揖夏到前坪小学教书后,野人沟莽莽林海里没有了她的灵动活泼的身影和笑容,苏雨心里觉得空荡荡的。放暑假后揖夏回到野人沟,苏雨很高兴,接过被窝卷说:“你空手回来就行,行李我去替你扛。”揖夏兴奋得说:“小雨哥,我挣钱了,六块呐!”代课教师的六块钱补助津贴足以让一个农家少女兴奋不已。
叶致清估算到揖夏要回来,而且马玉花和迎春她们也会从五峰那边过来。他和虎儿在屋后山坡地里摘了十几个甜瓜和两个西瓜回来。文明的教化使虎儿的野性渐渐的消失,他不再拒绝穿衣服了,也学会用几个简单的音节和人交流,他抱着西瓜走到苏雨跟前嘎嘎的叫,也许是他不能准确的发哥的音,他拍着怀里得西瓜吃吃的叫,意思是你们吃西瓜。
苏雨从腰间皮鞘里拔出军用匕首,匕首是同学送给他的。苏雨把西瓜一砍两半,连匕首一起递给揖夏。揖夏用匕首挖了西瓜吃。等揖夏吃的差不多了,苏雨抱起西瓜喝里边的汁。揖夏转动着匕首看,“小雨哥,等开学了,我把这把刀带走,放到我枕头下壮胆。”苏雨拿过匕首说:“谁胆敢欺负你,我要他的脑袋开瓢。”说着把匕首扔了出去,正扎在桌上的西瓜上,西瓜裂成两半。
揖夏说:“小雨哥,我好想咱姐,要不,咱们去看姐吧?”苏雨说:“我也想。等嫂子回来,咱俩抱了龙儿凤儿去看咱姐。”揖夏高兴的说:“那最好。姐恐怕也想俩侄儿。”他俩正说话,马玉花领着遇冬回来了,遇冬已上二年级了。苏雨问:“伯母,我嫂子呢?她怎么不回来?”
遇冬充满稚气却又如大人的口气说:“大姐她不过来了,说要去看雷哥。”苏雨逗她问:“雷哥是谁呀?”遇冬童稚的眸子闪闪发亮,“大姐夫呗!”“那我是谁?”苏雨又问。遇冬答:“你是二姐夫。”苏雨呵呵的笑了。
揖夏生气的拨拉她的脑袋说:“小糊涂蛋!尽瞎说!”遇冬不服气说:“你才糊涂蛋,小雨哥是大姐夫的弟弟,当然是二姐夫。”苏雨哈哈大笑起来说:“推理完全正确,揖夏是大姐的妹妹,那当然是二姐了。”遇冬说:“就是!”揖夏气得说:“脑筋转不过弯的小笨蛋!”
马玉花说:“小雨,迎春想叫你跟她一起去,她一人抱俩孩子不得劲。”揖夏说:“我也要去!”马玉花说:“去那么多人干啥?你姐一个月才六块钱津贴,哪来那么多路费?”揖夏说:“我自己有钱。”说着拉了苏雨,“咱们现在就过去。”苏雨说:“你急什么,总得收拾些东西。出门在外,换洗衣服,毛巾牙膏牙刷要带吧?”
叶致清埋怨说:“这丫头,急什么?等立了秋,天凉快了再去不成?大人受得了,小娃儿咋受得了?”马玉花说:“我也这么劝她。你看,二丫头都这么猴急,别说她了。”苏雨和揖夏收拾了些物品,风风火火走了。遇冬还在后边撵他们,哭着喊着:“我也要去!”
苏雨他们来到老屋后,迎春很是惊喜说:“小雨,这么快就过来了?”揖夏快嘴快舌:“我也去看姐夫!”苏雨说:“我们本来打算抱了俩侄儿去看我姐。”迎春高兴的说:“好呀!我们先去看雷哥,转回再看萧云姐。”苏雨说:“咱们干脆转上一大圈,先到沙洋看我哥,再去汉口看爷爷奶奶,我妈他们肯定也想两个孙子。然后再到爻易看我姐。”
迎春说:“就不去江城了吧?我和你哥又没正式结婚,带着一对儿女影响不好。”苏雨大大咧咧的说:“怕么事啊!我妈又不是老封建。”迎春苦笑说:“让街坊邻居议论不好。”
苏雨说:“那我们去住旅社,让我妈他们来旅馆看龙儿凤儿。”其实迎春也想带了两孩子去看爷爷奶奶,又觉得给人添麻烦,说:“我没那么多钱。”苏雨说:“我半年的工资还没领,有百把块呢。龙儿凤儿去了,两声爷爷奶奶一叫,少说也要打发二十。”说着,苏雨抱起了龙儿说:“二爹教你,嘴巴放甜些,多叫几声爷爷奶奶不吃亏。叫:爷爷!奶奶!”龙儿偏不叫。气得苏雨放下龙儿说:“嘴笨的像你那个闷头爹,教都教不会!”
苏雨又抱起凤儿教她喊爷爷奶奶,女孩子语言功能天生就好,跟着叫;“爷爷!奶奶!”苏雨高兴的说:“还是凤儿聪明,一教就会。叫一声,十块。两声,二十。三声一叫,路费报销。”迎春笑着说:“你就教他们学坏。”
苏雨抱着凤儿说:“叫爷爷奶奶是讲礼貌,么样是学坏呢?走,跟二爹到林场去拿钱钱,给你买糖糖。”龙儿哭着撵他们,苏雨回头说:“听到有糖吃,你哭得蛮响亮。让你叫人像哑巴。”揖夏抱了龙儿起来说:“龙儿不哭,二娘来抱。二娘也有钱,给龙儿买大棒棒糖。”揖夏跟苏雨一起去了林场。迎春叮嘱说:“小雨,记得开张介绍信,要不农场不接待。住旅社都需要。”
苏雨和揖夏到了场部,找了会计曾凡友支取工资。曾凡友开玩笑:“哟!两人娃子都抱上了?我们连喜糖还没吃呢。七个月的工资,共一百零五。扣五块钱我们买糖啊。”揖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雨一把夺过钱,数也不数装进兜。又说:“再给支一个月的粮票。”领了工资,苏雨转头找场长叶明山开介绍信,叶明山问:“去哪?”苏雨不耐烦地说:“二爷!我来写。瞧你一手臭粑粑字,人家还以为是伪造文书。”苏雨抢过信笺划拉几笔写完了说:“盖个章。”叶明山也不看说:“章子在抽屉里,你自己盖。”
从林场出来,苏雨往回走,揖夏说:“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不能骗小孩子!”苏雨跟揖夏又转到公社供销社,揖夏买了两支棒棒糖给龙儿凤儿。
第二天,他们从三河镇坐车,几经辗转后第三天中午到了沙洋农场。有单位介绍信,他们顺利地见到了苏雷。一年未见,尽管两个小家伙已经会说话了,一路也教了无数遍,可两个小家伙见了父亲,只是依在妈妈怀里怯生生地看着父亲,就是不肯叫爸爸。迎春气得拍了龙儿一下说:“这孩子,在家还一个劲的喊爸爸,见了爸爸不叫了。”
苏雷摸着刚剃过的秃头说:“算了,劳改犯爸爸有什么好叫的?”说着抱过风儿坐腿上,迎春把龙儿也送过去另一条腿上坐了。苏雷激动地搂了两个孩子抚摸说:“迎春,你辛苦了。”迎春揩揩眼泪说:“我再苦,是自由的。你呢?还好吧?”“还好!”苏雷笑笑,又说:“我立功了,减了半年刑。去年发大水,我救了大队的两头牛。”迎春又喜又惊,说:“雷哥,千万别太冒险。能平安无事出来就好。龙儿凤儿不能没爹。”
苏雷看着苏雨找话说:“爸妈都好吧?”苏雨说:“还好吧。春节我没回去,不知近来怎么样?”苏雷说:“近来还好。前天收到老娘的来信,说等立秋过后来看我。说到时约了迎春来这里碰面,也好看看两孙子。不想你们提前来了。”迎春说:“一放假,我心就往你这里飞。没想那么多。我们也商量好了,从这里直接去汉口,看爷爷奶奶们。”苏雷说:“那更好,向老人家报声平安,劝他们不要往这里来了。就说,你代表他们看过我了。”
苏雷问苏雨:“你身上有烟没?”苏雨说:“我又不抽烟。”苏雷咂嘴说:“你不抽烟,我倒抽上了。这地方他妈的学坏容易学好难。拳头狠你就是大爷。”苏雷见桌下有几只烟蒂,把龙儿凤儿交给揖夏和小雨抱,弯腰去捡烟屁股头。揖夏把龙儿交给姐说:“姐夫!你等等,我去给你买烟。我挣钱了。”
苏雷弯腰时迎春惊奇的发现苏雷头顶有条伤疤,问:“呀!雷子,你头上的疤咋来的?”苏雷也不检烟屁股头了,坐起来烦躁地说:“没什么!别大惊小怪的。不小心碰得。”苏雨说:“哥,是不是被人打得?我听二蛋说过,监牢里犯人经常互殴。牢头特别喜欢欺负新来的。哥,谁打了你记住,指给兄弟我来收拾他!”
揖夏买了两条烟给了苏雷,苏雷点了一支,使劲吸了一口,吐着烟说:“哥没你块大还是没你有劲?还用得着你吗?有几个不被我打趴下。他娘的,这世界拳头就是真理。”迎春不安地说:“雷子,要注意改造。”苏雷冷笑说:“改造我?我有罪吗?没罪!没罪的人到这里只能改造成罪犯!”
迎春心里一阵忐忑,说:“雷哥,不管怎么,我永远希望雷哥是一个能助人为乐,吃苦耐劳,踏实本分的人。”苏雷看着迎春宽慰说:“这你放心!虽说是近墨者黑,我苏雷不至于黑的像李逵一样,手提两把板斧,不分青红皂白一味的排头儿砍去。当然,以后的苏雷也不会是从前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我老丈人好学问,可和叶书记比,二叔比他更有用。所以,我喜欢二叔。这一点跟云儿恰相反,她喜欢你爸的子曰诗云那一套。对了,云儿还好吧?”
揖夏说:“忘了告诉你好消息,姐她进厂了。”“我知道,她给我来信了。”苏雷长叹一声:“咳!嫡亲的亲人就只有这个妹妹放心不下。”揖夏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我姐武功高强,人缘又好,没人敢欺负她。我好想跟她学武艺,她说我年纪大了,学不出来了。”
苏雷看着揖夏,感慨说:“一眨眼,揖夏成大姑娘了,越长越漂亮了,二十了吧?”转而问苏雨,“你们是不是……”苏雨说:“冇!老头老娘不是有规定。”揖夏脸红了,噘嘴说:“姐夫!你瞎说什么?”苏雷哈哈笑了说:“我没说什么,是你俩多心了吧?云儿来信说你教书了,好哇!你们是教育世家嘛。可惜雷哥出去也教不成书了,劳改释放犯!其实我挺喜欢教书的,特别是教小孩,因为我发现,在人类社会,只有他们的心灵最纯真。”
迎春听了这话,心想,苏雷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遂说:“雷哥,我知道你心中那个阴影总去不掉,可我……”苏雨拉了揖夏说:“出去,我跟你说个事。”揖夏跟着出来问:“什么事?”苏雨说:“没事!咱俩别凑热闹了,让人家两口子说些体己话。”揖夏嘿嘿笑了。
笑声未落,苏雷跟迎春各抱了一个孩子出了接待室。苏雨说:“哎呀,我们忘了把两小东西抱出来。”迎春说:“龙儿凤儿我们抱就行。”苏雨调皮的说:“腾出手你们好亲热!”苏雷说:“别扯淡了,咱们去招待所吃饭。我和大队干部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安排你们在农场住几天。”
迎春他们在农场招待所住了三天,临走,迎春把身上剩下的三十块钱给了苏雷。出了农场后迎春说:“小雨,咱们就不去江城了吧?”揖夏不高兴的说:“那不行!说好了的。姐夫还叫你带话过去。”
苏雨知道迎春是为钱犯难,掏出一把钱给迎春说:“嫂子!你来当家,这钱你计划着用,我想够用的。”迎春说:“这是你半年攒下的工资。”苏雨说:“我住你家吃喝不要钱,才能攒下几个子。你看我几个同学,倒该林场的钱。”揖夏撒娇说:“哎呀姐,咱们就去江城玩一趟,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大城市呢。”迎春说:“你晓不晓得?你就是在那里生的,长到四岁半才离开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