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脚步似乎特别的缓慢。已是接近清明时节,建康城却依然春寒料峭,不是阴云密布就是阴雨连连,盼望已久的晴天,即便出现,也是稍纵即逝。
荣欣的心情也如同这鬼天气一般,被阴霾所笼罩。几十天里,四位至亲之人全部惨死,自己仿佛瞬间变成了孤儿,从此无依无靠。
入夜,下了一天的雨使得客栈的屋子里阴冷潮湿。看着蜷缩在墙角微微发抖的荣欣,中元吩咐人搬来一个火盆。
红红的火光映出了荣欣稚嫩的面容。凝视良久,中元暗想这是个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可为何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偏偏遭遇如此不幸呢?
有了刑部的严令,建康府也加大了办案投入。宵禁、巡逻、严查过往客商,几乎昼夜不停的侦破弄得昔日繁华的建康城门可罗雀。
火盆散发出的阵阵暖意让中元的心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他真的希望能早点挖出这个幕后黑手,还荣欣一个公道。
“荣儿,你告诉我,你们一家人为什么从邯城大老远的搬到这里来?你们究竟是为了躲债还是避仇?”
火盆的热度让荣欣惨白的脸上逐渐有了红晕。看着墙上被火光映出的中元的影子,她欲言又止:“我……我……”
见她心中似有隐情,中元忙趁热打铁:“荣儿,你知道什么必须告诉我。只有这样我才能抓住凶手,为你的亲人报仇!”
“我家里有一个地窖。”似乎也在努力寻找着线索,荣欣的声音很低,低得似乎不愿让人听到,“外公和爹爹经常下去。”
“是那个冰窖吗?”
荣欣摇摇头:“不是。那个地窖在院子里。”
院子里?眨了眨眼睛,中元怎么也想不起来荣欣所说的那个地方。他经常去她家的院子,并未见过什么地窖。
荣欣见他疑惑,便又说了一句:“就在秋千的下面。”
“你下去过吗?”
“没。他们不让我去。”
微微颔首,中元暗忖那地窖隐藏的这么深,必有缘故。那里一定有问题!
夜已深。
荣家院子里阴冷阴冷的,没有一点生机,只有那秋千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吱呀作响。
中元带着赵宫赞和三名护卫跟着荣欣来到了秋千旁。三名护卫们在秋千周围使劲跺着脚。不一会,他们果然听见有几块青石砖发出异样的声响,便赶忙掀开。
旋即,一个可以容纳一人出入深不见底的洞口映入众人眼帘。
看着荣欣眼中的慌乱,中元低声问道:“这就是那个地窖?”
“是……”仿佛对这地下的黑暗万分恐惧,荣欣说完便快步躲到中元身后。
赵宫赞趴在洞口朝下看了看,只见面前一条青石台阶通往黑不见底的深处。忽觉有些眩晕,他赶忙站了起来。
“怎么样?”
面对中元你的发问,赵宫赞神情慌张:“很深,当家的,咱还是别下去了。”
坚定地摇摇头,中元的神情很是决绝。事情已然到了这步,最重要的线索就要露出来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皇帝的沉默便是难以违抗的命令。赵宫赞没办法,只得命护卫点燃火把进去查看。一个护卫左手拿着火把,右手端着一支神臂弩走在前面。赵宫赞拽出佩剑紧随其后,而后便是是荣欣和中元。在他们身后,余下的两名护卫手持火把也跟了下去。
六个人顺着石阶往下走,火光照射到的永远只是一块很小的地方,光线显得十分微弱。这儿虽说是自己家的地窖,可荣欣也是第一次来。
望着一眼见不到尽头的台阶,她只觉满心的惊恐止不住地涌便全身。颤颤巍巍地走下每一级台阶,她不由暗想:石阶通向那黑暗的尽头到底隐藏着什么?是财宝?是地宫?亦或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能给我一支火把吗?”荣欣忽地出声,让这个古怪的地下世界,蓦然弥漫出一种诡谲、冷漠的气氛。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赵宫赞身子一抖。走在最后面的两个护卫也吓得不轻,他们不由自主地把另一只手放在了刀柄上。
回头看了荣欣一眼,中元示意后面的一个护卫将火把交给她。稳了稳心神,六个人继续走着,只是脚步越来越缓慢。
看着火把上闪烁不止的火光,荣欣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来到地窖的这几个人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再走出去了。这并不紧紧是杞人忧天。若是有人把洞口封住,这些人就会活活困死在这里。她倏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留一个人守在外面呢?
四周一片死寂。似乎有什么人正屏着呼吸,等待他们一点点深入。
不,是引诱。
不是引诱,是逼迫!
荣欣打了个寒颤。
这种感觉不仅来自前面那个未知的世界,更是来自于身后。
猛地转过身,她发现死去的外公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阻挡着退路。外公还是像冻死在冰窖时那般面目狰狞。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冰碴簌簌地掉了下来。
“谁让你下来的!我不是说过不准你来的么?”外公的一声怒吼仿佛来自地狱的深处。
头皮已然发麻,她赶忙又把身子转回来,却看见中元和赵宫赞也都转过脸来,表情僵硬地看着自己。
不,那不是中元和赵宫赞。那两张僵硬的面孔分明是母亲和外婆。
巨大的惊恐让荣欣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尖叫一声便昏倒在石阶上。
这时,所有的火把突然同时灭了,地狱般的黑暗刹时吞没了一切……
荣欣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九岁那年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天她正在外面玩儿,忽然看见父亲和外公一身戎装,风风火火地跑回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也跟了进来。
一向慈祥和蔼的外公此时表情严峻,和外婆低声说着什么。外婆神情慌张,紧接着泪流满面。母亲赶忙收拾东西,被父亲拦住。
“来不及了!”父亲平日里那粗旷的声音此时也显得有气无力。
虽然年纪尚小,可荣欣却也知道,家中一定是出了事。
一家人急匆匆地上了一辆马车。一个木箱子被外公一直抱在怀里,就那么抱着,从邯城一直到建康。
中元他们在地窖里发现了那只木箱子。那里除了它,一无所有。
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赵宫赞发现里面有一百两黄金。他嘴一撇:“真是个守财奴!这点破钱也值得藏那么深?”
一百两黄金对平常人家来说已经不少了,藏得深些也在情理之中。可中元觉得问题不在金子上,也许全部的秘密就在这个箱子里。
沉吟片刻,他对赵宫赞道:“你再翻翻。”
把金子端出来,赵宫赞又把箱子翻了个个儿。一番折腾后,他终于在箱底的夹层处翻出了两块腰牌。
或许门道就在这里。
中元赶紧拿过两块腰牌,见其中一块写“翊卫郎吴”,又看见另一块写着“保义郎荣”。
这是厢军军官的两种腰牌。
看来吴阿公和荣父曾是军职。可后来为什么弃军为民了呢?他们本是邯城人,放着正七品和正九品的武官不当,千里迢迢跑到炎热的南方,着实让人不解。
荣欣醒来,头痛欲裂。
见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中元赶忙来到她身边:“荣儿,你怎么样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荣欣声音微弱。凭借儿时的记忆,她把当年在邯城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中元。
赵宫赞听后翻了翻白眼:“当家的,莫不是曼云陀那次……”
中元点点头,暗想总算弄明白了。
吴阿公和荣父本是邯城厢军的武官。延兴四年苗兵逼近河北,他二人怯战,临阵脱逃,带着一家老小逃到了建康。苗人退后,朝廷酌情并未处理战不利的厢军武官。他们一家被杀会和这件事有关吗?连朝廷都网开一面,谁还会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建康府对荣家灭门一案还是毫无头绪。刑部接到圣命后也派人来建康督察。中元认为越是大张旗鼓地搜查,凶手就越容易漏网,并且他还会找机会对荣家唯一剩下的女孩子下手的。
手段就是拔舌。
因此,只有把荣欣带在身边,才能把凶手引出来。虽然这样做万分危险,但却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途经。