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荆枝
何耿耿
今生
三十•破敌(二)
三百多战俘五花大绑,已经被驱赶至楼东大街,乌压压跪了一大片。
而他们的身边,就是如山的残肢断臂,那是他们的兄弟,他们的朋友。
所有人脸色一片灰败,因为命运的刀斧已经架在了头顶,他们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夤夜冷霜,昔日繁华的楼东大街静默无语,只有兵器甲胄间或发出的冰冷的铿锵声,还有燃烧的灰烬,不服输的蹦出一两个火星,转瞬间,在消失在干燥的空气里,沉闷而压抑。
有战俘小声的抽泣,随即被一鞭子打过,留下一地哀嚎。
荆歌几人,跟在司徒将军后面,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郭庆老匹夫!”司徒将军声如洪钟,双眼怒视,“南成已经败了,你不是要负隅顽抗吗?那今日我就一刻钟杀你的一个兵士,直到你缴械投降为止!看看是你的耐心大,还是我的耐心大!”
静寂的小巷黑黢黢,甚至没有一丝丝的气息波动。刚刚点燃的一炷香袅袅升起青烟,不紧不慢,安然自得。
荆歌注视着小巷中的黑暗,静静的等待着。身后的几人暗暗的握紧了兵器。
眼前的战俘,有年老的,摇摇欲坠,年轻的,神色木然。破损的战服已经染满了血污,有人的身上更是不停地流下污血,缓慢的、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带走这些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
漫长的等待,等待。
已经有战俘支持不住死亡将至的恐惧,晕了过去。
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都盯着旁边的那柱香。
一刻钟到了。
司徒将军看看不远处的黑暗,冷笑一声,随手拔过身旁亲卫的佩剑,大手一扬,甚至没有一丝哀嚎吗,一个头颅咕噜噜掉下来,颅腔的鲜血喷溅一米多高,身旁的战俘被喷上了一身的鲜血。血滴滴答答从他们脏污的发丝滴下。
眼前惨烈的一幕甚至都没能让荆歌眼皮眨一下,她只是专注的盯着黑暗的动静,似猎豹捕食般专注。
秦季永不忍看下去,微微的偏过头,秦上延站在他身后,看到兄长如此,低低的说:“大哥,成王败寇而已。”
秦季永没有说话,注意到了旁边的少女,粗黑的眉目下,一双眸子,暗云翻滚。
荆歌听到了旁边的动静,秦上延果真是比他的兄长更为豁达、洒脱,秦季永虽是忠厚良善,但失于迂腐了。
司徒将军收回了刀,顺手丢给旁边的亲卫,看看黑暗小巷,扬声道:“老匹夫,我知道你还在等什么。我军进城已有两个时辰,但若是城外的援军还在,岂能此刻还不见冲进来,实话告诉你,城外早已是我北召军的地盘,鹿青州现在就是一个孤城,你是想跟我慢慢耗吗?用这些战俘的人头?”
仍旧没有回音。
司徒将军眼神冷酷,常年征战的他,早已经习惯人命微贱,不过是一些贱民,都只是他升迁的垫脚石而已。
“老匹夫,你不是想给你的侯爷报仇吗?来呀!我们就在这等着你!”
他扬手再次砍掉一个战俘的脑袋,那突然与身体脱落的脑袋,大眼圆睁,几个轱辘掉下来,竟正好定定的盯着司徒将军。
他有些不耐,一脚将那头颅踢出去,鲜血在空中划过美妙的抛物线,咕噜咕噜,滚进了小巷。
如石沉大海,仍然没有半丝回音。
司徒将军也不急,顺手拿起剑,这次不往脑袋上招呼了,而是专砍人的胳膊、剜眼、顿时战俘群中,哀嚎遍地。
司徒将军好似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红着眼,一手一个,好整以暇,慢慢的折磨着眼前的蝼蚁,享受着身边的哀嚎。
齐蛮子也不忍再看,低声向荆歌道,“校尉,如此行事,是否过于损伤北召军声名,失之仁德了。”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何况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哪里会可惜这些生命。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荆歌眼神无波,静静的说。
齐蛮子也不再说话,和魏延对视一眼,不由得轻轻叹了叹气。
突然,黑暗中,射出一只利箭,似有千钧力量,穿云破月而来,箭上似乎绑有一个黑黢黢的东西。高高的扎入街上的木辕中,发出一声闷响。
早在那支箭射出之时,荆歌已经腾空跃起,如雨燕回鹘,匕首出鞘,几个纵身,没入深巷中,顿时一片哗然。
司徒将军反应奇快,看见荆歌纵身,随即命令士兵向荆歌落处,蜂拥而入。
秦家兄弟反应也快,紧跟着就上了,魏延站的靠后,此刻才注意到那箭上是何东西,竟是一颗人头!
随后拉住就要跟上的齐蛮子,往那边一使眼色,齐蛮子也才大骇!
两人来到木辕下,向上看去。
那人头披头散发,污血直滴,看不出是何人。
魏延和齐蛮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发现了恐慌。
“蛮子,你身量灵活些,我来托着你,你上去看看那是谁?”魏延沉声道,顺势蹲下。
齐蛮子也不多说,在魏延的背上一使力,飞身上去,狠命的拔下那只利箭。
人头仍是温热,鲜血任然殷红。
拨开脏污的乱发,印入眼前的,是一张年轻的脸,颧骨微高,眼紧闭。
是袁毅!
两人几乎惊骇的说不话。
一夜不见得袁毅,现在居然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魏延站立不住,几乎倒下,齐蛮子也悲痛交加。
他们三人一同进军营,后来三人相互扶持,在军中度日,虽知道迟早都会有马革裹尸的这天,竟不想来的如此之快!
袁毅的脸色安详,断颅滋滋的冒出血来,刺激着二人。
魏延的泪流出来,热泪拂过沉默寡言的汉子,悲愤的双眼宣誓着主人的不甘。
“走,我们要替袁毅报仇。”齐蛮子扬起长刀,眼睛通红,嘶吼出声。
魏延仍然默不作言,但是攥紧了长刀,站起身来。
他脱下衣服,将袁毅的头仔仔细细包好。
“此刻为他伤心难过有什么用,还不如痛痛快快杀几个仇人,为他报仇来的酣畅!”齐蛮子声音颤抖,攥紧了魏延。
“今夜若不杀尽南成军,我魏延有何面目再自称是袁毅的兄弟。”魏延仰天长叹,握紧了长刀,与齐蛮子一起,飞身往那小巷中扑去!
小巷中,局势剑拔弩张!
北召军已经将南成军团团围住,微微透进来灯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仇恨,刀剑相交,反射出凛冽的寒光!
人群之中,一个瘦弱的少年,短匕挟持着身前的人,眼如寒月!
秦家兄弟就站在面前,但是不敢上前。
齐蛮子和魏延赶来时,就看到的是这副画面!
寒夜、冷风、暗光、冷剑。
司徒将军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颤抖,眼神冷酷,
“老匹夫,叫你的手下马上缴械投降,不然,你这条性命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我郭庆纵使血溅三尺,也绝不向敌军讨好乞怜!”身体受到桎梏的老将军,声如寒石,如兵刀相撞!
“如此,就先将一只手臂留下!”荆歌冷哼,挥刀,郭庆的手臂应声而落,鲜血四溅。
几声闷哼,郭庆真不愧是老将,如此痛楚,竟也能忍下。
但是荆歌却淡淡扬起了嘴角!
凑近他的耳朵,邪魅一笑,“郭老将军,你爱兵如子,我敬你是条好汉,不过呢,士兵太过关心你,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啊。”
郭庆心中巨震,他知道这个少年绝对不可小觑,就凭他之前转瞬间,层层包围之中取人首级的功夫,就足够令人胆寒。
“司徒将军,”荆歌微微一笑,“左后方暗巷,左右民房,东南向小巷,可以派人去了。”
“你!”郭庆大骇,这小子居然能马上找出藏兵所在。
司徒将军大手一挥,秦家兄弟一拥而上,将郭庆拉下。
包围的北召士兵顺势拥上,刀剑之声再次在暗巷中响起。
荆歌抽身而出,这里已经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了。
战斗转瞬间结束,这不过是另一场屠戮。
“校尉,”魏延踉踉跄跄走来,泪水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划出道道沟壑,“袁毅死了。”
“死了?”荆歌心下一惊,“怎么会死的?”
齐蛮子已经走过来了,脸色沉痛,“刚刚那箭上,绑的就是袁毅。”
“袁毅不是跟你们一起的吗?怎么会落到南成军手里,死了?”秦上延刚刚过来,大惊,揪住魏延大喊。
“我怎么知道!”魏延也是难受,嘶吼道,“我与他一起前来参加城中混战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谁知道,谁知道突然成为这样。”
“你怎么会不知道,袁毅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却这样了。”秦上延一拳打过去,魏延也怒吼着回了一拳,两个人在地上纠缠起来。
秦季永和齐蛮子都急着上前劝解,只有荆歌纹丝未动,眼神含霜。
“秦大哥,齐蛮子,住手。”她轻飘飘的喊道,两个人却都同时停了下来,看着他。
“战场马革裹尸是常事,袁毅也并非为人所害,他们二人在此私斗有何益处,由他们去。”荆歌缓缓道。
“可是,就由他们在此厮斗?”秦季永急道。
“战事尚未完全结束,我们却开始窝里斗,真是我带出来的好兵。”荆歌冷笑,甩手走了,前去与司徒将军商谈事情。
剩下齐蛮子和秦季永,看着地上急红了眼的魏延和秦上延,摇了摇头,只得将袁毅尸身去找回来,收殓好,等着随军一同拉回去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