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了半晌,康季容快速目光略过一干人,将视线定在姜息身上,顿了顿问:“你们是什么来历?”
姜息师从名师,和不少的贵室子弟有交情,但这些贵族里头没有元乐的公室。元乐自负君子国度,有圣人遗风,何必为此折去自己的傲骨拜什么名师?单从这点来看,康季容的脾气还真合的是元乐的风气。
说穿了,就是傲,就是自命不凡。
也许早就料到去会有此一问,阿出见姜息提唇浅淡地笑笑:“姜氏不肖子弟。”
康季容脸色一变,很快又平静下来,他可惜地看了看王眠山,笑着对姜息说:“这般才对上了。”他看着都没什么所谓的几人,不解问:“岐国的事我不是没有听说,我虽然不会把你们绑到岐国去换好处,但是把你们就这么丢出去,不纳入境还是方便得很。”
所以凭什么有恃无恐呢?康季容等待他们向自己展示他们的倚仗。
王眠山收到姜息的示意,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作下的承诺,不算之前的小打小闹,自觉现在才是真正用上自己的时候了。他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一边不疾不徐开口:“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公子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平乱,平地方之乱,平国家之乱。平兵家之乱。”末了,他拖长音调,说:“平国政之乱。”
康季容短促的笑了声,显得很赞同:“没错,平。”
以武平,以文治,元乐重治不重平。康季容暗暗咬牙,他和他的父兄不同,无法容忍陈国一而再再而三的玩闹似的试探。
但是无论他怎么向朝臣三令五申陈国险恶,主张主动出击,那些平日里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文人大臣就会慨然百姓安居不易,推脱说不应该劳师动众,始终愿意相信那一山一水就可以作为一切危险的屏藩,不过是因为产业已丰,再无心经营战力。温柔乡磨灭了多少英雄志气?
我元乐子弟究竟是怎么了?!
王眠山说:“事有轻重缓急,人有先来后到。难民们能不能‘后来居上’还要看本地的前辈给的造化如何,他们大多是涌入的外国人,与本地力量比起来差之甚远。后生本来只是前辈手心的小虫,翻不出花浪,前辈乐意给安身,给出路,给造化,但生路那都是紧紧攥在前辈手里。前辈要打压这些后生,就像翻个手掌一样简单,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因为‘前辈’给后生机会太多,竟然使后生生出妄想赶超前辈这样的心思,前辈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制止胆大妄为的后生。”
康季容十分上道的问:“该去哪里找前辈,该怎么让前辈出手呢?”
“有被狂衅盗者蒙蔽眼睛的平民忘记自己的身份,看着自己真正的朋友被欺侮。有倒霉落魄的贵族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放任自己被戕害蹂躏。”王眠山道,“这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康季容叹了口气。
王眠山继续说道:“已经有失误的事,就应该改正它,纠正它的错误。”
康季容对于王眠山这种婆婆妈妈像是老婆婆裹脚布似的又长又臭,一步一段废话的讲话方式好像很能接受,每次都很配合的给王眠山恰当的反应。阿出除了开头听得懵懵懂懂,什么后生前辈就听得一塌糊涂。他去看姜息,正好看他眼皮子一跳,察觉到他的目光就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地犹如一丁点水花也溅不起来的湖面。至于伯英就是全程板着一张严肃的不得了的脸。
要说康季容看起来一个急性子的人为什么比他们都要坐的住,那可真是多亏元乐在学问上古板的脾气和身份尊贵啥也不怕的老师的殷殷教诲了。
其实王眠山说的无非是和姜息一样,一要动员平民,让他们知道眼前摧残他们家园的暴徒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二要联络贵族,贵族势力强大,私家部曲是他们最好的武器,而不是被人打的七零八落,忘记自己的本事。
姜息这几日好好把自己王眠山打算的去路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决定还是先不放人。一则寄去仇杛的信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是他一路来的隐忧。二则这里他们被突如其来,像是酝酿什么阴谋的难民暴动困在这里,让他不得不先将自己的事置之身外,将他自己知道的几国关系在脑子里又捋了一遍。
看到出现这里的康季容,他突然改变主意,既然前路受阻,后继有康季容对王眠山的赏识开路,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岐国讨厌元乐的虚伪,元乐厌恶岐国的浮华。就像两个看不对眼的邻居,在一些鸡零狗碎中是相看两相厌。
避难于元乐,不就是他这个“岐国公子”最好的归宿吗?他自嘲一笑。
他的父亲,岐国先君主,真真给人留下大麻烦,明明执意要把国君之位让给自己的兄弟,却又把儿子送去天下至圣名师那里学习治国为君之术。这样一来,就算姜息什么心思也没有,纯白如纸,但可不就是让新继位的君主忌惮吗?先君真是被繁华迷眼,糊涂以为世上唯有一个岐国而已,岐国上下唯他命是从,他让人好便是好。
康季容在此地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都都知道的差不多,他因为不放心边防而例行出来考察,并没有大肆宣扬弄得朝野皆知。此外,他倒是一点不怀疑他们说的话,一旦用人就不疑有他,得知他们囊中羞涩,就极力邀请他们前往他的住处安顿。
“暴动犹在,少不了你们的慷慨献智献策,不如入住城主府,一切便宜从事。”康季容如此说道,他们就却之不恭,施施然入住。
康季容身份尊贵,总有人愿意巴结,他到来之初就有人将一切处置妥当等他到来,现在就便宜了姜息一行人等。
康季容果然听从他们的方法,先召回各府被冲散的贵人,对他们威逼利诱,给他们描绘集合各位手头力量之后的势如破竹之力,又告诉他们若是不将手里的部曲交出来和官府兵统一调度,难民抢夺他们家财的悲惨局面。
就这样痛陈利害之后,在场诸位贵人还是相互疑忌,各怀鬼胎,不肯交出兵士,担心自己的的人手会被派去打最危险最不讨好的仗。到时候叛乱平息下来,死了这么多人手,结果自己什么好都落不着的亏本事。
再说他们心里也觉得叛乱平息下来是迟早的事,没有这么危言耸听,反正是犯不着他们拿自己的身家去搏一个虚名。这样想来,更不愿意交出自己的私人部曲。
康季容的目的没有达到,回去以后拿着院子里的梅花桩好一通出气才算舒服了些。
他和他的幕僚又仔细商量,乍一看竟像进了棋局里的死局。
因为听说平民那里也没有进展,那些家伙死咬着不是打仗,不到开兵的时候,不能随意征调百姓不放。
他们一合计,此时不能将他们逼得太紧。否则,往坏里说,就是他们的人还没对上暴动的难民就自己先和自己杠上了;往好里说呢,就是平民迫于威势,加入他们的战斗,又因为不是自愿而斗志涣散将原来的军士也搅个乌七八糟,更要命的话,他们要是学了商纣王的士兵临阵倒戈的本事,那就真的没有回旋余地。
真真愁死人!
阿出看着姜息透着窗看外面的雪景,低低含糊了句什么:“元乐啊……”
“他们自己好像要先自乱阵脚了,唉!”王眠山那一声重重的“唉”九转十八弯恨不得绕梁三日,就像是对孩子不成器的惋惜,让阿出听得眼皮子一跳。
姜息听得一笑,回来跪坐在褥席上:“方法总是有很多种,最主要的是看它解的漂不漂亮。”
“还请姜息直言给我一个漂亮的解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康季容就出现在他们身后,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就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他听到姜息道话里就自然而然的接下那个话头,姜息观察他的神情平静,目光里隐藏着焦灼又表现温和的拿眼神询问着
姜息说:“贵人们相互猜忌,又爱惜自己的羽翼,此时不逼迫他们就看不到他们拿出自己的实力的时候,上古有大禹借故以小事杀防风氏,获得诸侯朝臣。如今桀骜不驯的贵族们欠缺的不就是强悍的统帅者吗?”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远了这样的君子过不能接受,特意说了历史上著名的君主来开启这个话题,还是说给自己听。
当你被恶狗追着赶,你只有比恶狗更恶,才能摆脱困境。贵族们在阿出就是这样一群恶狗,让他们感到害怕就足够了。
不妨试试,对贵族杀一儆百。在平民身上用不上的东西,给贵族使用出乎意料的合手。
怜悯别人,是只有强者才可以付出同情,弱者只配跟着兔死狐悲。贵族属于强者,想要一股脑收复,在横人里当然要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