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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驱赤豹揖夏扮山鬼

2017-02-11发布 4560字

快到中午时,苏雨和揖夏找到医院来。苏雨剃了光头,戴副墨镜,穿了条黑色的瘦腿裤,光着膀子,汗衫搭在肩上。揖夏穿了套裙服,就是那天看中的,苏雨偷偷跑去给她买了。她身材高挑健美,模特儿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

萧云正在水池边洗手,苏雨看像姐姐,又不敢喊。萧云听身后有人,回头愣住了。苏雨摘下墨镜,喊:“姐!”揖夏喜悦的喊:“姐!”萧云看着苏雨严肃地说:“小雨,你怎么跟小流氓似的?干吗剃光头?还戴墨镜!”揖夏说:“就是,姐,我说他不听。”

苏雨摸着头傻笑说:“光头舒服。阿弥陀佛!六根清净。”萧云在他脑后拍了一掌,“你知道什么叫六根清净?”又说:“你们从江城来的吧?”苏雨问:“你么样晓得?”萧云说:“揖夏穿的这套裙子告诉我的。”打量着揖夏说:“揖夏穿裙子真漂亮,比你姐还漂亮。”苏雨得意地说:“好看吧?我给她欣赏的。”

揖夏含羞一笑,搂了萧云的胳膊说:“姐!你怎么也变样了?从后边看像男孩头,我就不敢认你。”又说:“我们转了一大圈,先去沙洋看了雷哥,又转到汉江城看了伯伯、伯母,才转回来看你。我姐也来了,带着龙儿凤儿在你们大寝室和龚心如说话呢。”

是吗?”萧云兴奋起来,“我正想两小家伙呢。走,回寝室。”到了寝室,苏雨也不便进去,在门口等着。萧云进去后先抱了两侄儿亲热,两侄儿欢喜的直叫姑姑。萧云惊呼道:“呀!嫂子。孩子们都长痱子了!”迎春说:“天气实在太热了。明年说什么也等立秋后再带他们去看他爸。”萧云抱了龙儿说:“走吧!先去吃饭。叶伯伯说得好,民以食为天。”

几人在招待所食堂吃了便饭。萧云本意安排他们多住几天,迎春知道萧云只有十八块的工资,怎经得起一大帮人吃住。迎春笑着说:“算了!我们这一大帮人还不把你吃穷,我们坐下午三点的班车去县城,在二叔家住一夜,顺便看看梅姐。”“二叔调县城了?”萧云惊奇地问。揖夏说:“二叔调任县委副书记,专管政法的。”萧云高兴的说:“好!二叔为官正派,是包老爷打坐在开封府。”说的大伙笑了。

几个人也无处休息,就在招待所的小食堂坐着说话。迎春说:“本来想早点转来,妈说给爸过完五十大寿再走。”萧云掐指一算,“爸才四十九呀?”迎春说:“妈说在七上,所以五十大寿就提前过了。”萧云说:“是的,我忘这茬了。”苏雨问:“姐,为么事在七上就不好?”萧云说:“中国人迷信,穷讲究,七谐了去的音,要避讳,逢七跳过。”苏雨说:“我今年虚岁二十一,有三个七在里边,是不是不吉利?”萧云拍了小雨一下,“臭嘴!不过你小子也要注意,做事别冒冒失失的。”直到两点半上班广播响后,萧云送他们走了。

转眼到了立秋的头天,这天是揖夏和知秋的生日,农村讲的是虚岁,二十一了。农村的女孩到这个年龄早已出嫁了,可揖夏一点也不急。叶致清知道女儿的心事,在她心中装着小雨哥。尽管叶致清非常喜欢苏雨,可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婚姻还是现实的好。苏雨是知青,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倒不如找个本地青年安安稳稳过日子好。

一早,叶明远的老婆朱翠花翻山越岭来到野人沟给揖夏说亲。尽管叶致清比她大十几岁,但也得照规矩叫她三娘,“哟!三娘。大热天的,你老远跑来有什么重要事?揖夏,快给三奶奶泡茶。”揖夏从她眼神里猜到她来的目的,不高兴的给她上了杯茶。翠花紧盯着揖夏看,揖夏以为自己穿着漂亮的裙子惹眼,下意识的拽拽衣襟。翠花满面笑容的说:“哎哟!大侄子。难怪二丫头眼睛高,出落得比她姐还漂亮。今年二十一了吧?”

揖夏狠盯了她一眼说:“没有!刚二十,今天正好我的生。”“没错么,虚岁可不二十一了。”她转向叶致清说:“大侄子,凭这张老脸,我给揖夏提亲来了。”揖夏斜眼狠狠瞪着她,心里说,卖什么老!不就是沾了叶明远的光,辈分高。脸上却笑着说:“哟!三奶奶,您哪是老脸呀?皮肤比我还光呢!走出去,没准人家说咱俩是姊妹花。

朱翠花失笑说:“瞧这丫头的嘴,打人。我要是有你那张粉嘟嘟的脸,就不嫁村支书了,嫁县长了。”揖夏调皮地说:“照您说的我该嫁省长了?所以您最好是免开尊口,五峰能娶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叶致清瞪了女儿一眼说:“大人说事,小孩家别插嘴。” 揖夏进屋换了身衣裤,对坐在床沿边看书边给孩子赶蚊子的迎春说:“姐!老巫婆又来了,你想办法把她赶跑,我下地跟小雨掰棒子去了。”

迎春出来看究竟。叶致清问:“三娘,你说的是哪家的后生?”翠花挪了挪凳子,凑近说:“我侄子,二十七了,师专毕业,在三河镇中学教书。人品么——”翠花见迎春来了,说:“上次他们出远门在三河镇汽车站见过面,我侄子一打听,是叶家的人,就托我来说亲了。”

迎春笑着说:“哦!三奶奶,您说的是他呀?个还没我们揖夏高,不过两只小眼睛贼亮,老是盯着我们看,揖夏被看得心里发毛,嘀咕他像流氓,差点叫小雨揍他一顿。”

翠花赶紧说:“按说我们侄子也不矮,人也老实,又是大学生。就是揖夏显个,站到一起比,我们的侄子肯定比揖夏高!”迎春故意问:“他有小雨那么高?”翠花说:“小雨当然比不上,人家是大城市里的人,咱山里人哪找那么高个的?”迎春说:“揖夏也是的,找对象非要小雨那么高的。不过也是,找对象首先得外形般配,爸,你说是吧?”

叶致清不满地盯了女儿一眼说:“我说,你俩的恋爱观有问题。找对象首先是人品,不是外貌。”迎春也不跟父亲硬顶,笑着问:“这么说雷子的人品不好了?还有小雨,你不是总夸他,这孩子聪明仁义。”叶致清生气说:“我还没把话说完,婚姻还有个现实问题。就拿你来说,当初要选择咱本地青年的话……”

迎春不高兴的说:“爸!你什么时候也世俗起来?是不是看国美当上区委书记了,后悔我没嫁给他?爸,说实话,跟雷哥,我不后悔!”这时龙儿醒了,系着红肚兜光屁股,光着脚丫歪歪扭扭走到门口,撅了小鸡鸡尿尿。迎春忍住泪,赶紧去弄儿。

叶致清是崇尚恋爱自由的人,但是作为父亲,对女儿的婚姻又不得不作现实考量。他被迎春抢白了几句心中烦躁,对翠花说:“他三娘,二丫头的婚事我做主,你看什么时候让他们见面?”翠花高兴的说:“我就回去通知朱俊君,后天叫他们在老屋见面。”

叶致清说:“行!”又说,“不行!二丫头倔,她是不肯去老屋见人的,要不叫朱什么君的来野人沟会面?”翠花站起来赔笑说:“也是!低头取媳妇,那能让女方主动呢。我得赶回去,上三河镇通知他。”叶致清说:“别急么,吃了饭再走。”翠花说:“不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翠花一溜烟走了。

中午的时候,马玉花和苏雨揖夏各背了一篓苞谷回来,倒在屋场上晒着。揖夏问姐姐,“老妖婆走了?”迎春说:“人是走了,魂还在。爸已经答应人家了,后天叫什么朱俊君的就来相亲了。”

“什么朱俊君,猪八戒差不多!”揖夏气得转向父亲说:“爸!要嫁,你嫁给他,我是不嫁人的!”叶致清狠狠的说:“越发把你惯坏了!顶起父亲来了?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二十一了!不该嫁人?”揖夏反驳说:“爸!你不是一向主张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吗?”叶致清说:“是啊!野人沟只咱们一家,你跟谁去自由?”

揖夏扭头看看苏雨,苏雨正在抿了嘴笑,见揖夏用哀怜的眼神看他,反帮叶致清说话:“是的,揖夏,听叶伯伯的话,没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这样。”揖夏没好气地说:“我是山鬼,不随流水去,宁愿与山老。”

叶致清嘲笑说:“嘿!我们二丫头不简单,卖弄起《楚辞》了。读过《九歌》,知道《山鬼》,是吧?难怪摆出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架势,你就是神仙,你也得给我嫁人!”揖夏气得跑了。

吃饭时,马玉花问:“老叶,翠花说的是哪家后生?”“他本家侄子。”“多大了?”“二十七八了吧。”马玉花疑惑地说:“比咱揖夏大七八岁呢?老叶,别是人家挑剩的,咋二十七了还没对象?”

迎春附和说:“是的,爸!妈说的有道理。”叶致清没好气地说:“你们女人就是见识短,许多优秀人才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学习上,耽搁了。有的是本身很优秀,眼光难免高。反正后天来相亲,揖夏真要看不上,就拉倒。”

苏雨拣了两个嫩苞谷丢进灶堂里烤熟了,用报纸包了出来找揖夏。翻过屋后的山坡,揖夏坐在松树的背阴处,看着远处的起伏的山峦呆想。苏雨坐了过去,揖夏一扭身,背对着苏雨,苏雨就势靠在揖夏的背上,揖夏反感的侧身一闪,苏雨倒在山坡上。揖夏生气地问:“你怎么不帮我说话?”苏雨把烤苞谷递给揖夏,说:“我凭什么帮你说话?”揖夏不接他的苞谷,责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嫁给别人?”苏雨若无其事的说:“是啊!你嫁了人我就解脱了,六根清净,一心一意去当和尚。要不,我剃个秃瓢不白剃了?”

揖夏哼的一笑,侧脸看着苏雨,苏雨凝视着天空。揖夏问:“小雨哥,你在想什么?”苏雨说:“我在想时间为什么会凝固?”揖夏说:“我相反,觉得地球转快了。”苏雨说:“我感觉像坐牢一样,度日如年。我还要等上四年零五个月又十一天,我在期望我满二十五岁那天,我爸我妈对我的禁令才能解禁。等那个庄严的时刻,零点钟声敲过之后,我就会对一个美丽的女孩郑重的说……”苏雨的话说一半留一半。揖夏等急了,问:“说什么呀?”苏雨说:“那三个字现在不能说,说了我就违禁了。”

揖夏明白他的意思,拿起烤玉米剥了玉米粒一颗颗丢进嘴里。烤玉米挺香甜,揖夏边嚼边说:“小雨哥,要是我爸相中那个人,非要我嫁给他,我该怎么办?”苏雨故意说:“你是乖乖女,你就嫁给他,有道是父命难违。”揖夏故意说:“那好,听你的,我就嫁给他。”苏雨忽得坐了起来,凝视着揖夏说:“他未必敢娶你,因为你是山鬼。”揖夏若有所思,笑着说:“好,我就做一回山鬼。”

第三天一早,揖夏精心打扮一番,找出油彩用朱笔画了两道立眉,青黛涂了眼窝,粉底打了面颊,朱红描了口唇。穿了件无袖红色小衣,系了条墨绿长裙。臂膀上画了两条青蛇吐信。揖夏装扮停当后,挎了青花包袱,拉了小雨就走。苏雨看着揖夏的样子好笑,说:“你装神弄鬼吓唬谁?”揖夏说:“你不是说我是山鬼?”

苏雨说:“你以为山鬼就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妖怪?传说中的山鬼是‘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子兮善窈窕’的美丽女孩。传说她‘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苏雨欣赏着揖夏说:“也罢,我再给你打扮打扮。”苏雨一路走来折些荆条葛藤,织腰带系在揖夏腰间,采山花卉草结花冠戴于揖夏头上,把她的秀发披散开来,苏雨叫好说:“好!不但神似而且形似。揖夏妹,你太美了!只是还得一头豹子跟着你才行。”揖夏兴奋得说:“我有赤豹,在包袱里呢。”

两人上到笔架山梁的坳口,揖夏打开包袱取出一张豹皮,这是那年叶致清为救虎儿打死的那头金钱豹的皮。昨夜揖夏给豹皮缝了系带,揖夏让苏雨披上豹皮系好,让苏雨蹲下,吩咐说:“小雨哥,今天你要听我使唤,让你吼你就吼,让你站你就站。决不让他们过这道山梁。”苏雨本是顽皮少年,对这样的恶作剧顿觉好玩,模仿豹子匍匐跳跃,栩栩如生和真豹一般。

过了一会,山下走来两人,正是翠花和她侄子。揖夏让苏雨蹲在山梁上自己走了过去。翠花和朱俊君吓了一跳,不知揖夏是人是妖?揖夏冷冷的说:“三奶奶,你们最好回去吧。揖夏是山鬼,没人敢娶我。你们最好别来送死,即使揖夏认得你是亲戚,可我的豹子不认你们是亲戚。”说着,揖夏抬抬手,只听山梁上一阵沉闷的豹吼,一头蹲着的豹子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们。

翠花和朱俊君吓得魂飞魄散。朱俊君吓得手中礼盒掉在地下,嗫嚅的说:“二姑,咱们走吧,这门亲我不说了。”两人屁滚尿流的跑出百步,惊魂未定回头看揖夏,只见揖夏亲切的抚摸着豹子头,正和豹子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