就按先前说的办。”
在座几人见他有了决断,根据他的吩咐又各自筹备去了。
是时候该让那些因为天高皇帝远,不驯的贵族知道什么叫做君命不可违了。
阿出作为一个稚子,这样紧要的关头自然没有人专门拨冗来搭理他,王眠山作为智囊跟着姜息去策动贵族去了,伯英自然是随着他们,保护他们的安全。阿出虽然有些不舍,但知道外面形势不好,自己人小力微,倒也乖觉不该惹麻烦,而安生的呆在城主府的院子里,让些女眷来逗弄。
城主的后院治理的井然有序,任它外面是飞沙走石还是人畜惊乱,大家仍默默的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丝毫没有外面的喧闹,自有一股自己的气度。
拜王眠山和他素来不对头的气场所赐,就算王眠山整日的和他唠叨元乐之迂腐,他有时候也不得不赞同王眠山这一说法。但阿出见了眼前这些好像荣辱不惊的侍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的样子,不禁升起一点微妙的敬意。
“来替姐姐递一下剪子。”
阿出看看眼前女子促狭的笑容,窘迫的凑上前将她手边的剪子递到她的手上。
先前向他们买簪子的母女俩竟是城主的妻女,阿出更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们打个正着。
王眠山因为男女有别,年纪之故,一通场面话说说完就这样了,想要多余的交道,没有。而阿出作为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也就重要的场合或者勋贵之家而已,七岁的孩子还是天真烂漫到可爱。
城主之女唤作采桑,只希望她能成为一个十指纤纤,言笑晏晏的女子。显然,眼前的女子这正如城主所愿。
采桑见阿出一副呆样,抿唇轻笑了声,信手拈过桌案上碟子里的干果塞进阿出的嘴巴里。
坐在采桑另一侧的六岁孩同幽幽的吐了一声:“姐姐……”
城主之子叫做执愚,他见姐姐只对别人小孩温柔舒展眉目,更重要的是厚此薄彼的只给另一个人温柔而将他忽视,碍于阿出还算是客人,长期受母亲和礼官的教导的他根本力有余而心不足的期哀一声。
因为执愚的出声,阿出终于能和执愚探过来的幽怨眼神碰个正着,只见执愚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个圈又轻轻滑到自家姐姐身上,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根本不将阿出放在眼里。
阿出偷觑采桑仍悠悠然的绣着手上的帕子她,像是没听到,一丝目光也不送给执愚。
他看着执愚越发哀怨的目光,在执愚还没反应过来就起身绕到他身边去,并坐下将碟子推到执愚的面前,展颜一笑:“弟弟,吃。”
执愚瞪着眼前的干果,又瞪瞪阿出的脸,其实他并不是这么想吃,相反他还不怎么喜欢吃这些干果来着。
采桑放下手中的帕子,拉着声音说了一句:“吃啊。”
阿出听着竟然有股子王眠山幸灾乐祸的王八蛋味道,他还正疑惑着是不是听错了呢,就听采桑又一本正经吩咐了句:“你可要好好谢谢阿出哥哥。”果然就是这味儿。
执愚算是城主夫妇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是要宠上天的,不仅生活没有像一般人那么辛苦,俗世多的是人要为他鞍前马后。这样的小孩,当然会在万众瞩目中披露光芒,增添骄矜是理所当然的事。
被他爱重的姐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臭脾气呢?
“我年岁比你长,多吃了几年饭,应该照顾你,我也是真愿意帮你,但我又不是,不是你家的仆人,自然就是你的兄长。”阿出抖着看着执愚,轻声问:“对不对?”
只能说执愚确实还是一个孩子,再怎么有骄矜的劲儿,对着阿出无辜柔弱的好言好语就发泄不出来。他以后总会知道的,有个词就叫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极其聪明的一个孩子,只不过没太能明白偌大一个城主府中为什么不是仆人就是兄长而已。
“执愚真是小气。”采桑放下手中的要绣的帕子,揉了一把执愚的小脑袋调侃着。
阿出眼见执愚微微眯了眯眼睛,露出还算快活的神情,嘴上就乖巧的小声反驳:“弟弟只是想多多和姐姐亲近。”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要让父亲好好惩治你。”采桑眼睛弯弯的笑说,嘴巴里恐吓小孩的话听着更没有什么威慑力,就如同说这话的人的本意一样反而充满了暖洋洋的温柔之感。
执愚看了眼阿出满脸羡慕的神色,返身一个乳燕投林就扎入了采桑的怀里,闷闷说:“姐姐不会这么狠心的,明明待我最好。”
“母亲知道可要伤心死了。”自从执愚被拉去院前教导以后,就渐渐变得循规蹈矩克制起来,小小的孩子皱着脸看她时,让她都心疼起来。眼前执愚久违的撒娇让采桑既有点怅然又有点开心,嘴上只好柔柔说了这么一句话。
“母亲当然极好。”只是年纪大了,期盼的也足够久,终究望子成龙心切,绷不住的将重压放到孩子身上。
阿出羡慕的看着他们轻声细语,遥遥想起自己给过的那一段段信任,不免黯然。
他的弟弟妹妹也许将来还有机会故地重游,或者衣锦还乡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而他那个无疾而终的养父一家,可能没有机会再见了。他感觉心里疼又空落落的。
如果阿出读书足够多,他可能就会明白这是一种举目四望的无奈,即使只隔着绿意盎然的青山还是流淌蜷曲的河流,时间磨平记忆,模糊了的容颜一再被雕琢和做着最神意的改变,未曾答应陪伴你生命的人,终究还是要退出的啊。
那边采桑对弟弟的撒娇卖痴的讨好一直温柔,宠爱好像永远不会嫌多,等她注意到身为客人的阿出被她晾在一边许久,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半阖着看着地面,一直挺直的腰背弓成一个不怎么有礼的弧度,她心里咯噔一声。
“阿出……”她叫出口,又哑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好将弟弟板正,让他坐好。
阿出的身世她还是能猜到一二的。她小心斟酌着继续开口时,阿出抬眼看她,脸上还带着一股巨大的茫然,空落落的喊了句:“姐姐。”他没有姐姐,在家里妹妹倒是有一个。
不待采桑回答,他眨了眨眼睛:“您比我多长几岁,我能叫您一声姐姐吗?”
采桑一噎,怀里的小子恨恨磨牙道:“不行,这是我的姐姐。”
阿出已经慢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但看起来还有些蔫头搭脑,他“嗯”了一声,道:“是我唐突了。”然后伏下身做了一揖。
采桑有些恼阿出这样做派,好像是自己看不起他,怕他高攀,就算另有隐情,但这是高攀没错,一面又想到这只是比自己弟弟大一两岁的孩子,甚至还没有弟弟看着健壮,又不禁可怜他。
心念电转之际,她折中想了个办法,自己好歹是个及笈的女子,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能再说是因为不懂事了,而弟弟还可以“童言无忌”。
她轻咳一声道:“执愚是孩子心性。”感觉到执愚有些骚动,她拍了拍执愚的肩以作安抚,又转而怜悯的对阿出说:“他要的就爱霸占,一点也留不得给别人,但他待亲近之人是极好,你不是说你长他几岁,多他几顿饭吗?你待他好,他自然也会待你好……”
“唔……那你也别想做我的兄长!”执愚凶巴巴的插嘴,可惜没什么威慑,他强行横眉立目的结果是引起了旁边侍女的偷笑,然后又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因为他经常来的缘故,两名女侍和他很相熟,关系很不错,平日里也没少宠爱他,因此丝毫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