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每日都来观景楼吗?这春寒料峭的,还有什么好景致不成?”
远远地看到苏成晚从观景阁上下来,赵莲儿就缓步迎了上去,嘴角虽然带着笑,可眼中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彩。
苏成晚本不想搭理她,可最近府中气氛未免太怪异了,如今赵莲儿找上门来,说不定会爆出什么她不知道的消息,于是耐着性子停了下来,冷笑着说道:“也不怪姨娘疑惑,这府外的景致好坏姨娘是不容易见得,就是这观景阁姨娘也难得上去一次。”
赵莲儿气的一个倒仰,差点晕过去。身为妾侍,她是没有资格出府的,就着这观景阁,也只是府里的正经太太才能上去,苏成晚这句话真是说到了赵莲儿的痛处。
不过想想苏成晚接下来的遭遇,她又斗志昂扬起来,笑着说道:“是啊,妾身如今是比不得大奶奶,不过这寡妇门前是非多,大奶奶以后还是要少出门为妙。”
苏成晚仿佛五雷轰顶吧,身子打了个摆子,才靠着降香站稳,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奶奶,你听他胡说,来人呢,赵姨娘失心疯了,还不快押下去!”饶是降香反应机敏,此时此刻也瞒不住了。
赵莲儿挣扎着,露出一个丧心病狂的笑容,吼道:“想不到吧,你那英勇无敌的夫君在战场上被扎成了个刺猬,哈哈哈哈哈,如今你就是个丧门星,是个寡妇!”
苏成晚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苏成晚浑浑噩噩的,恍惚中有看到钟定尧站在面前,一身洁白的中衣,脸色苍白,冲这苏成晚翘了翘嘴角:“晚儿,我如今要离你而去,你万不要伤心难过,好好看顾好我们的孩儿。”说着,竟然缓缓消失在云雾中。
“定尧,不要,不要!”
“大奶奶,大奶奶,您快醒醒!”降香焦急的喊着,又不敢使劲晃动,只好轻轻拍打苏成晚的双颊,想把她从梦魇中唤醒。
府医和沈氏前后脚的赶了过来,几根银针下去,苏成晚终于悠悠转醒,看到沈氏满脸泪水的憔悴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犹不死心的紧紧攥着沈氏的手,问道:“母亲,赵莲儿说的是不是真的?夫君他真的……”
说着,竟又要昏倒过去。
“晚儿,你且冷静冷静,不为别的,也要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尧儿唯一的骨血啊!”
钟定尧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尤其是左腿疼得厉害,他舔了舔干裂的双唇,呢喃道:“水……水……”
“公主,他醒了!”一个身穿匈奴服饰的女子欢呼的大叫一声,取来水囊,倒出半碗水,小心翼翼的扶起钟定尧,送到他的嘴边。
泉水甘冽清凉,钟定尧贪婪的吞咽着,把半碗水喝个精光,才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许是恢复了些力气,他一个机灵睁开了双眼,自己不是在大漠中与匈奴厮杀吗?怎么会到了这里,这像是个蒙古帐,难道自己被俘了?
厚厚的毡帘被挑起一角,一名女子带着呼啸的北风俯身进来,看到挣扎着欲起身的钟定尧,皱眉说道:“你先别动,你腿上中了一箭,现在只能躺着。”
女子也是匈奴人的打扮,但帽子和腰带上别着许多闪亮的珠宝,显示着她高贵的身份。
苏成晚终于慢慢的冷静下来,趴伏在沈氏的怀中,呜咽着问道:“夫君他是怎么去的?”
沈氏缓缓地拍着苏成晚的脊背,安抚道:“听国公爷说是背部中箭,穿胸而亡。”
苏成晚蓦的直起身来,确认道:“世子是背部中箭,这怎么可能?”
“战报上说尧儿不顾军令,领兵深入,受了埋伏,撤退的时候中了箭。”让沈氏再回忆一遍知晓儿子去世的场景,犹如凌迟般的痛楚再度袭来,真是太残忍了。
可苏成晚眼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挣扎着下了床,就要去前院书房找公公商量。
沈氏劝阻不成,只好亲自扶着苏成晚来到国公爷的书房。
“父亲,我听母亲说世子是背部中箭而亡?”苏成晚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开门见山的确认道。
国公爷微微颔首。
不过几日,体会到中年丧子之痛的荣国公仿佛衰老了十几岁一般,两鬓竟然隐隐出现了白发。
“父亲,我想世子的死必有蹊跷。世子身上穿着寒蚕丝制成的护甲,他又有护体神功,怎么会背部中箭?而且战报上说世子违抗军令,孤军深入,这一点儿媳是不信的,世子纵然清高傲气,但自幼在军中长大,自然之道军令如山的道理,又怎么会明知故犯?”
苏成晚把心中的疑虑一气吐了个干净,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竟然没了力气,缓缓地坐进了宽大的太师椅中。
早在沈氏和苏成晚进来的时候,国公爷就屏退了左右,如今屋里只有他们三人,沈氏见儿媳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不忍,竟亲自为她倒了杯温水。
“尧儿真的有寒蚕丝护甲?”荣国公惊喜的问道。沈氏一介妇人,没有听过寒蚕丝并不奇怪,可国公爷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无坚不摧的天蚕丝的妙处。
“世子当日出征,是儿媳亲自为他穿上的,并叮嘱过,要他日夜不许离身。”苏成晚郑重的点点头,她不信这么重要的东西钟定尧会当儿戏,不穿在身上。
“那这么说来,定尧的死果然有蹊跷。”
“父亲,我怀疑世子根本没有死,很有可能世子遇到了危险,被定北侯给隐瞒了下来。”苏成晚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哐啷一声,沈氏手中的茶盏落到了地上,她激动不已的问道:“你说什么,尧儿他可能没有死?”
荣国公也是一脸激动,他扶住就在抓狂边缘的沈氏,赞同地说道:“若真如儿媳所说,说不定尧儿还真的尚在人世。”
“父亲,我想定北侯言之凿凿的说世子阵亡。那如今世子的境况定然十分凶险,咱们虚派可靠的人过去,徐徐图之,方能知晓世子的下1落。”苏成晚把心中的打算说了出来。
荣国公赞许的点点头,自己千挑万选的这个儿媳果然机智过人,处事不惊,单这份沉着冷静就不是一般大家闺秀能比的。
协商之后,荣国公决定以劳军之名,举荐秦相之子秦瑾瑜前去边关。
秦瑾瑜智勇双全,和钟定尧又是至交好友,是前去打探消息的不二人选。
不过这举荐之人却不应该是如今悲痛不已的荣国公,想到这里,荣国公匆匆修书一封,让暗卫交到了秦相手中。
此次交战,全歼匈奴三万余人,士兵气势大振,自然要派人前去劳军。
早朝之上,秦相缓步迈出,沉稳的说道:“臣举荐二皇子前去边关劳军,二皇子年少有为,勤俭为民,正直果敢,堪当此任。”
二皇子立在一旁,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秦相一直是中间派,这只老狐狸平日里从来不沾夺嫡的事,怎么今日突然示好?
要知道这劳军可是有大大的好处的,这一路上各地官员的孝敬自不必说,这可是代天子劳军,定能在军中增长自己的威望,对没把一时间有不少人附议,不过举荐二皇子前去的也不少。
一时间,两派人马争执不休,太子和二皇子恭谨的站在一旁,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各自都捏了一把汗。
谁知这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钦天监正监大人说道:“下月是陛下的四十六岁生辰,皇子此时不宜出京,臣认为应另选贤能。”
钦天监大人一语结束,刚刚争执的脸红脖子粗的众人静了下来,因为不是整寿,不会大办,一时间竟被众人给抛到了脑后,此时都噤了声,尴尬不已。
吵闹如菜市场的大殿瞬间变得掉针可闻,皇上抬眼环视一圈,出声问道:“众爱卿认为派谁前去比较妥当?”
本来跃跃欲试,毛遂自荐的几人此时都悄悄的退后了几步,既然钦天监提出了下个月是皇帝的生辰,如今再自荐出京,这不是明摆着不把皇帝放在眼中嘛!
“臣认为秦丞相之子瑾瑜才智过人,少年英才,颇有乃父之风,可当此任。”吏部尚书王大人开口建议道。
难得的是,朝中众人竟无一人反对,皇帝欣然应允。
秦瑾瑜被授予了五品官职,作为劳军大使,五日后随粮草出发。
而此时,钟定尧的灵柩也由一队人马护送着,从边疆启程。
半个月后,荣国公府挂了白幡,阖府上下一身素缟,静立在门前等着钟定尧的灵柩。
谁也没有想到,护送灵柩之人竟然是钟定宇,他一扫往日装出来的怯懦平庸,一下子推开棺材盖,挑着一双桃花眼,没有半点恭敬之意的说道:“大伯,我护送哥哥回来了,只是路途遥远,虽然用冰镇着,还是有些腐烂。”
说完,竟然幸灾乐祸的拿手在鼻尖扇了扇。
当着至亲的面,竟然如此赤裸裸的描述,真是黑了心肝。沈氏虽然基本相信了苏成晚的猜测,可如今听了这话,也险些昏倒过去。
棺材里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臭味,苏成晚却仿佛闻不到一般,疾步上前,先开了盖在尸身上的白布。
尸体的面部遭受了重创,又有些浮肿变形,如今早已辨别不出模样。
身上依旧穿着阵亡时候的战衣,盔甲破烂不堪,但确实是先锋将军的服饰,裸露在外的两只粗大的手掌,指甲已经变黑,开始腐烂。
苏成晚怔怔的看了良久,突然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夫君!”就一个倒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