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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破阵乐

2017-02-07发布 13428字

第二十五章 破阵乐

(1)

公孙游和王贵混在唐军的粮草营里,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唐军士兵。当然,他们是来探听唐军情况的,是阙华特地安排的。

“创世之战,英雄之战!”阙华拍案叫绝。

虎牢关之战的消息传来,他摆出沙盘,推演战役过程,讲解给都罗、翟失之等人听。他甚至拿自己作了一个比较,如果自己带三千五百人去打,将会是如何结果。最后的结论是:自己打不了这样的战役。自己没有李世民那样超常的胆略,也没有与李世民可比肩的将领,那是一个熠熠生辉的群体。阙华开始意识到自己统军的缺陷。翟失之、拽莽、拖本雷等人皆为冲锋陷阵的勇士,还到不了统兵御军的高度。都罗和康九叶总算能独当一面,但远远不够。碛北大营谈不上猛将如云。放眼牙庭所辖各部,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也不多见。

“我们不能与大唐直接对垒,对垒必败!”这是阙华研究虎牢关之战后得出的结论。阙华进一步意识到,牙庭失去了与西突厥通和的机会,也就失去了战略上的主动。以后对付西突厥,只能靠自己这碛北大营了。泥利罗候已经不再与阙华通信,说明统叶护下定决心要与大唐结盟。更危险的是,王世充和窦建德覆亡,牙庭失去了漠南两个支撑,从此将直接面对大唐。颉利和突利如果不能及早认识到这一点,汗国危矣。

从执失思力的来信里,阙华意识到汗国的局面比他想象的更严重。牙庭决策的混乱令他气愤。

“必须派人去唐军李世民的大营里看个究竟。知己知彼,心中有数。”阙华说。

公孙游和王贵承担了这一任务,他们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在路上快马加鞭走了足足三个月,九月底到了洛阳。公孙游不是汉族,也不是突厥族,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族,也不知道父母什么样,反正从记事起他就游荡在西域,跟着别人混饭吃,活了下来。

“没饿死,还不错。”他对王贵说。

“父母什么样,一点也不知道?”王贵问。

公孙游摇摇头。小的时候有人跟他说母亲是高昌南一个部族的,叫月朗。他去找过,那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估计迁走了。“谁给我起的名字,真他妈会起名,游来悠去,自在!”他的话里有种掩饰不住的伤感。

看到公孙游的落寞,王贵心里很知足。巴娅怀孕了,他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现在他心里满是巴娅。狗子的死对他触动很大,他回去就娶了巴娅,南人营的弟兄给他凑足了银两,办了一个体面的婚礼。大家都感激拓设,兵民一体的法子把军心给稳定下来了。

所以,王贵回到了大唐,但是不想留下来,他的心思全放在几千里外,那里才是他的家。阙华信任他。

“乖乖,这粮草供应,咱见都没见过呀。”王贵发出一声惊呼。

唐军运输粮草的车队排成长长一线,前不到头,后不见尾,塞满了西来的大路。不时有疾驰而过的骑兵,扬起一片尘土。

“八万人要吃饭哪,加上王世充的降军,怎么着也得小十万人,能是个小数?”边上一人接话道。

“这架势,感情是要接着打下去?”公孙游凑近那人,递上一把浦桃干。

“你这果干蛮甜的,”那人尝了一口,马上围上一群人跟公孙游索要。“听说窦建德被斩杀以后,他的一个部下叫刘黑闼的,气不过,收集了夏军的残兵败将,重又起事。现下,听说秦王马上要准备打刘黑闼了。”那人说道。

“秦王这么厉害,破窦建德都不在话下,窦建德的一个小部下能成事?”公孙游故意问。

那人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仿佛他掌握了天大的秘密,“你们有所不知,这刘黑闼勾结了突厥人。突厥人,知道吗?漠北大牙庭,咱这不光是打一个刘黑子,还要打颉利!”

“三瘦子,这军机大事,你咋知道的,跟你在大帅身边一样?”另一人冷不丁问道。

三瘦子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我三姨家的大表哥他小舅子的大表哥,就是秦琼秦叔宝的副将。还问我咋知道的?告诉你,大爷我马上就要去前锋营了。”他抬抬胸脯,很是得意。大家听了都糊涂,在琢磨这人跟那人到底什么关系。

“恭喜恭喜,好事啊,很快就不跟我们这些马夫混了。以后有机会给大家推荐推荐,咱也混个前锋营什么的。”公孙游拍着三瘦子的肩膀。

“好说,好说。”在众人羡慕的眼光里,三瘦子跳上马车,起劲地甩起了马鞭。

“这次来,咱不能憋在粮草营里,想办法多出去转转,摸清他们的底细。”公孙游对王贵说。

在尘土飞扬中,车队又行驶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洛阳城北。李世民的大营一直驻扎在青城宫。这里,两人见到了一队队的唐军主力,骑兵、步兵、军械兵,他们身上那种高昂的士气令王贵震惊。

“大哥,这已经不是我离开时的那支唐军了。这装备,这阵势,你看,远处那大家伙,抛石机,比我见到的大隋那抛石机高一倍不止,太壮观了。再看这步战车,四个轮啊,我以前从没见过,大军团啊。”王贵说。

两人瞪大了眼睛看,感觉眼睛不够使。“比咱厉害不?”公孙游明知故问。

“说实话,比咱厉害。”

“那还回去不?”

“回去呀,大哥这是套我话呢。我在这干什么,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的亲人在碛北。”王贵说。

公孙游笑了笑,他知道王贵媳妇有孕在身。

“看什么看,逛街呀,还不快去卸车!”车队前头一个人急匆匆跑过来,冲他们训斥道,看样子是个小头目、

公孙游低头哈腰说道:“长官,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你先卸车,等我一会。”公孙游说。王贵不知道公孙游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这家伙做探子比自己厉害。

过了一会,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快,先把这几辆车卸掉。你,”王贵回过头,公孙游正冲着自己挤鼻子弄眼,“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你过来,跟本官走。”公孙游身后,跟了六个人,都是粮草营的小兵。他一会功夫变成了管事的小头目。

公孙游拉着王贵走了,边走边问:“看我有什么变化?”

“有什么变化,没变化呀。”

“帽子,没看见我的帽子吗?”

王贵这才发现,公孙游原先戴的灰色软帽变成了一顶铁甲盔,“明白了吧,这里的头目都戴这个,铁的。”公孙游敲敲,很是得意。

“人,不就是一顶帽子嘛。”

王贵冲公孙游伸出了大拇指。

两人寻着唐军的校场而去。也不难找,大旗飘飞,杀声震天的地方就是。

(2)

受律辞元首

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

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

千年德水清

绒衣更不著

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

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

便是太平秋

校场上,鼓声阵阵,数十列正在操练的士兵高唱军歌。这首秦王破阵之曲是剿灭刘武周之后军中乐工借军中习唱的旧曲音律填充新词所作。歌曲藉“合、乙、尺”三音,辅之以“四、工”,朗朗上口,简洁易记,旋律高亢,士兵们尤为喜爱,传唱广泛。在房玄龄的建议下,李世民叫人完善词曲,名曰“秦王破阵乐”,作为军歌,鼓舞士气,提升秦王的威名。

剿灭王世充和窦建德之后,尚未班师,军中的士气已经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点,秦王必胜的神话开始牢牢扎根于三军将士的心中。唱军歌,已经成为将士们从心中自发唱出的呐喊,他们渴望跟随李世民去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唱罢,士兵们赤膊挥槊,挥汗如雨,跟上教官练习刺杀,这教官不是别人,正是秦琼秦叔宝。

“出!”

“收!”

“挡!”

“合!”

一套动作下来,秦琼示范了好几次。他视自己的士兵如兄弟,亲创一套长槊临战之法,教授给士兵,动作简单,招招制敌。大军团冲锋不是个人的单打独斗,没有更多的机会给你,接敌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了生死。秦琼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一套动作四招,刺杀、躲闪、压制、回招,接续完成。一旦对阵,他要自己的士兵比敌军有更多活命的机会。

“高栅上擂鼓的是咬金吧?”李世民带着杜如晦、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敬德来到了校场。攻下洛阳,他的行营安扎于此处,长安城里秦王府的谋士们也纷纷来到洛阳,东都自此成为他的军机行署。

“还光着膀子,擂个破鼓,如此张扬。”尉迟敬德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时候,程咬金幸灾乐祸的表情让尉迟敬德一直耿耿于怀。

“大帅有所不知,取东都之后,各营操练兵马,都憋足了劲要把别人比下去。程知节将军和秦琼将军必会全力冲锋在前。尉迟将军,你的人马操练之时不也高唱军歌,勇猛无比吗?”杜如晦将了尉迟敬德一军。

“我可没如此夸张。”

大家都笑了起来。秦琼迎上李世民。李世民掐腰端详一下秦琼,“我们的秦二哥烈日之下操练军马,人瘦了一圈,皮黑了一层,你的黄脸变成黑脸啦,跟敬德有得一比呀。”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程咬金从高台上下来,见到李世民很是得意。大战之后,他叫回二柱子,天天给他炖肉。李世民兑现承诺,给他送来了三十坛杏花村,每日除了训练就是大醉——军中人人都是这样。胜利之后的放松和喜悦笼罩着全军。

“大帅,什么时候打刘黑闼,这家伙忒也猖狂!”程咬金说。

“还在等父皇的旨意啊。”

“窦建德十万兵马都不在话下,刘黑闼算个逑!我们去一万人就够了。”

李世民摇了摇头,“这个刘黑子与他的老东家不一样,狡猾哪。”李世民望着北方,神色略显凝重,“他说动了颉利,突厥大牙成了他的新东家。颉利呢,也回过神来了,据说他在为没有及时出兵援助王世充和窦建德懊悔不已,把这罪状都加到突利头上了。诸位将军,试想一下,我军虎牢关大破窦建德,要是颉利果断出兵救援,别说三万,就是三千,我军还有机会创造奇迹吗?”

众人不语,心下却更加佩服秦王的英明决断。稍纵即逝的战略空间,被李世民牢牢给抓住了,真是神人也。

“多亏了郑元寿,他的判断真真叫人佩服呀。”李世民一说,众人纷纷应声。的确,被扣押在草原上大半年的郑元寿功不可没。

“所以,今后再打,就不可能用虎牢关的法子了,要靠我们的实力,跟这个刘黑子拼硬的!我听说他放出话来,要跟我大唐血拼到底,那好,本王奉陪!”

说罢,李世民兴致勃勃与程咬金比起了射箭,他的巨阙长弓箭箭正中靶心,全场士兵一片欢呼,“秦王威武”的喊声此起彼伏。

这一切,都被站在不远处的公孙游和王贵尽收眼底,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气势,排山倒海,不可阻挡。

“我们暂且不走,留下,跟着他打一场仗!”公孙游对王贵说。

(3)

洛水,弯弯曲曲绕过洛阳西北,向东浩浩荡荡而去。刘黑闼和李世民隔河布阵,对垒多日了。

李世民的判断没错,颉利一旦认清自己在战略上的失误,立马卷土重来,组织金山大牙精锐,以刘黑闼为先锋,对漠南发动了数次侵袭。大唐数个城池失守。

武德五年(622年)正月,刘黑闼定都洺州,自称汉东王。不利局势下,朝廷里对李世民的议论开始增多,认为斩杀窦建德是一个失误,没有收复窦建德的旧部更是一个失误。李世民自然明白,一战除两王,自己风头过盛,召来了太子集团的嫉恨。从朝廷对刘黑闼的用兵上看就能明白这一点,放着秦王士气正盛的兵马不用,太子重新点兵用将,排兵布阵,显然是要在军事上为自己正名。

雄踞洛阳的李世民并不在意长安城力的杂音,根据漠北源源不断送来的情报,他作出了预判,“这是大唐与漠北的全面战争!”。

“必须剪断刘黑闼这个箭头,折损颉利的锋芒。”

待到朝廷数战失利后,李世民上书父皇,请缨再战。李渊恩准。不待李世民发兵进击洺州,刘黑闼竟进逼洛阳,两军惨烈一战之后,以洛水为界,各自扎营,等待再战。

“这场仗不好打,远远超出我的预计。”李世民对着他的谋士和将军们说。“一战便损失了我前锋营三分之一的人马,想来好不叫人心痛。这些牺牲的老兵,都身经百战,是我军的脊梁,猝不及防,便失去了性命,我李世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的家人。”

“叔宝将军,咬金,你们已向本帅作了检讨。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刘黑闼打迎头仗、打遭遇战比咱们强,那种之置于死地的精神叫人佩服。咱们呢,不少士兵竟然把铠甲挂在马背上,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势,过于轻敌啦。猛然接战,连披甲的功夫都没有,性命便丢了,思之好不痛心哪。”

秦琼和程咬金听着,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李世民语调不高,但是令他们脸面皆无。在虎牢关屡立奇功,在洛水却狼狈之极。特别是秦琼秦叔宝,那是济南府人士,要面子的地要面子的主,平日里李靖和尉迟敬德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今天,丢面了。大帐内一片寂静,刘黑闼战力之强,超出众人想象。

“他们带着仇恨与我们作战。”长孙无忌说。

“窦建德与王世充不同。窦建德在一部分士兵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士兵们的能量一旦发挥出来,不可小觑。”他补充道。

“所以窦建德更得杀!不杀,将为祸天下。”房玄龄毫不客气地说。他这话,也是针对朝廷上的非议而说。

李世民点点头,他赞同房玄龄的观点。杀窦建德,是父皇的意思,他李世民愿意背这个黑锅。再说了,窦建德十万兵马也不能收留,唐军的粮草供应远远不足以支撑这些人。

“与刘黑闼不能硬拼。这种拼法我们损耗太大,于日后不利。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面,我们终究是要面对颉利的,要保存实力对付颉利。”李世民说。

“大帅,我担心的恰恰是这一点啊。自从与我们打完第一场遭遇战,刘黑闼便失去了动静,他不着急。我估摸着他是在等待突厥大牙的援兵,等颉利援兵。”杜如晦说。

事情果真如杜如晦判断,刘黑闼不再理会唐军的挑衅,无论怎么叫阵,他都关闭营门,坚守不出。而唐军要攻,则须绕远道,且无法携抛石机过河,硬攻显然不行。相持多日,唐军不免心浮气躁,李世民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一日,李世民叫上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三骑奔向洛水的上游。想不出办法,不如看看地理和风土人情,舒缓一下心情。

洛水,乃是黄河支流,洛阳因居于洛水之北而得名。临近洛阳的这一段,河水舒缓,汤汤而去,虽至冬末,不见寒冰,水深处雾气升腾,水草半绿半黄,水鸟飞于其上,撩起一圈圈涟漪,景色别具风韵。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李世民吟道。此时此景吟起《洛神赋》,他想起了一个人,远在漠北,却令他魂牵梦想,那就是风华绝代的萧皇后。不知她现在如何,可否习惯漠北的生活,我大汉的女人为了家事竟投到别人门下,受的委屈也可想而知了。想到这里,李世民竟有掉泪的冲动。

“殿下好才情。此景,也只有曹子建的洛神之赋堪可形容。”长孙无忌应和道。他和房玄龄都不会想到,李世民此刻想的却是一个女人。

李世民盯着水中两只争抢鱼儿的鸬鹚,喃喃自语,“写赋之人,悲也。”他想到了曹植的命运——本为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是何等聪慧之人,立时便意识到了秦王所思所想。他们不再接话,三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以前国力弱的时候,我们带军打仗,输赢皆可接受。输了,大不了再来。”李世民叹了口气,“现在国力强了,打仗反而不能输了。输了,马上就有人说三道四,输不起了。你们说,这是为何?”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对视了一下,李世民的话说到点子上了。

“殿下,形势如此,人皆如此,我们不得不正视这一切啊。人家不再遮遮掩掩,我们也不能心存幻想了呀。”房玄龄说。

李世民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郁积呼出去。他下马,抓起一块石头,冲着水面平射出去,击出一连串水漂,这是人人都会玩的游戏。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跟上,他们也抓起薄片的石头,扔出去,三人比赛起打水漂,兴致也上来了。这种力量加技巧的游戏,李世民赢两个书生不在话下。三局两胜,李世民零封两个臣子。

“本王问两句话,”李世民拍着手上的泥土,兴致高昂,“你们别思量着回我,各说各的,最好。”

“那是不会。我们与殿下乃是何等的情分。”

“这洛水滔滔不止,奔流千年,而我们这战争还要打多久?”

长孙无忌率先回答,“我估算着,怎么也得五年吧。试想,各色小贼一年,漠北大牙三年既定,再留出一年的机动时间,足够了。”他认真算起了时间。

房玄龄并不急于回答,直等李世民用问询的目光看他的时候,他才开口,就一句:“这战争,殿下愿意打多久就多久,可以是五年,也可以十年,三十年。”他的意思很明白,秦王将主宰大唐的一切,包括战争。

长孙无忌瞪大了眼睛看着房玄龄,不由得心生佩服。

李世民听言,不置可否,背起手,转了两圈,面对两人。

“在这洛水之上,本王记起了《洛神赋》,你们觉得,曹植曹子建乃是好色之人吗?”

此问似是而非。长孙无忌楞了一下,脱口而出,“悲情之下思之美人,心有灵犀,向往洛神之美,实则空空如也。”

房玄龄拍了拍巴掌,“哎呀,长孙大人不愧王府文胆也,几句话就把事情说透了。我加上几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李世民,“曹植曹子建胆怯之辈也。这天下的美色取之不尽,却只能在梦中与洛神相会,即便文章传承千古,要风流而不得,要美人而无缘,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长孙无忌顿时明白了,他会心地冲房玄龄一笑,拍起了巴掌。

“我们还要问殿下一个问题。”两人异口同声说。

李世民点点头,等二人说话。两人却不说话,直看着李世民,房玄龄似笑非笑,长孙无忌满眼热切的期待。

李世民刚要开口催问,看到二人保持原先的姿态一动不动,神色里却充满了期望,心下旋即明白——这个问题不能说出口!

这“洛水三问”无一不是围绕着长安太极殿那个位置,围绕着大唐的未来而问!

看着眼前这两位跟了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谋士,想想帐下数万跟着自己东征西战、浴血沙场的将士,李世民脸色赤紫,胸脯剧烈起伏,他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惊雁”长弓,对着河岸上一个空空如也的鸟巢,一箭射去,鸟巢落于地上。鹊巢鸠占,他李世民岂能容自己如曹植般空空如也。这就是他给出的回答。

长孙无忌、房玄龄两人激动万分,四手相握,他们终于要到了想听到,不,想看到的答案。

三人继续向上游行走,约五里处,一个石头砌成的渡口呈现在眼前。此处水面开阔,水浅,人们把大石一块块置于水中,形成一座断续的石桥,战争时期,来往之人并不多。

“夏天上游来水,这石桥便被淹没了,还需船渡。”房玄龄说。

李世民下马,寻一根树枝,探了探浅水处,“青石河床,骑兵可行。”

“殿下的意思,是从此处渡河而攻?”长孙无忌问。

李世民摇摇头,“此处过河与从下游过河有何不同?刘贼坚守不出,抛石机也无法运到对岸,时间紧迫,得把他引出来打呀。”

“引到哪里打呢?”他自问道。

房玄龄转了一下眼球,“来呀,去找本地的留守官员。”他吩咐跟在远处的亲兵。

一会功夫,亲兵带着一位中年人急匆匆赶来。

“城南留守从九品侍郎杨长庆见过秦王殿下、长孙大人、房大人,下官等候殿下多日了。”这位官员叫杨长庆。

“哦?你等候我多日了?”李世民略显惊诧。

“秦王殿下行军打仗,每到一处,凡我大唐地界,必先行问询地方官员地理民俗,取胜之后必安抚地方百姓,此乃惯例。下官知悉乃本职职责。”

李世民很是高兴,他端详了一下杨元庆,身材略胖但透着一股子精明,倒是跟郑元寿有得一比。

“杨侍郎,我来问你,这洛水由此向下,地理水文情势何如?”房玄龄问。

“禀大人,由此到刘贼驻军河段,皆为青石河滩。此处水面最为开阔,可筑桥、修坝。冬日水小,此处修坝,可拦水三日不流。一旦放水,下游即成洪峰。而我军驻军处亦十分开阔,看似水深,实为浅滩。”唐军与刘黑闼军营隔河斜对,水面宽窄自不相同。

李世民大笑,“辅机,你明白玄龄召地方官员觐见的意图了吗?”

长孙无忌楞了一下,他没明白李世民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没做解释,他转向杨长庆,“杨长庆,你是个有心之人哪,也是一心谋事的好官员。现在,你是从八品了,随军行动。你助本王打完此战,升任五品侍郎。”杨长庆赶紧施礼谢恩。

“辅机啊,这个小侍郎和咱们的房大人,都在告诉我们做水的文章啊。杨侍郎寥寥几句话,把歼灭刘贼的法子说明白了。”李世民这才对着长孙无忌解释。

长孙无忌明白了,他拍手道:“上游拦坝,下游放水,不战而胜。大元帅水淹七军,杨侍郎连升四级,妙啊。”

四人大笑。李世民说:“此计尚需好好策划,既要快,还要万无一失。”

(4)

公孙游和王贵被新编入了军械营,来营儿在指挥他们扛包。这些大包里面混着谷糠和泥土,水浸湿之后最是实在,两人累的喘气都觉得费劲。

“大哥,我不行了,歇会。他们大多是骑兵,用得着费尽巴力地垒河坝?”王贵趴在一人多高的新堤上,他心里埋怨自己听了公孙游的话,留下来成了苦力。

公孙游嘿嘿两声,“兄弟,别担心,哥哥有法子带你走,一定让你看到你的宝贝儿子出生。咱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是送命的,累点累点吧,啊。”他明白王贵心里想什么。

“你说李世民打的什么主意,军械营比主力骑兵还忙活?”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李世民了,还带着你做探子?”公孙游揶揄道。

几千个大包堆积在那里,像座小山,颇为壮观。来营儿策马前后督工,看见偷懒的劈头就骂,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杨侍郎,说好的五千民夫呢,还有两万土包!”

“来将军,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到时候你去坝上直接看就行了。”杨长庆不吃来营儿那一套。

“你们两个怎么又偷懒了?我看到好几次了,不是趴着就是仰着,每顿吃六个馒头一斤牛肉,累吗?撑得拉稀吗?”他鞭指公孙游和王贵,“去,把新打的箭簇和箭杆扛到步兵各营!”

一个头目过来请示,“将军,每营多少箭?”

“混蛋,说过多少次了,一营一万箭,十营十万箭。”

王贵吐了吐舌头,“乖乖,十万箭,得打一场什么样的仗才用到这么多?”他扛起一捆箭杆,肩膀一沉,差点折了腰。

(5)

二月初八晚上,刘黑闼正在饮酒。他喜欢独酌,但是桌对面却放着一副碗筷,那是摆给先王窦建德的。饮到分数,情到深处,刘黑闼会痛哭流涕,述怀先王,痛斥大唐的不仁不义,并发誓要取下长安,在先王取义之处砍下李渊的头颅,为先王祭奠。这喝酒的杯子都不知被他摔碎多少只了。

军中上下,皆为刘黑闼的忠义而感动。

此刻,他情绪平静。案上,放着漠北牙庭的文书,刘黑闼在反复琢磨:“颉利说大唐放出话,西突厥的大汗统叶护今冬将兵进漠北,与大唐两面夹击金山大牙,攻下於都斤山,还说什么这是三年前约定的事情。此事是真是假呢?”

怪不得颉利迟迟不出兵前来援助,是害怕西突厥乘机来攻啊。刘黑闼提笔给颉利回了一封信,他向颉利禀告,西突厥来攻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唐军的主力就在我刘黑闼对面,大唐没有能力横跨大漠,配合西突厥夹击牙庭。再说了,即便统叶护真的起兵来攻,牙庭的碛北大营也不会让他这么顺利通过西域。牙庭可先行派兵南下,帮助我解决掉李世民,我跟随牙庭大军回师共击来敌,取胜更有把握。

不得不说,在战略眼光上,刘黑闼比窦建德更出众。但不知为什么,窦建德活着的时候,对刘黑闼爱护有加却不重用。“夏王被围着他转的那几个人给害了。”刘黑闼后来多次说起这说。他起兵后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了凌策和刘斌两个佞臣。

想到眼前的战事,刘黑闼充满信心。打唐军不用动员。士兵们士气高昂,他们大多是河北子弟,对夏王怀有深厚的感情,视李世民为仇人。刘黑闼相信,只要他的信到了颉利手里,颉利会同意他的观点,出兵南下,那时,就是李世民和大唐的末日了。快马至牙庭,也就十天,再坚持十天,胜利将至。

想到这里,刘黑闼十分兴奋。他已经称王,打下李世民,这天下就有自己的一份了。他斟满一杯,一饮而尽。谁说河南没有好酒啊,这洛阳本地产的小烧锅就很不错,又辣又香还不上头。

“来人,给本帅备马。”他要去巡查营地。

副都尉李彦超、右掌卫魏前跟着他来到了河岸,斜对面就是李世民的大营,静悄悄的,看不出动静。

“大王,两天了,李世民没有任何动静。”李彦超禀道。

刘黑闼定睛看了看河面,平稳得像一面镜子,两军大营灯笼高挂,在河面上反射出两片红色。

“李世民诡计多端,可否派出探哨?”

“回大王,派是派了,唐军封锁的厉害,尤其西边,不到十里就过不去人了,唐军看得严实。”

刘黑闼感觉不好,多年征战沙场的知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事。此前,他下令坚守大营不出,给唐军留下了充足的活动空间。他们一定在搞鬼。现下,要瞪起眼了。

“传令,各营加强警戒,防备李世民偷营。彦超,你速速派出探哨,绕过唐军阻拦,探清这洛水上下游的动静。”

各营点亮照明,折腾到后半夜,也不见唐军来袭,士兵们疲惫不堪地睡去。

天刚刚放亮,“咚!”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刘黑闼从床上跳了起来,他铠甲未披,跑出了帐篷。

“咚!”又是一声巨响。不远处一处帐篷开始燃烧。

“不好了,唐军开始攻营了!”有人在呼喊。

几个副将匆匆赶来。看到他们披挂整齐,刘黑闼很满意,说明手下人反应及时,不紧张。“我们不能再犯先王犯的错,给世人留下笑柄。”刘黑闼经常这样告诫手下,他充分吸取了窦建德不战而乱的教训。再急,只要刀架不到脖子上,就不用毛躁。

“有敌来犯?”他问。

“不见敌军。”魏前说道。

“那就是唐军的抛石机了。”刘黑闼看看周围落下的礌石,判断出唐军用的是重型抛石机,李世民在洛阳城攻坚之战时用过这玩意,一战震天下。

“各营拉出队伍,躲开礌石,进入各自阵地防御。你们且随我到前沿查看。”刘黑闼的本事就在于,他从不用口号鼓动手下,几句话把事情说清楚,底下人心里自然就安稳了。

登上营栅,刘黑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五架巨大的抛石机,几乎与营栅最高处平行,矗立在河道正中,向自己营中发射燃烧的礌石。而宽阔的河面上,露出了大片的青石河床,只剩涓涓细流。上千唐军士兵,无视对岸敌军的存在,高喊着口号拉捎投石。他们竟有说有笑!夏军士兵们发射的箭簇只能到河中心的一半,够不上。

“这是精心算计过的,他们能射到咱们,咱们射不到他们。”刘黑闼对身边众将说。“这河水竟能断流啊,李世民肯定在上游把河水给截断了,有能耐!”

唐军发现了刘黑闼一众,一个小士官竟对着营栅把起了手势,他在调校方向和距离,看这架势是要对着营栅射击。

“大王,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得赶紧下去。”李彦超说。

不待刘黑闼回话,一颗礌石已经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大家赶紧低头躲闪。这次发射没校好准头,那个士官又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刘黑闼大怒,“李彦超,你带上一彪人马,给我把抛石机端掉!”

“传令,各营速集中到岸边待命。”李世民的主力尚未出动,刘黑闼不能任由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持续下去,不能坐以待毙。

李彦超带人冲下河岸,直奔抛石机而去。唐军士兵们看到敌军杀来,竟弃炮向北岸跑去。夏军乘势紧追不舍。

一声呐喊,岸边呼啦啦现出大批唐军,正是秦琼和程咬金的前锋营。趁着夜色,他们早就埋伏在了南岸夏军一侧,只等敌军上钩。北岸一声炮响,李世民的帅旗飘飞在风中,邱行恭带一彪人马向河中心杀去。李彦超的两千人马被包了饺子。

刘黑闼大惊,“击鼓,全军出动,把李将军给我救出来!”夏军倾巢而出,在数千米的河岸上,密密麻麻涌向河中。

河对岸,李世民微微一笑,“传令,擂鼓接敌。”各营人马分段逐步投入战斗。

首战未胜,还死了不少弟兄,被大帅当众点名,秦琼和程咬金视之为耻辱。

“咱今儿去,就一件事,把咱大家的面子挣回来。”

以前打仗,秦琼从不做战前动员,这次,他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众人都明白,二爷说话了,要挣回面子。那意味着啥?命可以不要了,要面!全营上下皆咬牙启齿,誓把前锋营的威风杀回来。程咬金死死记住了李彦超,那天与他对阵的正是这家伙。他不管冲上来多少敌兵,挥长槊直取李彦超,几个回合便刺其于马下。待要回军的时候,坏了,自己和前锋营已经陷入了夏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来得正好,爷爷杀个痛快!”他大吼一声投入了敌阵。

“结阵,与他们周旋,等候邱将军接应。”秦琼命令道。本来,李世民给程咬金的指令是等敌军前锋来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回撤与邱行恭汇合,把夏军主力吸引到河中心,此时便可决堤放水,淹掉他们。岸上还有弓箭手埋伏在那里,等候瞄准淹在水中的夏军。没想到刘黑闼行动如此迅速,全军出击,且毫不犹豫,直插唐军前锋身后。秦琼被一股敌军团团围住,边打边退,与邱行恭接上了头,离程咬金却远了。

前锋营在南岸一个口子上,围成一个圆阵,抵挡夏军士兵的死力攻击。刘黑闼放出狠话,“今日就是我夏军与李世民的决战之日,我们死,也叫李世民活不了!”

原先的计划泡汤了,夏军与唐军纠缠在一块,此时不能放水。

“大帅,怎么办?”杜如晦焦急地问。

“他想打,那就陪他打吧!”

李世民挥手叫过尉迟敬德,“敬德,看清楚了吗,夏军步兵居多,他们从河滩最宽阔处向我中军袭来,刘贼欲谋我也!你率骑兵包抄杀去,专挑他们的步兵下手,先打掉他们的气焰!”

尉迟敬德早就憋坏了,他二话不说,提着大刀飞身上马,“锐骑营的弟兄们,跟上我!”

唐军骑兵猛然杀到,把夏军士兵阻挡在河中心。骑兵对步兵不是对等的打法,就是一种蹂躏。夏军的士兵还真不含糊,他们四处躲闪唐军骑兵的肆意砍杀,但就是不退,一步不退。有的人被马踢倒在地上,竟抓起鹅卵石痛击马腿,有的招呼不到人,就专冲战马下刀。仗越打越惨烈,鲜血染红了整片河滩,两军浸染在血水中厮杀。

刘黑闼红了眼,把自己的亲兵卫队也派到了战场上。李世民这边,苏定方率领弓箭手也冲上了战场,这仗,打成了你死我活的决战。

不等李世民下令,来营儿指挥军械营也投入了战斗,这是唐军一贯的作风,到了拼命的时候没有一个置身事外的。来营儿声嘶力竭的呼喊让王贵热血沸腾,他抓起一把钢刀就冲了上去。

“兄弟,咱不能上呀。”公孙游喊道。

“我也是大唐的兵!”王贵红着眼喊道。公孙游没法,拽起一根铁鞭跟了上去。王贵是去打仗,他是去保护王贵。

一名夏军士兵把一名唐军压在身下,提刀就砍,王贵从身后给了敌兵一刀,把唐军士兵拉了起来。

“王贵,是你?你小子回来了?”被王贵救下的却是王贵先前的副总管刘三炮。

王贵挥刀砍掉一个人的脑袋,回头说:“副总管,我回来了。”

刘三炮把王贵身后一个夏军士兵捅上一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妈的,四年了,你小子可把弟兄们想死了。”

王贵心头一热,毕竟军营里还有不少好兄弟呀。他奋力抵挡住对面两个敌兵的攻击,“大哥,帮帮我。”

刘三炮飞刀击中一个敌兵,顺手从自己人尸体上抓起一把大刀,大吼一声冲入敌军。王贵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清刘三炮去哪儿了。这时,公孙游跑到王贵身边,“兄弟,不能往前面走了,快撤!”他顺手打倒了一个要袭击王贵的敌兵。

王贵已经杀红了眼,“要走你走,我的兄弟都在拼命,我不能看着他们死!”

公孙游刚要劝说,不想围上两个敌兵,他只好专心接战,又与王贵分开了。

南岸,程咬金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他多了一个心眼,发现南岸的这个口子是一个缓坡,直通向南岸大堤,一旦放水,这是逃生的唯一通道。堵住这个口子,洪水来了夏军就无法上岸。他带领前锋营转着圈与刘黑闼的中军打,就是不离开这个口子。刘黑闼哪里知道唐军的意图,只是催动人马殊死抵抗。

从早晨一直打到下午,谁也不收兵,就这么卷在一起拼杀。累了,在泥汤里靠着尸体歇息,刀砍折了,就随手抓起一件武器再冲上去。打到最后,所有人只是在机械地挥动手臂,机械地向对方身上招呼。受重伤躺在地上的士兵,手里攥把短刀,逮住机会便捅上一刀,临死也要抓个垫背的。

李世民在岸上看得急火攻心,打洛阳和虎牢关也没这样,太残忍了。

南岸,程咬金抓住一个士兵喝道:“你,去打旗子,让大帅放水!”

一名唐军士兵在南岸挥动旗帜发出信号,只挥了几下便被飞箭射中,李世民明白程咬金催着放水了。

“杨长庆,决堤放水!”李世民终于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这边的人知道要决堤,总比敌军撤得快。

唐军吹响了第一遍号角,声音细长,这是边打边撤的信号。唐军渐渐聚集在一起,向北岸靠拢。厮杀中的夏军不知是计,以为唐军在退却,紧紧咬住对手,双方仍混战在一起。第二遍号角响起,声音急促,这是洪水马上到来,立即撤出河滩的号令。唐军加快撤退速度,双方主力渐渐分开。夏军仍在步步紧逼,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脚下河水已经淹没了脚脖,这是决堤伊始先行泄出的小股水流,洪峰马上到来。

李世民发现,程咬金的前锋营竟然原地未动,他们仍与刘黑闼的中军人马搅在一起乱战。这可如何是好?秦琼秦叔宝呢,也找不到人了,李世民心下更是着急。

河中,一个大浪席卷而至,洪峰到了。夏军大部人马立时淹没在水中,开始齐腰,眼见到了胸口。想回撤,这是才发现除了程咬金占据的那个口子无处可退。岸堤其他地方被水淹没,猛然变陡,身披重甲根本无法爬上去。而这边,唐军开始疯狂向河中射箭投石,他们被夏军折磨了一天,报复的时候到了。

“狠狠打,照着咬金那个地射,给他减轻点压力。”李世民喊道。程咬金奋力挥槊的身影让他揪心。

水火无情,夏军在洪水中彻底失去了抵抗力。唐军把他们当成活靶子射杀,爬上岸的即被斩首,溺死无数。刘黑闼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指挥卫兵向程咬金部疯狂冲杀。程咬金脱掉铠甲,赤膊舞动长槊,阻止夏军士兵上岸。但毕竟寡不敌众,渐渐被残存的夏军包围在当中。

北岸,李世民狂吼,“咬金,杀出一条血路撤呀,你给我撤出来呀!”

回答李世民的,是南岸参差不齐但嘹亮响起的军歌:

受律辞元首

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

共赏太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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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皇风被

千年德水清

绒衣更不著

今日告功成

前锋营千余兄弟,高唱军歌,从地势高处压迫数倍于己的夏军于水中,宁死不退。他们要用牺牲为自己首战的失利正名。残存的夏军乱作一团,不断有人被水卷走。唐军前锋营士兵们砍折了刀刃,干脆抱住敌兵,一起沉入水中。军歌声渐渐歇了。

河岸这边,唐军士兵一片悲泣之声。李世民手指对岸狂呼,“呜呼,吾之前锋营!呜呼,咬金兄弟,吾心死也!”

程咬金没死。他站在齐腰深的水中,与刘黑闼的十几名卫兵死战。

“来打呀,爷爷今儿高兴,刘黑子,全军覆没,滋味如何?”

刘黑闼已被人拉上岸,看着滔滔洪水中漂浮着的夏军尸体,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一万五千人马,一股水就这么没了?

“给我一把弓,”刘黑闼牙齿都要切碎了。正是这个不要命的程咬金,阻挡了夏军最后的生机,不然的话,撤回三成兵力绰绰有余呀。他搭上一支箭,瞄准了程咬金,他要一支支射出去,让程咬金慢慢死去。

“刘贼,休要猖狂,二爷来也!”伴随一声断喝,秦琼秦叔宝的双锏齐齐飞出,直奔刘黑闼面门而来。第一遍号起,秦琼发现程咬金占据口子不退,立时明白了老程的意思。秦琼心下着急,上岸即飞马向下游水流未至的地方驰去,堪堪过河,洪水已至。他奋力催马向前,心里一个劲叫着程咬金的名字,“弟弟,你可得等上二哥呀。”来得正巧,刘黑闼刚拉开弓弦,秦琼眼睛瞪出血丝,“敢动我弟,拿命来!”

秦琼搏命一甩,那是何等的劲道!他的双锏带起刺耳的尖啸声直奔刘黑闼。刘黑闼吓得一缩脖子,闪过混铁锏,一片凉意从背后掠过。他认识秦琼,知道此人厉害,此时不逃,可能会变成一堆肉酱啊。秦琼眼中的腾腾杀气在十丈之外便让他不寒而栗。他扔掉弓箭,打马就逃,身后只跟上了不足二十骑。

“嘿嘿,二哥,你可来了。”程咬金光着膀子从水里走出来,一屁股蹲在地上,“弟弟可着实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