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苏成晚醒来时,钟定尧已经离开了。
摸了摸已经冰凉的床铺,苏成晚有些生气的埋怨道:“怎么不叫醒我?”
“世子爷吩咐让大奶奶多睡一会儿,婢子们没敢出声。”茜草第一次见到苏成晚发火,如蚊子般低声解释道。
苏成晚也知道自己实在迁怒,可这会儿就算是赶到城门,大军也早已出城了,也只得作罢。
看着茜草噤若寒蝉的模样,不禁笑着说道:“罢了,伺候我梳洗吧。莫不是我平日里太温柔了?如今只是声音大些。就把你吓到了?”
“可不是嘛!婢子进府以来还没见过娘子发火呢!”茜草装作受惊的样子拍了拍胸口,回想起以前在侯府的欢乐时光,不自觉的就换上了以前的称呼。
说话间,碧月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丫鬟如今却喜上眉梢,笑着向苏成晚汇报刚刚得来的消息:“今儿一早,老夫人给世子送了两名丫鬟,被世子转送给了二老爷,如今二夫人正在祥瑞苑哭闹呢!”
苏成晚挑眉一笑,这老夫人和赵氏还真是不安生,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钟定尧出府之前,老夫人身边的孙妈妈领着两个俏生生的丫鬟在半路上拦住了世子,孙妈妈说老夫人体谅世子远征辛苦,特意挑选了两位温柔小意的丫鬟贴身服侍。
谁知世子这边含笑接纳了,转手就送给了二老爷。
传话的丫鬟说道:“世子说体谅二爷不在京中,二夫人伤怀之下定然对二老爷照顾不周,这两名丫鬟都是老夫人挑中的,自然服侍人的本领是一等一的,他出征在即,就把这两名丫鬟转赠给二老爷,以表孝心。”
谁知二老爷竟然欣然笑纳了。
气的赵氏又呕了一口鲜血,如今正在屋里调教两个丫鬟呢!
一席话,苏成晚心里松快不少,用了早膳,就来到住院给沈氏请安。
沈氏慌忙迎了出来,嗔怪道:“我不是让丫鬟传信说不用过来请安了吗,怎么巴巴的又来了?你如今尚不足三月,还要小心谨慎些!”
苏成晚点点头,不以为意的说道:“哪有这么娇气?府医说儿媳身体好着呢?在屋子里也是闷得慌,想着母亲这里酸酸甜甜的花果茶,就过来了。”
唯一的儿子出征,沈氏知道这是苏成晚怕自己难过,过来纾解自己,心中感动,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若是想喝,找人来说一声就是,以后还是要注意些才好。”
说着又让丫鬟在玫瑰床上放了个厚厚的软枕,才让苏成晚舒舒服服的靠着坐下。
钟定尧走了,荣国公府暂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老夫人和赵氏倒是动了几次坏心思,可奈何同心阁被沈氏为的固若金汤,苏成晚的肚子却
还是一日日大了起来。
这一日苏成晚正在给未出世的孩儿做小兜兜,谁知却被针尖扎破了手指,看着指尖上殷红的血珠,她的心突然忐忑起来。
拖着已经六个月的身孕,她走到窗前,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求佛祖保佑,夫君平安归来。”
匈奴和大夏已经三战三月有余,苏成晚在钟定尧到达边关后就养成了每日登上观景阁,望着前去皇宫的甬道,期盼着前方捷报传来。
如今,她终于体会到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滋味儿。
与此同时,在广袤无垠的大漠之中,钟定尧吐了吐口中的沙烁,盯着前方匈奴人的营寨说道:“兄弟们,咱们趁黑把他们的粮草给点了,再与大军里应外合,杀他个片甲不留!”
黑暗中,看不清周围士兵的脸,但能感觉到他们的激情,这是钟定尧的亲兵,虽然只有五十人,可这三月来一同浴血奋战,早就建立了农友的战友情谊,他们对这名年轻的将领也由开始时的不服与轻蔑,渐渐地转化为崇拜,如今听着他的安排,都郑重的点了点头。
五十人化作三个纵队,骑上骏马向敌营驶去。马蹄上裹了牛皮,噗噗的踏沙声吞没在呼啸的北风之中,三支纵队很快消失在边际。
突然,敌营的粮草库和马厩燃起了熊熊大火,士兵的呼喊声与兵刃相击的声音隐隐传来,大夏军中的副将冯安坐不住了,起身道:“元帅,咱们出战吧!”
定北侯孙元帅悠然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抚髯一笑:“冯副将慌什么,如今尚未分出虚实,且稍等片刻不迟。”
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冯安心里焦急,又开口道:“可是钟先锋只带了五十人,如今身陷敌营,敌众我寡,还请元帅速速派兵支援。”
定北侯不悦的看了冯安一眼,心道:这个大老粗真是煞风景,本元帅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次借刀杀人的机会,怎么能让它轻易溜走!
不耐烦的摔了手中的茶盏,道:“本元帅说时机未到,就是时机未到,尔等休要再议!”
钟定尧等人边打边向外突围,很快五十人的小分队又聚集在了一起,不过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了,副手砍了冲上来的敌人一刀,摸了一把刺到脸上的血道:“头儿,定北侯这厮怎么还不出兵?兄弟们快要支撑不住了!”
钟定尧此时也是疲累不已,他手中的大刀不停,大声吩咐道:“向军营方向突围,杀出一条血路来!”
三十人不要命般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来的路上撤退,虽然穷兵黩武,可架不住匈奴人多啊,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又折损了十人。
“兄弟们,冲出去!家中的父母妻儿还等着你们回家呢!”钟定尧大吼一声,果然又激起了大夏士兵的斗志,一个个好儿郎如同打了鸡血般,砍杀着冲上来的匈奴人,向外冲去。
终于冲破了敌人的防线,可却被匈奴兵打压的失了方向,十几人在夜色中被冲散,钟定尧带着身后的几人狼狈的向大漠深处撤去。
“大奶奶呢?”碧月端着刚做好的药膳进了屋,发现屋里只有降香一人。
降香接过药膳,放到炉子旁煨着,叹口气道:“大奶奶又去观景阁了,这几日去的也忒勤了些,一日竟有大半日在上面呆着。”
“这可怎么是好,虽说立了春,可这春暖咋寒的,若是伤风了可怎么办?”碧月担心的嘀咕着。这些时日以来,大奶奶对她和对几个陪嫁丫鬟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那颗忐忑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只一心想着要好好服侍大奶奶。
“谁说不是呢!这战报也不是日日有的,再说,就算是有咱们也不能立时得到消息不是,可偏偏大奶奶不听,非要在上面守着才安心。”
又是无功而返,苏成晚立在门前听这两个丫鬟排揎自己,不由得苦笑,心道:自己是入了魔障不成,害的身边人都为自己操心。可偏偏这几日心绪不宁,噩梦连连,总是梦见钟定尧浑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害得她都不敢睡觉了,就怕噩梦成真。
谁成想这边苏成晚刚刚回房,一骑快马飞驰而来,边关八百里加急呈到了皇帝面前。
先锋将军钟定尧一意孤行,孤军深入,臣等奋力营救,然为时晚矣。钟定尧深陷大漠,利箭穿胸,当场身亡。将士们一鼓作气,全歼匈奴三万余人。
短短几十字的战报带着钟定尧的死讯静悄悄的摆在皇帝的案头,他凝视着这短短的几行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如今,他该如何向妻儿、母后解释。
“去,传荣国公觐见。”皇帝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的吩咐道。
荣国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皇宫,又是如何上的马,恍恍惚惚的进了主院,看到眼含期待的沈氏,不知如何说起,待反应过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大郎他为国捐躯了。”这几个字犹如千斤重,荣国公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说完就一下瘫坐到了太师椅上。
“什么?”沈氏不敢置信的盯着荣国公,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等到沈氏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沈妈妈焦急的说道:“夫人终于醒了,大奶奶要过来请安,这可怎么是好?”
苏成晚如今身怀六甲,若是骤然知道夫君战死沙场的消息,恐怕凶多吉少。沈氏权衡利弊,立即吩咐道:“传令下去,世子的事务必瞒着大奶奶,说要是敢吐出半个字,乱棍打死!”
说完便挣扎着起来梳洗。可看到铜镜里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模样,她这个样子被儿媳妇见到,非要穿帮不可。
于是无力地挥了挥手道:“罢了,和大奶奶说我还歇着呢,就不用进来了。”
苏成晚抬头看天,已经申时末了,婆婆怎么还没起身?看屋里几个丫鬟噤若寒蝉,不欲多说的样子更加疑惑了,莫非婆婆生病了?
钟定尧阵亡的消息如一阵轻风,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因战报上写的他是私自出兵,甚至连死后的封赏都不能有。
赵氏听闻这个消息,恨不得大笑上几声,好排解排解自己今日来积压的烦闷之气,她难得动了回脑子,吩咐道:“去把莲姨娘叫来。”
不过半刻中,赵莲儿就疾步走了进来,许是走得急了,请安的时候还有些喘意。
赵氏斜眼看着侄女儿,一身半旧的月白色夹袄,竟然是去年的式样,只是简单挽了个偏髻,两只素簪,别无其他的发饰。早已不复刚做姨娘时娇艳鲜嫩的模样,看着憔悴不堪。
这也难怪,自从去年老爷又纳了纳两房鲜嫩的妾室,早就把赵莲儿抛到脑后了。听说那两个狐狸精是老夫人花重金买来的扬州瘦马,有的是伺候男人的本事,本来是用来恶心大房的,没想到竟然便宜了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赵氏又有些愤然,没好气的训斥道:“穿得这么素净,像是死了亲爹似得,怪不得老爷不愿往你身边凑!”
赵莲儿闻之,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她的亲爹虽然没死,可如今却在边疆充军受苦,竟然被亲妹妹如此诅咒!
赵氏哪里会估计一个小姨娘的想法,抬手把她招过来,耳提面命的吩咐一番,并警告道:“今儿我交给你的这个差事不得再出任何纰漏,要不然,仔细你的皮!”
说着,解恨般的在赵莲儿的胳膊上狠狠地扭了一下,才放她离开。
赵莲儿吃痛的捂着胳膊,含泪退下了。心中的怨恨却如决堤的江河一般,汹涌不止,她咬牙切齿道:苏成晚,今日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狐媚伎俩,夺去了世子的心,我又怎会落魄致厮!
如今,也轮到你尝尝这夫离子丧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